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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家首發‖大型評論集《評論四川》經典文章連載——傾聽他的心跳

傾聽他的心跳

——《艾蕪全集》編畢有感

1992年12月 5日,艾蕪去世,享年88歲。一年後,新都飲馬河畔新桂湖公園的翠竹叢中,建起艾蕪墓園,故鄉的桂花、翠竹,從此與這位歸根的遊子朝朝夕夕,長相廝守。

2014年是艾蕪先生誕生110周年的年份,由四川文藝出版社與成都時代出版社聯合出版的19卷本《艾蕪全集》問世,享譽中國與世界的「漂泊文豪」艾蕪,以一種完整、真實的不朽姿態,重新走來。筆者有幸被其親屬與出版社邀約參與《艾蕪全集》的編務工作,兩年的時間,一字一句一個標點地傾聽他的心跳,丈量這位世紀行者的一個個腳印,受益匪淺。

22年後的今天,《艾蕪全集》這部集大成的艾蕪文學遺產、一個漂泊文豪的傳奇世界,在蜀都隆重推出,等待著人們的重新穿越與發掘。

1904 年出生於今天成都市新都區清流鎮翠雲村的艾蕪,原名湯道耕,從20世紀30年代登上文壇伊始,一生筆耕不輟,成為現當代中國文學標杆式作家之一,作品被翻譯成英、俄、日、德、法、朝鮮、波蘭、匈牙利等多種文字。

《艾蕪全集》共 19卷,近千萬字,是至今能夠收集到的艾蕪全部作品、書信、日記的集大成,是對艾蕪文學遺產科學、完整、全面的總結,也是對中國現代文學、巴蜀文化一次意義重大的發掘、梳理,具有極高的文化價值。

全集在對已有的出版物匯總、 校正之外,更對大量從未發表的手稿資料進行了艱苦的搜集、整理、勘對、注釋,首次披露出版的168萬多字日記、450 多封信件、 兩部劇本和 60 多張老照片等,存留至今已是難得,公之於眾更是功德無量。尤其是種種原因3次南行未發表的作品、民國作品裡1949年後未入任何選本的作品, 全集均原文實錄,按嚴家炎的話說,更是「中國文學的喜和幸事」。

在中國現當代作家中,很少人有艾蕪那樣獨特、坎坷的人生之旅,他在各種版本的現代文學史上的魅力也是獨一無二的。年輕時,魯迅說他是「最優秀的青年作家之一」;年老時,巴金稱他是「中國最傑出的作家之一」;王蒙則在紀念艾蕪百年誕辰的文章里寫道「艾蕪是經得住時間的考驗的。」

《南行記》的多樣解讀

1925到1931、1961、1981 年,艾蕪先後三次南行,縱跨半個多世紀。

89年前,「喝『五四』的奶長大的」21歲的艾蕪,還差一年師範畢業,為了逃婚、闖南洋,從成都望江樓下出發,開始了長達6年、前途漫長而終點渺茫的漂泊。經川南,過滇東,到昆明,入滇西,繼而在滇緬邊地、仰光、新加坡,嘗遍人世間辛酸苦辣。

南行起步11年之後,1935年,艾蕪以他的漂泊生活為題材,在上海先後發表、出版了膾炙人口的短篇小說集《南行記》、散文集《漂泊雜記》等。 艾蕪筆下的傳奇故事,人物性格特異,邊地風光神秘,抒情氣息和浪漫情調濃郁,引起普遍關注。

行行復行行。不是旅行,更非旅遊,這是一個青年的 「致青春」, 一個老人的 「致人生」。

對於艾蕪筆下的漂泊故事,從它們問世至今的80年間,有著眾多評價與解讀。

唐弢、嚴家炎主編的《中國現代文學史》中評價說:「第一次把西南邊陲的奇異風光和殖民地人民的苦難與鬥爭帶到文學作品中來,是他對現代文學的一個獨到的貢獻。」

新時期以來,有研究者更把艾蕪稱之為「中國流浪漢小說的標高」。

流浪漢小說以流浪者及其遭遇為內容,是西方文學中特殊而突出的一種文學現象。當艾蕪以南行系列登上文壇,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流浪漢小說便宣告誕生,給當時都市文學和「左翼」激進小說充斥的文壇帶來了新鮮的氣息。一個被文人學士忽略的遊民江湖凸現在社會的視野中,甚至被稱為「另一個中國」的發現。艾蕪無以替代的文學地位由此奠定,他的探尋、冒險,興奮、沉思……足跡、筆墨交融,化作永恆的篇章。

