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是模因的基礎，文化的根源是人的社會性從眾性

道金斯用meme來形容具有複製、繁衍能力的文化，這個詞有的譯模因，有的譯迷因，還有的譯文化基因，都是一個意思。

基因是模因的基礎

人總是認為自己擁有自由意志，並且無法把生物想像為「自動機器」。不妨從低等動物那裡找些例子。

在生物進化史中列位低下的果蠅，會進行一個精心設計的求偶儀式——雄性用前腿輕擊雌性並振動翅膀，向雌性演奏求偶的情歌。如果雌性接受進一步的交往，它便什麼都不做，讓雄性主導接下來的交配。如果對雄性沒什麼性趣，它就會用腿或翅膀回擊以表抗拒，或者乾脆逃跑離開。雖然好像人類女性也會對求愛者做出與果蠅驚人相似的反應，但果蠅的求偶儀式完全如編程一般寫入它們的基因。它們無須擔心其他煩心事——比如這段關係的未來是什麼，只需自動運行這個程序就好了。

這段敘述來自列納德·蒙洛迪諾所著《潛意識：控制你行為的秘密》。列納德·蒙洛迪諾是著名理論物理學家，不但是《時間簡史》和《大設計》的合著者，而且著有《醉漢的腳步》、《歐幾里得的窗口》、《費恩曼的彩虹》等科普著作。通過這段敘述可以看到，與其說果蠅的求偶儀式具有「人」的特點，不如說具有「機器」的特點。人對結果的擔心是不是讓人脫離了「機器」的範疇？想一想自動制導導彈，人的擔心只不過是這樣一種程序設定的結果：由於信息不足，無法決定實現目標的最優策略，於是高度警惕以增加對有關信息的敏感度。焦慮情緒只不過是這種設定的副產品。

雌掘地蜂為了產卵和孵化後代，會做很多事情。首先，她會挖一個洞穴。接著，她飛出去尋找蟋蟀。當她找到一個合適的對象，就會刺入蟋蟀的身體，將它麻痹，但又不殺死它。她把蟋蟀帶回洞穴，放在洞穴口。她隨後進入洞穴，確保一切安全，萬事具備。如果是這樣，雌掘地蜂就會回到門口，把被麻痹的蟋蟀拖到洞穴里。然後，她就把卵產在洞穴里，密封起來，完事就飛走了。當卵孵化時，掘地蜂幼蟲就吃癱瘓了的蟋蟀，那時蟋蟀恐怕還沒腐爛，因為它僅僅是被麻痹了，但依然活著。……研究表明，掘地蜂行為的幾乎任何一個步驟都是精心設計的、面對自身環境中具體刺激而做出的刻板而僵化的程序性反應。……他們把洞穴口的蟋蟀移動了幾英寸遠。當雌蜂出來後，她現在就不會把蟋蟀拖進去了。相反，她會把蟋蟀再拖到洞穴口，又一次檢查洞穴。……在某個研究者不斷搞破壞的實驗中，雌掘地蜂居然把洞穴檢查了40次，也不會直接把蟋蟀拖進去。

這段描述是摘自基思·斯坦諾維奇《機器人叛亂：在達爾文時代找到意義》第二章的兩段內容。掘地蜂的行為看起來複雜精巧而具有「意識性」，但事實上並沒有什麼「意識行為」，只不過是「刺激-激發程序-行為」這樣一個自發過程。人類身上這樣的行為更多，但我們的大腦擅長給出解釋，所以我們認為自己的行為都是思考的結果，這只是一種錯覺。

人類擁有數不清的潛意識的、自發的行為。越是高等的動物，本能越多而不是越少，只不過靈活性有所增加，導致固執、僵硬的本能行為減少，使得本能變得更加隱蔽。

螞蟻和蜜蜂也有社會行為，而且它們的社會行為足以讓人感到驚詫，它們有自己通訊語言，它們能夠進行複雜的大規模協作，而這些全都是本能的行為。假如把意識定義為「對外界刺激做出有選擇的回應的能力」，螞蟻和蜜蜂也都有意識。對於人類來說，類似的本能行為有很多，比如表達情緒的面部表情在不同文化中都基本一樣，對美的判斷有共同的基本標準（皮膚光滑、身材對稱），亂倫禁忌，傾向於一夫一妻制，等等。但這些不屬於文化。文化是指對後天養成的行為的模仿和學習。事實上，一些高等動物也有自己的文化。

