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藏在心裡的疼痛-功能性身心障礙案例
盧正華
生活中是不是總有一些人,跑了好多家醫院,做了各種檢查,結果查不出有什麼問題,可他自己就是會覺得頭暈、背痛、心臟痛、呼吸困難,甚至隨時會范老毛病,提醒大家,這些病有可能是心病哦!
這個大媽是被內科醫生轉介到我這裡的。主要癥狀是頻繁的全身發冷和持續的後背瀰漫性疼痛。折騰了很多大醫院,做了很多的檢查,看過各類醫生,吃了無數種中西藥物,癥狀沒有任何緩解,也沒有查出來和癥狀相關的任何器質性的病變,醫生在繼續為她治療的同時,建議她看看心理醫生吧,已經見過幾位心理醫生和諮詢師了,被人輾轉的介紹到了這裡。
大媽的丈夫告訴我,大媽把家裡所有的人折騰的都不得安寧。他感覺日子沒法兒過了,她對所有人都苛刻慳吝,每天想的就是如何多攢錢,多買房,全家人都是房奴,不,都快變成了錢奴。兒子也搬走了,誰也沒有辦法說服她。
我不知道大媽到底是什麼病,病在哪裡,只能先聽聽。我知道,每一個有嚴重心理癥狀的人,他周圍至少有六個人跟著她難受。
第一次來見我的時候,大媽好像完全生活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樣子,棉襖,外面套個灰色的襖罩,藍色的咔嘰褲子,老式的平底皮鞋。過耳的短髮上已經有點點白霜。雖然乾淨利落,卻又總有那麼點兒感覺哪裡不合時宜。
大媽滿嘴利落的京片子吐字清晰,思維敏捷。在最初的幾次,她都在和我絮絮叨叨的說她的家長里短,重點是她那個有點兒「不學好的」的兒子。大學讀完了之後,換工作和換女朋友一樣勤,全都不是她年輕時候的狀態。兒子回家她很煩,兒子沒影的時候她也很煩,老公退休之後身體非常硬朗,也完全不思進取,每天吃吃喝喝,游遊逛逛的,也不是她想要的。
種種不快,種種不通,每一件都是事兒,又每一件都不像事兒。她的臉色也是時而晴朗,時而陰鬱,在我面前絕口不提她的任何癥狀。我曾經想過,是不是大媽把見心理諮詢師也當成她自己的新生活的一部分了,難道我們的新一代的北京大媽,精神生活真的發展豐富到如此了嗎?
隨著諮詢的漸漸深入,我漸漸的感受到了她那顆捆得緊緊的心。
「我忘不了我十歲那年冬天,忽然有一天爸爸沒有回家,媽媽緊繃著臉,地上站著我八歲的弟弟,炕上坐著我五歲的妹妹,媽媽懷裡我最小的弟弟哇哇的哭,屋裡沒有一絲熱氣,隱約的聽說爸爸被送去勞改了,變成了壞人,而爸爸單位的領導也來過了,限令讓我們搬到鄉下去,說我們被下放了,這個爸爸單位的房子也要被收回去了,我們馬上就沒有家了。」
她的目光飄移向遠方,彷彿透過時空又回到了遙遠的過去。我發現媽媽的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放下弟弟就去做飯了,我感覺做出來的飯好像也是涼的,讓我不敢吃。沒過幾天,我們收拾我們不多的家當,就被送到了鄉下,住在一個生產隊養牲口的院里,媽媽生怕院里的騾馬碰著弟弟妹妹,嚴令我看著他們倆不準出屋,我其實也很想出去玩,可是我心裡很怕那些以前沒有見過的大牲口。
四處透風的牲口棚,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就成了我們的家。我和弟弟妹妹每天就只能在那鋪長長的大炕上一起玩兒,有時候,媽媽沒有回來,小弟弟小妹妹被餓的哇哇的哭,我也望著院里的馬津津有味的吃著草料不停的的咽著口水。十冬臘月,門縫裡吹進來的風打透了我身上的棉被,我對小時候的記憶完全只剩下了一個字『 冷』。」我看著她眼裡拚命忍住的淚珠,心裡也跟著打了個寒戰。
我告訴大媽,我也冷,聽她說起來這些,我也冷。也許你的冷已經傳遞給我了。大媽一愣,看著我,我再次強調:「你心裡裝著這些冷,坐在我身邊,我都覺得冷,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感覺到冷?」
「我……,」大媽忽然有點兒張口結舌,我分明看見她真的打個寒戰,眼裡的眼淚簌簌的流了下來。她說,還是你了解我,我一說冷,他們都說不冷,要不就都讓我加衣服,誰也不理解我從心裡往外的冷。
我等了很久,她終於抬起眼睛看我了,我又接著說:「你如果走不出你曾經的經歷,那都會變成你心裡的冷,你不想讓你心裡的嚴寒先凍壞你自己吧?」
大媽看著我,說從來沒有人這麼告訴過她,她的冷竟然是和她幼時的經歷相連著的。
我說今天的時間到了,讓我們下次接著談吧。
有時候對一個癥狀的理解本身,就有治療作用,我在等待她的改變。
下次諮詢來的時候,她忽然說了一句話,說這個星期她回家,感覺自己的身上沒那麼冷了。
我說我很奇怪,小時候的經歷我們每個人都有,我們會隨著自己的不斷長大,舊的經歷和感覺就會慢慢的被新的生活和感覺所替代,我不知道你後來又經過了怎樣的經歷把這些感覺雪藏的了今天,依舊如此歷歷在目?
