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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接受的語文教育

我所接受的語文教育

(此文發表於深圳大學《浪淘沙》雜誌、深圳中學《涅槃》周刊等學生刊物受到80後、90後大中學生的歡迎。作者寫作本文時讀大三,那是2009年。)

晁若愚

記得我中考的時候,分數考得挺高的,被我所在的學區即縣裡的最好的高中錄取了,而且還進了九個班裡的唯一的重點班。於是我便從農村來到縣城小鎮上開始了我的高中時代。這個小鎮的名字叫虢鎮。虢字在新華字典里的解釋說是周代諸侯國,分東虢和西虢,西虢在今陝西省寶雞市東。應該就是我上學的地方了。這所中學的校名便叫虢鎮中學,是郭沫若給題的。當然,他給很多地方題過字。我說這個,並不是為了炫耀自己善於考試,而是為了說明就是這個全縣「最好的」高中,在我看來也是那麼的差。下面我舉例言之。

我剛上高中的時候,那是2000年,韓寒正在成為一種現象,報紙上天天談論教育問題尤其是語文教育的問題。身處小縣城的我開始「胡思亂想」:我為啥寫作文、我為啥考學、我為啥活著……在那個十分壓抑粗暴的學校應試教育下,我的「胡思亂想」沒有給我帶來任何理解和幫助,相反卻使我遭到了誤解甚至嘲笑——尤其是來自教師的,再尤其是來自那個班主任兼語文老師的。因為我把心思全放在了中國教育向何處去、我向何處去這樣宏大的問題上,根本無暇顧及哪道試題怎麼做、哪次考試怎麼考這樣的細枝末節。於是我的考試分數不是倒數第一就是倒數第二(因為當時一個女同學在跟我爭倒數第一)。於是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經常對我翻白眼。但光對我翻白眼也不是辦法。正如韓寒所打的比方,我像拖著一條狗一樣正在死死地拖著這個重點班的後腿,並且沒有鬆手的跡象。我的老師們認為如果任由我這樣拖下去,到高三高考的時候,我肯定會考不上本科,並影響重點班的升學率。而我的老師們辛苦三年所期待的獎金就要因為我這個差生而泡湯了。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很心急。有一次,他找我個別談話。因為那次個別談話,我看他態度還算溫和真誠,就很坦誠地傾訴了我的關於為什麼的迷茫和困惑,希望得到他的「傳業授道解惑」。但這個老師卻依舊十分功利地把我往考大學的道路上拉。我永遠記得他當時的「絕妙」的回答:這問題不是你現在應該思考的啊,你現在的任務就是考大學,你要思考這個問題,將來可以報哲學專業再慢慢思考嘛。後來,他在語文課上講羅素的《我為何而生》一文時,當著「眾生」的面十分庸俗地對我嘲弄道:「我們班有一個同學也在思考這個問題,還是讓我們看看人家外國偉大的哲學家是怎麼思考的吧。」在這樣的缺乏人文素養的語文教師的思想認識里,思考成了哲學家的專利,學問成了賣弄的資本。

我知道,我的迷茫與苦悶在這樣的教師那裡是得不到任何有效的解決的,甚至我的迷茫與苦悶就是他們一手造成的!這樣急功近利的缺乏人文素養的教師只關心考試分數、升學率,而這些的背後是他們的名譽與獎金。再多麼美妙的教育理念在這樣的教師那裡,都會被庸俗化狗屎化。正所謂歪嘴和尚把真經念歪了。在他們看來,「我為什麼而活著」這樣的問題只是哲學家或者哲學專業的學生思考的問題,那是「學問」的事情,一般人只需要思考現實功利層面的東西就可以了,思考這個純屬吃飽了撐的!而後來,他在講到馮友蘭的《中國哲學的意義》一文時,只會照本宣科、肢解灌輸,而下面的只知道考分數的「眾生」也只有皺著眉頭大惑不解,這也就很自然了。而我作為一個分數上的「差生」卻並不認為馮先生的文章有多難以理解。我當時則頗為憤憤地想:一群生活在第一第二境界的人自然無法理解第三第四境界的人的言行!