再後來我們告訴自己只有人類才有文化：通過模仿，人類將一代人的習俗延續承接到下一代。但是，在西非地區的塔伊森林裡，那些黑猩猩世世代代以來都教會他們的幼子在石頭上用木製的鎚子把堅果敲裂開，這又如何解釋呢？虎鯨有著自己的捕獵傳統、呼應模式和社會體制，那麼它們又該歸入哪種人呢？……

一些科學家相信黑猩猩沒有「心智理論」，也就是說，它們不能了解其同伴在想什麼。如果這一點屬實，那麼一隻黑猩猩便不可能聽從持有錯誤思想的同伴的指揮來行動。但是，對此所做的實驗結果是模稜兩可的。黑猩猩會常常使詐。一次，一隻黑猩猩幼兒假裝自己受到了一個比它大一點兒的猩猩的攻擊，以此換來母親讓它繼續吃奶。很顯然，它們似乎懂得其他黑猩猩的想法。

——馬特·里德利《先天後天》

無論我們怎樣去界定「文化」，它都是直接或間接地由基因決定的。當人們發現精神疾病可以通過藥物治療的時候，精神與物質之間的界限就消失了。基因通過對人體化學物質及其受體的調控來實現對人的行為的控制，而人的行為能夠反過來影響體內的激素水平，這就是基因賦予人類的自由。

最早發現的精神疾病藥物是異丙肼，異丙肼原是一種抗結核葯，因有多說、多動、失眠和欣快感等中樞興奮作用，1957年試用於抑鬱病人並獲得成功。有趣的是，當初試用藥物的病人由一個鬱鬱寡歡的人很快變成一個異常興奮總是調戲女醫生女護士的浪蕩子，停葯後則又變得了無生趣。事實上，藥物對精神狀態的影響早在人類開始飲酒的時候就該被發現，酒精、煙草、咖啡因是交易量最大的三宗癮品，交易歷史最短的也有幾百年歷史。可是，那時的人們可能並不認為情緒與意識、與精神是一體的，他們會自動地尋找各種理由來解釋自己的行為，當他們抗拒成癮現象時，會說自己被魔鬼引誘，魔鬼其實就是我們的大腦啊。快感，性感，都是大腦賦予我們的感覺。

人類的語言能力非常了不起，但是，我們更喜歡小說而不是難懂的學術文章、科學實驗，這同樣是基因的決定。小說相當於八卦信息，可以直接喚起人的心像，給人具體的情緒感受。人類的倫理道德同樣鐫刻在基因編碼當中，通過控制情感的邊緣系統體現出來，更進一步地通過語言表述出來，同樣具有喚起心像的功能。由此，人類的每一種文化都有一些具體的意象，被賦予具體的情感象徵，這就是文化的本質。

在人類幼兒3歲之前，存在類似於印刻現象的文化傳輸過程，以「依戀關係」聞名。小猴子在年幼時期得不到關愛就會失去社會交往能力，不能正常地與異性交往，不能做合格的父母。二戰後對一家孤兒院的調查也發現了類似的現象。這是人類文化傳承的方式之一，同樣是鐫刻在基因當中的。等到孩子有了自我意識就會攀比、競爭，這個時候，同輩壓力就會開始起作用，孩子會自動尋找與自己具有相似性的同輩，從而讓家長所做的早教極大弱化。基因對有機體的控制是隨著時間流逝而展開的，所以，早教、家教往往並不能起到預期的效果，在家長不在場的時候，基因會重新顯現威力。當然，如果培養了熱愛學習的習慣，孩子就會多一種超越基因控制的工具。無論怎樣，學校是另一個實現人類文化傳承的場所，我們給予的重視好像跑偏了方向，我們太關注書面知識的考核了。

當我們看到一個人的動作時，我們一般總能立刻猜出他要做什麼，這是鏡像神經元賦予我們的能力。當我們看到一個人的動作猜出這個人要做什麼時，我們立刻就會有一個關於這個人心理狀態的推斷，是生氣還是高興，是怨恨還是感激，這就是心智化理論賦予我們的功能。鏡像神經元與心智化理論都不是具體的腦的結構，而是一種假說，但它們對應了人的具體能力，所以這裡把它們當作腦的實體來看。人的移情、共情能力和同情心都來自這兩種基本設置。這兩種能力反映了人的社會性，人是渴望歸屬於某個群體的，人會自動給自己歸類，馬克思提出的階級鬥爭的概念根源於人的這種社會特性。科幻小說《三體》里那些背叛人類的精英分子仍然是人類，假如沒有他們自以為高人一等的精英意識，他們不會結成三體組織，他們看似背叛了基因，實際上仍然受基因的控制，只不過更加曲折、間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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