人們對艾蕪的南行作品,不斷重複發現。世紀之交,《南行記》《漂泊奇遇》等電影、電視連續劇接連推出,艾蕪在生命的盡頭重又成為普遍關注的熱點作家。

進入新世紀,余秋雨重評艾蕪的南行作品「毫無『五四』以後已形成的社會批判概念化痕迹,實在是一脈難得的文學清流。而這脈文學清流的背景,又是明艷奇麗的邊疆風光,草茂路窄的旅行歷險,構成了一種與大地天籟融為一體的抒情風格和浪漫情致」。

直至今天,一代代讀者不斷從《南行記》中獲得多樣化的領悟與審美感受,它的閱讀價值經久彌新。

百萬日記的堅持不懈

日記作為私人記錄,是社會狀態的旁證。重要人物的日記,因其身份、經歷、思想、寫作的特殊,尤為研究者重視,被視為正統歷史、文學之外的民間寶藏。

《艾蕪全集》收錄的日記單列4卷之多,主體時間跨度為1951年至1992年。1949年後中斷的1958、1959、1962 年、1966 年及「文革「被關押的前三年,原件散佚的可能性要比本人未記更大。

時間跨度40餘年的168萬字日記,在中國現當代文壇可謂鳳毛麟角。它不僅能還原一個完整而真實的艾蕪,更能從另一個角度觀照中國現當代文學史,審視新中國發展的歷史。

在梳理這些從未披露過的日記時,逐年逐月逐日穿越在先生的生命時態中,細察一代漂泊文豪天南海北的行走、嘔心瀝血的推敲、江湖廟堂的舉止、待人行事的斟酌、居家過日子的雞毛蒜皮……實在是一種極為特殊的閱讀體驗。

日記一般分為複式、簡式兩種,艾蕪日記內容豐富、龐雜,可以算「繁式」了。寫日記是艾蕪數十年如一日的必修課,基本上每天動筆,內容包含每日見聞、所思所想、文事文稿、旅行遊歷、起居飲食、書信來往、親友走動、書賬等,還有採訪筆錄、讀書札記等等,單篇最長的達數千字。

艾蕪的記憶、速記功夫,實在神奇,讓人禁不住驚訝、嘆服。浩如煙海的時間、地名、人名,物件、花木等等,難以置信的準確。買東西價格精確到分,住旅店必有房間號,採訪日記更是不厭其煩,還常常標示出對方相貌、動作、衣服、語言的特徵。當時沒有錄音,他是怎麼能做得如此詳盡呢?

初讀洋洋大觀的艾蕪日記汪洋,感受多多,這裡只能略取幾瓢與讀者同飲。

艾蕪行走八方,觀察社會常常一眼看穿。1981 年去昆明西山觀滇池,他記下「惜圍海造田,大片湖面被佔領,失去宏偉景色。再加湖邊的山頭遭到損壞,取土填湖,沒有什麼樹木,極為難看。」在瀾滄江流域,「西洱河水現醬黑色,嚴重污染,是上游造紙廠造成的。 」1982年夏天長江航行寫到:「40年代長江的水,並不十分渾黃,近年水土流失,看來很嚴重。 」對生態環境惡化的警惕,先知先覺。

晚年居成都,天天散步,形成了一條「艾蕪路線」,自紅星路二段的新巷子 19 號出發,「從猛追灣一直沿著新修的大馬路走,轉彎到水碾河,向西而走,直到紅星路,然後回家。」邊走邊看街頭風景,順便買豆腐、蔬菜、麵包之類。忽然想起一些故事,便提前趕回家記下。

艾蕪購物必記的物價演變彌足珍貴,在此之外,日記里隨處可見的買書、看書、寄書(包括為來信索書的讀者)三種長長的書單,也值得研究。

艾蕪很在乎和家人一起,尤其愛孩子,日記中對親自取名的孫女寬容記錄多多,跳舞、念古詩、剝豌豆、買新衣等等,舐犢之情溢於言表。

艾蕪最高興的是什麼? 這個一生少言寡語、不苟言笑的人,似乎只有在荒山野嶺獨處,才會真正「自由而且快活」。 第三次南行途中,他詩興大發,一首《瀾滄江岸山行》,一路上、一月間,竟然三次修改,久久沉浸在天然妙境。日記體裁,難免平淡、單調,然而,只要一寫到山水田園、花草樹木,頓時精神抖擻,下筆如有神,抒情與浪漫立馬出現。

