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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4《收穫》選讀?專欄

詩人芒克,1993.9於北京。肖全攝影。

專欄:明亮的星

叛逆的芒克

文 陳東東

後來被稱為「白洋淀詩群三劍客」的芒克(姜世偉)、根子(岳重)和多多(栗世征),曾是北京三中六七屆的初中同班同學,1969年初,又一起到河北保定新安縣白洋淀的大淀頭村插隊——用芒克的話說——「同吃一鍋飯,同住一個房間」,「睡在一條大坑上」。同一時期,他們仨都開始寫起詩來,不能不說是相互影響的結果。三位傑出的詩人來自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級,同時起步,從同一間屋裡走出,這在詩歌史上幾乎絕無僅有——不少人稀奇於我、陸憶敏、王寅竟是大學的同班同學(我和王寅還同寢室,睡上下鋪),不過相比起來,「白洋淀詩群三劍客」的「稀奇指數」顯然更高。

來到白洋淀的這三個人裡面,大概芒克最先開始寫詩。他在北京西城三里河的計委大院長大,有個外號叫「猴子」——1978年創辦《今天》雜誌時他跟北島(趙振開)互相為對方起筆名,北島正是依據「猴子」的英譯「Monkey」,為他起了「芒克」這麼個筆名——文化大革命開始的時候他初中二年級,不再上課了,1967年大串聯去過廣州、上海、昆明、重慶等地,然後——在我讀到的一份「芒克創作與活動年表」上寫的是——「1968年,在家閑居一年」。1993年姜文籌拍由王朔的小說《動物兇猛》改編的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曾邀一些朋友給改編的劇本提提意見,芒克有點兒奇怪為啥還邀請了他……或許,二十五前他在北京城裡一整年的晃悠,便是邀請他的原因。

芒克說1969年初他是被多多「硬拉去」插隊的:「記得那天我發高燒三十九度。我稀里糊塗地跟著他,還有另外幾個人,頂著紛飛的大雪到了鄉下。我還想起來我們先是乘坐火車,後改坐馬車搖搖晃晃地走了百十里路到了縣城,接著再走冰河。」這一路實在折騰得要命,以至回憶的時候芒克都感嘆地喊了一聲:「我的媽呀!等到了村裡,我真的差點兒沒死了!」

《天地色》系列布面油畫 芒克

距北京一百五十公里的白洋淀是華北平原上唯一的水鄉,方圓幾十平方公里,在大大小小眾多的「淀」之間有許多自然村落。跟芒克同時在那兒插隊的詩人宋海泉說它的蘆葦盪就像「一片迷宮的世界」,並指出那地方對於他們這些來自北京的知青,有一種「非文化的環境,由於它對文化的疏遠和漠不關心,因而造成一個相對寬鬆、相對封閉的小生態龕,詩群得以產生和發展」。

芒克或許會同意宋海泉的說法。有一次訪談他講到,在白洋淀,「那裡主要的農活是打魚,我們沒有經驗也幹不了……而且當時在那樣一個環境下,說白了就是『無聊』,因為農活干不好,又沒有其他的事情,於是就拿一支筆寫。同時,寫詩也是最易實現的一種方式。畢竟畫畫的話,你還需要畫布、畫筆、顏料等,完全不可能有條件。於是,寫詩就成了當時唯一能幹的事情……」

而作為「無聊出詩人」先期準備的文學閱讀,在芒克這裡,依詩評家唐曉渡為《芒克的詩》(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撰寫的代序所述,「加起來不超過一打的有限作品」,它們除了「文革」之前還算常規的一些古典和俄蘇讀物,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有幾冊「內部出版,供批判用」的所謂「黃皮書」。芒克在談起寫詩之前的閱讀時,也特別講到「一些好的國外作品」,「比如美國垮掉一代的作品」,自己「確實要比其他人接觸得更早一點」——這指的當然也是當年在一般情況下不可能讀到的「黃皮書」,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它們流傳於北京幾個主要由「大院子弟」形成的圈子裡。而且芒克顯然專門點到了其中的一本書,1962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傑克·凱魯亞克1957年的小說《在路上》節譯本(當時已翻譯出版的僅有這麼一本「美國垮掉一代的作品」)。

這本書對芒克的重大影響,體現於七十年代初他跟畫家、詩人彭剛一起混火車流浪——彭剛明確說道:「美國有本書叫《在路上》,我們也是走到路上再說。」——經由芒克、彭剛、北島等人多次繪聲繪色地講述,這個由兩位二十上下的小青年在冰冷的北京街頭分享一隻五分錢的凍柿子,宣布成立「先鋒派」團體,爾後揣著僅有的兩塊錢翻越圍牆、跳上火車遠行,然而幾次被趕下車,花光了錢,變賣衣裳,饑寒交迫,甚至想主動進收容所臨時又卻步,結果僥倖得到資助,終於返家的故事,已經變成了一個傳奇。在我看來,它更可以是他們這一代詩人際遇的一個隱喻或寓言。