後來,我在上高三的時候,有一次,在學校的報欄前看報紙(好像是《中國教師報》)看到一篇文章,開頭一句便是:我們知道庸醫可以殺人,其實庸師也可以殺人。又有一句:一個優秀的中學教師,首先要幫學生解決的是「我為什麼而活著」的問題。我有如雷擊。站在那裡,久久未動,為自己遇到這樣的老師感到悲痛、為自己的自我意識的覺醒不僅得不到肯定和引導反而得到嘲弄和壓制而憤憤不平。

在韓寒為自己的嚴重偏科而向全面教育發難時,我只是苦悶於某些地方的整體教師素質的低下!讓我感到痛苦壓抑的還不是我的老師們缺乏現在專家們呼籲的人文素養,而是他們的對待教學的急功近利以及對待學生的粗暴粗俗。記得那是上高二的時候,雖然離高考還很遠,但「雄心勃勃」的教師們已經像資本家榨取工人一樣要求我們爭分奪秒的學習。那時候的生活是那樣的單調乏味、沉悶壓抑。那個夏天的下午,我們同學在簡陋的食堂里,蹲在地上吃完簡單的晚餐,便按學校要求投入到晚自習中。大家在美麗的夕陽下枯燥地背書、無暇欣賞美景:有背語文的、有背歷史的、還有背數學的。無意間,我們幾個同學湊在一起說起閑話來,這樣的時光是多麼美好啊。我們似乎就是為考試而活著的機器,很少這樣真誠快樂地聊天:聯絡感情、交流思想。可不一會兒,忽然其中的一個同學背過身去,拿著手裡的書哇啦哇啦地念了起來。我們其他人預感到大事不妙,轉過身去,果然看見我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我們——好像我們每人欠他幾塊錢而久久未還,嚇得我們這群重點班的乖孩子趕緊哇啦哇啦裝模作樣地背起書來。

後來,我想:這樣的教師配教育我嗎?我在這樣的教育環境下不是徒耗生命嗎?上高中不就是為了考個大學嗎?我晁若愚不上這個高中照樣能考上大學!於是,我回家跟我的父親說:「這學俺不上了,俺要在家複習考大學,到時候考他個北京大學讓那些嘲弄我的庸師好好看看!」我的保守的父親被我嚇了一跳,氣得差點要跳過來打我一巴掌。他說:「你不上學,就去給我拉架子車(農村的一種運輸工具,主要用於干農活),我不會再養活你,你就在農村當一輩子農民!」我沒有辦法,只有硬著頭皮又來接受這所謂的教育。但我還是苦悶萬分、忍無可忍,終於在一次月考中,我在語文試卷上寫下了這樣的話:

魯迅先生說他不會寫命題作文,而我輩卻寫了一大筐。現在,我拒絕做這份沒有水平的語文試卷,我自己給我自己0分,並謝絕各位的苦口婆心的說教。

於是在一次晚自習的時候,我被我的語文老師「請」到了教室外,他聲情並茂地說道:晁若愚,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寫這些話,惹得其他的語文老師在那裡淫笑我。我以前還以為你有葯可救,看來我救不了你了,你不想好好學習考大學,你也不要影響其他同學!

後來,我又製造了一次衝突事件。按照規定,每節課上之前,學生都要起來向老師問好——無論你在心裡是不是在罵老師。我便故意不起立問好。這下,我的這位語文老師惱羞成怒,衝到我的面前,厲聲叫道:晁若愚,你起來!我坐著不動,就是不起來。後來,他這樣叫了三遍,我還是沒起來。於是他便動手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拉了起來。年少氣盛的我起來後激動地說了這麼一句話:當教師的都是三流的知識分子!高級知識分子都不願意去當教師!

這之後,我便得到了父親的無奈的允許,終於可以離開這所令我深惡痛絕的學校和它的庸師們,回家一個人自由自在地備戰高考了。後來,聽我的父親說,我的語文老師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說我精神不正常了,叫他把我領回家去。我在家獨自備考的時候常常想起這句話就氣不打一處來,以至於把我們家的鐵皮簸箕摔得不成樣子。並發誓一定要考上北大,給我的庸師一記響亮的耳光。

可是,後來的結果是我只是考了個很普通的二本。而且,我的錄取通知書在我拆開之前,已經有人幫我拆開了。我想,一定是那群庸師想看看我一個人在家裡考了個什麼大學。他們可能壓根沒想到我會考上本科。在學校時,我因為「胡思亂想」基本不學習,成績一塌糊塗,學業基本一片空白。經過在家裡一個學期的自學,能考上二本已很不錯。