1988年1月16日,艾蕪因摔跤骨折,自此入院約5年,僅在節假日回家小住。當年赤腳跋涉千萬里的行者,走路已難,心臟還裝有起搏器。「卧病經年,看了不少的天花板和牆壁」。一輩子風雲盡來眼前,在雙手顫抖、寫字困難的情況下,他仍堅持記日記,有些字幾乎是「畫」出來的。

這幾年的日記可以稱之為艾蕪晚年的隨想記、回憶錄,寫給後人的留言簿,與巴金老鄉「講真話」的作品如出一轍。

以往不能寫出、不便多說的話,都無須顧忌了。從「左聯」到「文革」,中國文學界形形色色的重要角色,走馬燈般重新在閱人無數的艾蕪筆下紛至沓來,真相與幻象,塵埃落地。 艾蕪還用不少篇幅講政治,對摺騰自己一生的有關海外、入獄經歷、「國防文學」之爭等不實之詞,力辯其誣,自證清白。

隨著生命的倒計時,日記數量從1988年的總計38881字,之後逐年遞減 21443字、19083 字、3151字,直至1992年只寫了709字。最後一篇是1992年10月16日寫的,連標點在內只有36字,這時,離12月5日他去世的時間已經很近了。

探索與發現中的別樣風景

在「旅人」「窮人」之外,艾蕪生命中的「囚人」身份不可繞開,實際上,它也是百年中國的關鍵詞之一。

早在1930年的仰光,他因發表同情緬甸農民暴動的副刊文章,被英國殖民當局關進監牢。1933年,他在「左聯」活動時被捕,先後關押在上海、蘇州,後經魯迅、周揚等人的搭救以及大律師史良的辯護,被宣判無罪釋放。35年後的1968年,當年6個多月的國民黨牢獄之災,竟被以「文革」的名義,作為「黑幫」「叛徒」嫌疑,關押在成都昭覺寺臨時監獄,又坐了4年牢。

艾蕪根據自身經歷創作了一系列反映牢獄生活的小說,代表作有《龍子彪》《鄉下人》《張福保》《飢餓》《小犯人》《一家人》《獄中記》等,這些長期被忽略的「牢獄題材」作品板塊,近年來引起了研究者的關注。

中國現代文學館館員、文學博士張元珂在其專論中認為,艾蕪的「牢獄敘事」 「是『五四』以來『寫實主義』在20世紀30年代成熟發展的代表文本。」這些不為教條、權威左右所表現的內容、主題、風格,在中國文壇上,「提供了一個有別於主流敘述的樣本」,對於考察同期政治生態和時代風貌乃至「左翼」文學構成,都提供了典型文本和作家個案。

艾蕪寫過話劇劇本,鮮為人知,家人也是在這次整理手稿時才發現的。 被收進全集的《昨日之花》和《落雪的冬天》,均為 3.5萬字左右。《昨日之花》,以一位鄉鎮閨秀為主角,生動描繪了戰爭中的世間百態,艾蕪在晚年日記里,罕見地自評「寫得不錯」。它的台詞是四川方言,四川讀者讀起來會津津有味的。

不斷行走的艾蕪, 他的藝術之旅實際上也在他鄉與故鄉之間徘徊。

故鄉是揮之不去的,即便對於艾蕪這樣的漂泊者。他描寫岷沱流域的故鄉系列小說充分體現了遊子對家園的眷戀,展示了蜀地文化的濃郁特色,只是常常被人們耳熟能詳的流浪作品遮蔽了。

艾蕪長在川西壩子鄉村,優美的自然景色、淳樸的鄉風民俗浸潤極深。漂泊異鄉,倍增鄉愁。20 年沒有回鄉,在緬甸仰光,他吟詠 「回首岷沱的故鄉,淚滴在異國的湖上」;在上海期間,他把家園背景的寫真式中篇小說《春天》標為「獻給父親的書」(南行前母親已去世),作為自己的精神還鄉。抗戰時到重慶,老家近在咫尺,父親卻很快病故了。得到消息後,他提筆把兩年前在桂林開了頭的《春天》的續篇《落花時節》一氣呵成,還將它們合并為長篇,取名《豐饒的原野》。

艾蕪故鄉系列作品中最為真摯、動人的要數《我的幼年時代》。他以孩童的眼光,將家族歷史、故鄉風情,擺龍門陣般娓娓道來。少小離家,老大未能回,飽經離亂的艾蕪,回望久違的家園,鄉情、親情激蕩,今天讀來,仍讓人為之動容。

作者介紹:

伍松喬: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四川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四川日報高級編輯

摘自《評論四川》文學評論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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