不過這並不是芒克頭一迴流浪,查看芒克自撰的「芒克創作與活動年表」就會發現,他到白洋淀插隊的第二年,1970年,就曾隻身去山西和內蒙等地流浪了幾個月。同為「白洋淀詩群」一員的詩人林莽(張建中)在為《芒克的詩》所寫的跋里說他「隻身流浪山西、內蒙後創作了九首早期作品」——芒克詩歌寫作的開端,彷彿跟流浪有直接的關係。有意思的是,他由此形成的寫作氣質跟寫《在路上》的凱魯亞克頗為相像——「意識到我要寫詩的時候,」芒克說,「我就是想寫自己的東西。我想怎麼寫,就怎麼寫,沒有任何限制。」

芒克最初的寫作觸發了根子,多多回憶說:「1971年夏季的某一天……芒克拿來一首詩,岳重的反應讓我大吃一驚:『那暴風雪藍色的火焰……』他復誦著芒克的一句詩,像吃了什麼甜東西。」而根子在1972年春節前夕則以《三月與末日》將震動帶給了多多,這年6月多多也開始寫詩。1973年夏天,寫出了八首長詩的根子擱筆,因他的詩引來了危險和麻煩。而到了年底,多多已「攢詩」一冊,多多說:「我和芒克的詩歌友誼自那年開始,相約每年年底:要像交換決鬥的手槍一樣,交換一冊詩集。」

跟芒克的這個帶有競爭甚至叫板性質的約定,想來是由多多單方面提出的。許多年以後,芒克說起多多「較著勁兒跟我比寫詩」,「還說像交換手槍一樣來跟我決鬥(對了,他對我說過一山容不得二虎),」依然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鬼知道他是為了什麼。」芒克說。對於一開始「無聊才寫詩」的芒克而言,寫詩並不是什麼特別了不得的事情,何必搞得那麼嚴重?他說:「我從來沒有把『詩人』『畫家』這些稱呼當回事,現在也沒有。這些對我從來都不重要。」他在白洋淀插隊七年,「閑時寫詩」,1976年1月戶口遷回北京,臨行燒毀了之前所寫的全部詩稿。

對此,有一次芒克跟唐曉渡講得比較多:「我這人沒把自己當個詩人,因此對寫下的東西沒太當回事,也不知道該放在哪裡,燒了好幾本,包括1973年前後寫的三首長詩《綠色中的綠》,有四五百行;《主人》,二百來行;還有一首《第二十三個秋天》,也有一百多行。應該說這些是我當時最主要的作品。大概是因為太長了吧,沒見誰傳抄,燒了就燒了,只是回頭想來有點可惜。我的詩被傳抄的都是些較短的。」

但芒克對自己寫作的這種滿不在乎又可以認為是一種深深的在乎。因為在他看來,詩人是非常神聖的,「一聽說誰誰誰是詩人,那是非常了不得的,絕對的肅然起敬,覺得詩人是能與神對話的人,了不得的。」他始終不太把自己的詩人身份看得那麼重、始終不過於較真、更不去跟誰(無論別人還是他自己)較勁地面對寫詩這件事情,像是要表明這樣一種虔敬和慎重的詩歌態度:僅僅把寫詩當作一種存在方式,此外再無別的企圖。而這樣的態度,確保了芒克詩歌真摯本然的特質,呈現其坦率性情的詩人形象。

芒克自然而然就這麼寫起詩來了。不得而知流浪給過他怎樣的寫作刺激,但他在那裡生活了七年的白洋淀,的確是令他提筆去寫的重要緣由。他的《獻詩:1972—1973》里專門有一首《給白洋淀》

偉大的土地呵

你引起了我的激情

當然,這無非是一種自我激發、生活的激發,在同一組詩里他又寫道:

給生活

我時常去向山谷呼喊

當山谷送來了我的聲音

我的聲音

震動了我的心

同時他寄望於自己:

漂亮

健康

會思想

(《獻詩:1972—1973·給我的23歲》)

【二、三、四、五節略。全文刊載於2017年第4期《收穫》】

《2017.3》布面油畫 芒克

1970年代末,《今天》創刊時期的芒克和北島

《今天》雜誌同仁郊遊留影。從下往上,從左至右:江河、黃銳、趙振先、趙南、徐曉、周郿英、甘鐵生、芒克、舒婷、北島、陳延生。

芒克於玉淵潭公園

2017年第4期《收穫》目錄

長篇連載

無愁河的浪蕩漢子 /黃永玉

中篇小說

松林夜宴圖 /孫頻

不可逆/孫顒

團圓巷野史/肖克凡

朵小姐/蕭耳

短篇小說

了不起的夏天/周嘉寧

寬吻/雙雪濤

花事了/王方晨

報警/牛余和

他們走向戰場

埋伏/嚴平

三朵雨雲

還能不能製造一根完美手杖/唐諾

夜短夢長

二貨/毛尖

明亮的星

叛逆的芒克/陳東東

西部地理

青銅歲月/熊育群

收穫微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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