「雪藏?」大媽重複了我這一句話,我以為她不懂我用的這個詞,剛想對她解釋,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又接著說:「對,是雪藏,老師,你說的太對了,我就是雪藏了。」
她又陷入了回憶。大媽的臉色非常的凝重,看著我的眼神開始變得迷茫,「我已經完全忘了我們是怎麼從鄉下搬回來的,只記得回到城裡我們被安置在一個筒子樓里,全家擠在一個上下鋪的房間,那時候我已經很大了,非常想能夠自己有個能呆的地方,弟弟也長得比我還高,有一間我自己能住的房子,是我那時候不能想都不能想的願望」,我在這裡感覺自己所有的安慰都是多餘,只能靜靜的聽她講「後來我進了工廠,真想搬進我們的宿舍,可惜因為我家比較近,首先要照顧家遠的職工,搬進宿舍也成了我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她後來嫁給了一個比她大了五歲的丈夫,原因之一,就是他們能給他們出一間單獨的婚房。老公的哥哥姐姐都是很大的官,而家裡最小的老公由於從小不愛讀書,被媽媽溺愛,最後只能被哥哥安排到他們廠里當了一名普通工人,無論哪一樣,其實她都不是很看好他,只是,他們家裡有房,被她當成可嫁的條件。而嫁過去之後,她才發現,一切都不是她想的那麼簡單。
婆婆是一個大家庭出身的講究人,有很多規矩,而哥哥姐姐家裡條件都非常好,讓她感覺到他們完全不是一個階層,她說從結婚不久,她就生活在一個「假裝」的世界。假裝日子過得不錯,假裝很幸福,最讓她難受的是,是她一定要假裝她娘家非常富裕,她自己是什麼都不在乎的人。而她的這些假裝,給她的實際生活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困難。
首先是他丈夫,對她的這些「假裝」完全不以為然,反而會總是時時戳穿她的種種精心的安排,進而完全嗤之以鼻,這是她根本接受不了的,又完全沒有辦法和任何人表達她內心的不滿。
她說,那時候媽媽老了,爸爸回單位後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如意,弟弟妹妹回城後變成了待業青年,最小的弟弟也開始讀中學。她能感知的,就是一家人的忙碌和辛苦,不能給她任何她想要的關懷。她只有靠自己拚命的工作和努力。而丈夫對她的辛苦總是不以為然,依舊是個北京的「爺范兒」,優哉游哉,自己玩兒自己的,倒是挺開心。
我說,那你是怎麼消化這些不開心的呢?有朋友和你分擔嗎?
她說,哪敢讓誰知道,都是我自己扛著唄,有時候想起來挺委屈的,可是哭都找不到地方。慢慢的我感覺不到什麼委屈了,感覺活著唄,生活就是這樣兒的,個人有各人的難受。孩子出生後,她更是放棄了所有的需求,一路跑過來了,直到有一天。工廠停產了。她成了40、50人員。
我說:「有時候,我們一些無法發泄的情緒,比如憤怒,委屈啊,被我們壓抑多了,就會變成我們身體上的痛楚,會用另一個方法來引起你的注意,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這樣的。」
她說這個她沒什麼感覺有什麼情緒,就是感覺後背越來越疼,開始吃點兒止疼葯還能頂一陣子,越到後來越不管用,最後強力鎮痛的葯也不管用了,她眼裡漸漸又滲出了淚花,說那種持續的,纏綿的疼痛,有時候讓你感覺到生不如死。
我說,你讓你的疼痛陪著你這麼多年,是想解決什麼問題呢?
