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南歸80年後

最新 07-01

走過她曾經走過的雪山草地後，我站在紅軍媽媽牟炳貞的身邊，心裡感慨萬千。（作者的話）

女紅軍牟炳貞：大雁南歸80年後

撰文｜湯華明

供圖｜王家源

湯華明，男，1981年入伍在河南某部當偵察兵，畢業於南京政治學院。後到武漢某基地任汽車連長、新聞幹事、副教導員等職。1998年轉業到武漢晚報，任副主任，現任武漢晚報首席記者。

去年冬天，散落在河西地區生活了幾十年的老紅軍女牟炳貞，舉家從寒冷的甘肅遷到溫暖的成都。此時，她已經96歲，從1936年長征離開川北雪山草地經隴東再到祁連山，她這隻北飛的大雁飛回故鄉用了整整80年。

96歲的老紅軍牟炳貞，推著自己的孫子輩逛公園。這張照片讓很多人感到無比溫馨。

人物檔案：

牟炳貞，女1922年生，四川省宣漢縣，她家兄妹10人，一個姐姐一個妹妹還有7個哥哥。1932年，紅軍在四川宣漢縣招兵，從此改變了牟炳貞的命運。牟炳貞跟隨兩個哥哥、一個嫂子報名參加紅軍，10歲的她，被分配到紅四方面軍總醫院第二衛生所當護士。

1935年參加長征，西路軍征戰河西時才15歲，1937年2月，經歷了紅五軍團高台慘敗後，緊接著又參加撤往祁連山的戰鬥，部隊被打散後，15歲的她跟著幾位年齡大一些的戰友行動，開始了長達數年的逃亡，東躲西藏。1940年底到甘肅永登地區時，遇到了同在此逃難的西路軍戰友王國位，兩個被傷痛的心貼在一起。1949年秋，蘭州解放了，牟炳貞等來機會，在西北野戰軍領導的幫助下，她重新回到革命隊伍，併入很快加入黨組織。

1984年8月，牟炳貞在甘肅永登縣，恢復了西路軍紅軍老戰士名譽，領到了「西路軍紅軍老戰士光榮證」、「中華人民共和國離休老幹部榮譽證」。去年冬天，隨兒子一家從蘭州遷回四川成都。

熱情、善良、昂揚向上是牟炳貞的性格，說起晚年的幸福，她爽朗地笑了。

一、13歲的小姑娘怎樣走過長征路

去年9月5日，當我踏進蘭州市五泉廣場女紅軍牟炳貞的家時，感受到的是一股很濃的和睦家庭氣息。牟炳貞的兒子王家源、媳婦李秀蘭正在忙於打包傢具準備搬家，他們說，母親年紀大了，蘭州的冬天太冷，搬回四川老人好過冬，我們要讓媽媽活過100歲。年輕時多災多難的牟炳貞，如今四世同堂，兒子、兒媳、閨女、女婿都孝順，老人對我說，這就是幸福！

走過長征、經歷西路軍征戰的牟炳貞已經96歲了，耄耋之年，她除了耳朵聽不清外，身體十分硬朗，說話慢而沉穩，「我1922年出生在四川宣漢縣。10歲那年，徐向前領導的紅軍在宣漢打了勝仗，我的哥哥、嫂子、還有侄兒都參了軍，我也就跟著他們參了軍。，10歲的小姑娘能幹什麼？我分在紅四方面軍總醫院當護士。別看我年紀小，戰地上救護、包紮、換藥，我樣樣都會。只要你手腳勤快，能聽從指揮，在醫院裡是能發揮作用的。」走上長征路後，部隊真實壯觀，紅旗引路，先矮後高、整整齊齊，天真活潑的小紅軍們精神足、士氣旺、守紀律、講秩序，一派朝氣蓬勃。

老紅軍牟炳貞和她的孝順兒子王家源。

在戰地醫院的衛生所里，牟炳貞開始識字學文化，背葯書、藥方。到現在，老人還能熟悉地背出「溫熱寒涼、各有其功、人蔘為甘、大補元氣」等醫學術語。長征進入夾金山，為擺脫敵人的圍追堵截和敵機的偵察，牟炳貞所在的部隊經常穿越深山密林。為了不讓傷病員掉隊，她和戰友將擔架的4個角纏上布，一人抬一角，行走在急行軍隊伍中，根本沒有時間坐下來吃口東西，只能用毛巾包著食物邊走邊吃，女兵和男兵一樣參加軍事行動。四方面軍離開中央紅軍南下後，開始還是打了很多勝仗的，可是到雅安名山縣的百丈關那一戰，就遇到了慘敗，這一仗犧牲了幾多人，後來說傷亡1萬5千，我當時還小，不知道這些。我一直在百丈關觀斗山下的陣地救護傷員，敵人的步兵打不過紅軍，就派來飛機轟炸，婦女團的陣地上落下很多炸彈，人和樹都被炸得飛起。這場戰鬥越打紅軍越處於被動，傷亡不斷增加，我們搞救護的人忙了7天7夜都沒有人真正睡過覺，隨便躺一下就算休息。後來，敵機使派飛機清理在百丈關鎮上的紅軍，將整個城鎮的木板房全部燒著，火光衝天的百丈關鎮老遠就覺得空氣很燙。

她說，那一仗，紅四方面軍的女戰友犧牲了400多人。老人的兒子王家源在一旁補充，戰時條件艱苦，缺醫少葯是常有的事。戰事吃緊的時候，這些十多歲的小護士們也得上前線搶運傷員，母親那個時候勇敢的很，不知道什麼叫危險，什麼是困難。

牟炳貞還記得在陣地醫院安慰傷員的話，「一勸傷病員同志們呢，有決心，勇敢地衝鋒去作戰，爭光榮；二勸傷病員同志們呢，出發的時候不用急，帶上大家的辣椒和豬肉，送給你們上前線……」到這裡，她長征的南下路，遭到慘敗不得不回頭了，隨部隊一路西進撤往川西（西康）的甘孜。與賀龍的二方面軍匯合後，再翻雪山、過草地，直到迎接三軍會師的勝利。

長征勝利80周年時，記者拍攝的這張紅軍媽媽的照片，曾在很多媒體上登載。

二、當上紅軍後，死亡真的不可怕

紅軍醫院的醫護人員，雖不直接拿槍在前線與敵人面對面廝殺，但是她見到的傷痛和死亡可能更多。當我問起西路軍兵敗被俘的情況，老人幾次都欲言又止，那是藏在她心中的傷痛和屈辱。「我們西路軍總醫院跟著部隊到達甘肅臨澤、高台一帶時，部隊因連續與敵人作戰，死傷已經很嚴重，西渡黃河的三個軍還有直屬部隊兩萬一千多人，從景泰、古浪、永昌、山丹，一直戰鬥到臨澤、高台後，這時連同婦女先鋒團、總部醫院等加在一起剩下不足萬人，而且部隊非常疲憊、傷兵很多，找吃喝、住地都非常困難。」

高台一戰，紅五軍長董振堂和他的全軍將士基本陣亡，他的頭顱被割下來示眾，這對西路軍打擊極大，我有一個小戰友，就是跟隨紅五軍董振堂軍長參加高台戰鬥的，後來被兇殘的敵人，用鐵釘釘死在縣城的一棵槐樹上。沒有了紅五軍的西路軍，在臨澤縣的作戰更是處於劣勢，儘管全體戰士與敵人英勇搏鬥，還是抵擋不了敵人強大攻勢，我們沒有彈藥、沒有給養，靠的是每個人強有力的意志，與敵人展開白刃搏鬥，敵人有槍有炮，彈藥充足，而且敵人騎兵衝鋒比我們紅軍迅速，這是無法取勝的戰鬥啊，犧牲的紅軍遍地都是。兵敗後的西路軍俘虜的命運更慘，被屠殺、被活埋、被折磨致死的人數以千計。可是，這些殘忍令人髮指，沒有哪一個紅軍戰士害怕，因為他們是紅軍，他們心中有堅定的信念，他們是民族獨立、為爭取抗戰而死、他們是為勞苦大眾的解放而死，他們身經百戰，都是千錘百鍊的，他們也經歷過太多的死亡，在死亡面前無所畏懼。

在蘭州市牟炳貞老人的家裡，我幫紅軍媽媽梳個頭。

三、逃亡的牟炳貞遇到老鄉戰友

說到被俘的女紅軍遭遇，老人沉默很久才開口，「幾乎所有的女紅軍都遭到了強暴和凌辱。馬步芳的匪兵把被俘的女紅軍戰士抓去集體輪姦後，把她們的衣服褲子脫掉，陰道上插高粱桿，綁在樹上示眾……婦女獨立團的女戰士被俘後，遭受的苦難最為深重。她們有的被馬步芳、馬步青作為戰利品，賞賜給各級軍官做妻妾，有的被轉賣多次，有的被迫自殺，有的慘遭殺害，有的四處飄零。

在梨園口、在三道柳溝、在馬場灘，我們的部隊已經處在撤退的地步，準備撤往祁連山中去與敵人游擊。部隊被馬匪分割後，婦女先鋒團和總部醫院的女同志幾乎全都被俘。被俘的紅軍女戰士沒有一個害怕的，敵人採取逼迫、誘惑、恐嚇等手段，威脅大家脫離紅軍、叛變投敵。兇殘的馬匪當著我們的面以慘無人道的手段殺人、殘害人。很多活下來的女紅軍被強姦、輪姦、被迫到馬匪家當小妾、轉賣到外地，倍受痛苦和屈辱的煎熬。

浩浩蕩蕩兩萬多人槍的西路軍，不到5個月就變成死傷、俘虜、散落這等局面，15歲的牟炳貞心裡痛啊，她從林在臨澤一路向東逃亡，一直跑到張掖北鄉白家寨子一家姓白的人家藏了起來，白家人對她很好，保住了他的命，還收養她做了乾女兒。

老紅軍牟炳貞的紅軍西路軍光榮證。

在這裡多了幾年，她還是被敵人發現被強迫做苦力，她又設法逃脫了，來到永登先後，認識了軍里的供給部部長、四川蒼溪老鄉王國位，從此，兩個人在甘肅走過了48年風雨路。解放後，牟炳貞和丈夫王國位，在西北野戰軍領導的關懷下，參加了地方工作。1984年後，西路軍的問題得到解決，黨組織證明他們的歷史是清白的。

到了晚年，牟炳貞越來越覺得心中的那一樁事放不下。當年作為西路軍戰士的牟炳貞與部隊失散後,逃亡中被張掖北鄉白家寨子一家姓白的老鄉救下性命，並認白家夫婦為乾爹乾媽。文革前，牟炳貞和兒子還去過白家，後來因為種種原因，與白家人徹底失去了聯繫。老人家年齡越來越大，懷舊之心越也就越是強烈，非常希望再見救命恩人的後人敘敘舊。前幾年，牟炳貞托當地電視台尋找卻一直未果，只知道白家夫婦的兒子在銀川當過兵，名字叫白建成或者是白建剛，現在牟炳貞僅有他的照片存念。回憶起往事，老人的眼眶裡滿含激動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