她說,雪藏這個詞讓她想到了太多的東西,是不是她把自己所有的感受全部雪藏起來了,而那些雪藏的東西不願意在那兒呆了,在造反呢?大媽的話聽起來好像一個哲人。
我說他們造反的方式是不是就是讓你疼呢?
大媽楞了,問我,那我該怎麼辦?
我說,放他們出來,在這個房間里,讓我們一起面對和處理它。
我們的來訪者原來都是自己最好的諮詢師,他們其實全部認得自己的癥狀,只要我們能夠給他們機會,給他們空間。
想起來羅傑斯說的話:「你只是提供一種關係,而你的來訪者自己就能夠在這種關係里得到成長。」我分明看見大媽自己在主動的讓自己的思維向上攀升。我說,今天說的太多了,該結束了吧。我發現在這個諮詢中,我說的最多的竟然是這句話。
在剩下的幾次諮詢中,我感覺到大媽的巨大的變化。
天暖了一點兒,可是樹葉還沒有發芽,我發現大媽竟然脫去了她的棉襖,穿上了一件鮮艷的酒紅色毛衣,她一進屋,我就不自覺的笑了。
大媽問我笑什麼,我說你終於穿上了我們這個時代的毛衣了。大媽說以前不是我不穿,這些衣服我都有,只是感覺身上太冷,一定要穿上過去的老棉襖才覺得有熱氣兒,現在我不冷了,當然想穿漂亮一點兒了。我會心的點頭。
隨著她一句一句的訴說,我感覺到她的腰身開始變得柔軟,彷彿她背後的負擔都隨著她的語言漸漸飛走,感覺到她慢慢的在臉上露出了笑容。
一個半月之後,已經是春暖花開,她穿了一套時尚的碎花裙子來見我,讓我幾乎認不出了。她告訴我,她辦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說她有一件事情一直沒有跟我說,她說她結婚時的平房動遷之後給了她兩套房子,在之前她又貸款買了一套。她生病之後,雖然有公費醫療,她還是非常害怕自己再次陷入貧困,幼年的困頓永遠讓她難忘。她就把這兩套房子都出租出去,自己住的這套的兩個卧室也出租出去,自己住在客廳。所有的租金還有她和丈夫的退休金她都攢起來,準備湊夠了首付再接著買房出租。
丈夫拗不過她,只能跟她住客廳。兒子不理解她的行為,更不想聽她整天狼來了似的嘮叨,只好自己搬出去租房住,不願意跟她在一起攪合,並且揚言,她有多少房子他都不會要。
隨著諮詢的深入,她終於決定攆走房客,給自己的家人一個獨立的空間,也不讓自己活得這麼緊張。她自己從今天開始重新布置她的「新」家了。
她說:「我知道我口袋裡不缺錢,可是我心裡缺,心裡缺只能從心理補啊,我以往的做法,不但讓自己受苦,而且也讓我老公和兒子跟我遭罪,是放著好日子不會過哦」。
我笑了,想起來原來大媽的丈夫說她好日子不會過的時候,她那種難受的樣子,這句話終於從她自己嘴裡說出來,我感覺到的是她說出來之後的那種輕鬆。
大媽用她自己的努力,終於趕走了自己心魔!
一切都變了。
我們的幼年遭遇,我們曾經的困頓,在我們的人格形成的過程中起的作用,成為我們成年之後很多心理障礙的發病原因,這位北京大媽是一種很典型的功能性的身心障礙,這些都與她多年壓抑的抑鬱情緒和神經症衝突相關,如果這些不能順利的疏導和解決,就沒有辦法讓她的寒冷和疼痛的感覺達到真正的緩解。
她的那種拚命的攢錢買房,購房的衝動,其實是對她內心衝突產生的不安的一種過度的補償。在諮詢的過程中,我們把她感覺到的寒冷和疼痛,和她早年的經歷和壓抑的衝突建立起來新的連接之後,她內心的負面能量得到了釋放,不適的感覺就會隨著內心衝突的解決而逐漸消失,隨之而產生的,是她的認識和行為的改變。
她內心的不安消失了,她的生活才能真正的安定下來,她自己的社會功能才會得到不斷的恢復,才能真正開始她自己的日子。
如果努力,每個人的改變都是可能的,無論何時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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