因為沒有考上北大,我很不滿意,決定復讀。於是去市區選擇了一所省重點中學,開始上高四。現在回想,我深深地感到城市裡的老師和農村小鎮里的老師有著多大的差別。那就是城市裡的大多數老師要溫和得多文明得多和藹得多高明得多。記得一次晚自習,有同學實在有些煩悶,便偷偷地看閑書。這時數學老師走了進來。同學便馬上將閑書藏進了抽屜,裝作做數學題。這時老師笑著說,想看就看吧,做做我的數學題,也應該看看《讀者》啊什麼的,調節一下腦子嘛,這樣再做數學題才更有效率嘛。於是同學們緊張的神經都鬆懈了,看著老師會心地笑著。

還有一次,在語文課上,老師講解詞語辨析題目,並要求做筆記。我覺得這樣的做法太死板,並自認為我不用學語文,起碼不用在語文課上學,於是拒絕做筆記。老師看到後,點名讓我辨析一組詞語,我開玩笑地說道:「這兩個詞的同處是它們的前兩個字都是相同的,異處是它們的後兩個字是不同的。」這時,班裡的一些男同學哈哈大笑;一些女同學皺著眉頭斜視著我,表示對我不滿,覺得我這是在戲弄老師,耍酷。這位老師的做法則讓我倍感慚愧:他先是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後溫和地說道:「原來你不會啊,坐下吧。」要是我那小鎮上的語文老師,一定會大發雷霆,破口大罵:「晁若愚!你他娘的不想好好學就給我滾蛋!這個重點班有你不多沒你不少!」下課後,這個溫和的語文老師把我叫到教室外,又溫和地詢問:「你對老師有什麼意見嗎?」我立馬慚愧地說:「沒有。」老師問:「那你為什麼這麼做?」我不願把我的「驚世駭俗」的想法說出來,便敷衍說:「我覺得高考不考這個。」這位老師繼續溫和地循循善誘:「那你知道今年高考考什麼嗎?我這裡是要教給你一種方法,你掌握它,就把這一類的題目都會做了。」我諾諾,遂罷。現在想來,這個老師講得還是有道理的。不過,那一年我運氣還不錯,高考語文居然得了126分。語文,尤其是應試語文,只要不會差得太離譜,主要還是靠臨場發揮的運氣,尤其是作文。就算你語文素養很高,現在的任何一份高考語文試卷也是不會百分之百地考察出來的。不是說我們的老作家王蒙先生在做標準語文試卷的時候,才得了90多分嘛——勉強及格。如果唯分數論的話,我可比王蒙先生強多了。

其實,我在這裡主要是想說粗暴與溫和的問題。我的那所全縣最好的中學裡的老師們已經是那麼的粗暴庸俗,那麼其他的中學以及農村的學校更是如此。我的初中時代就是在村裡上的。那是20世紀的最後幾年,在那樣的農村初中,教師打學生,時有發生;學生打教師,也並不鮮見。

後來,我上了大學,經過一年半的學習,從熱門的金融學專業轉到了師範類漢語言文學專業。這個專業的目的就是培養中小學語文老師。有人說,只有學習差的人才來讀這個專業(因為學習好的都去讀金融管理之類的熱門專業了),而且,在這個專業學習好的都不願意去農村任教而願意呆在大城市。而我當初之所以選擇這個專業就是因為又喜歡文學又關注教育。我有時候想起往事,想起我的庸師和他們帶給我的心靈創傷,甚至要毫不客氣地說:我來這個專業就是要看看庸師尤其是平庸的語文教師是怎樣煉成的!我可不願和一群粗暴庸俗的傢伙為伍。也許,我這樣說會犯了眾怒,但我管不了這許多。我相信,一個有思想有自信的教師或准教師不僅不會惱羞成怒,反而會對我這句話拍手稱快。因為,在任何職業里都分有三六九等。

卻說,我在大學裡,有這麼一門必修課:教材教法。瞧,這是一個多麼陳舊的名稱。在語文教育改革已經進行了這麼多年,我們大學的課程名稱還是沒有改變。不過,選用的教材卻是最新的。在這個教材里,作者正如一切的有識之士一樣,提出了很多振奮人心的語文教育理念。一些話語讓我感同身受,想起往事心情更是久久不能平靜。比如:

百年語文教育,其主要弊端是技術化和偽聖化。

語文教師的人文素養是語文教育成敗的關鍵。

等等等等。

但,大學的老師是不是能把這個教材里的精神傳達出來,大學生們——這些准教師們是不是能把這個教材真正看懂,又是另外一個問題了。要知道我那個縣城裡的語文老師還是一所全國著名的師範大學畢業的。

正如我在前面的實例中所說,我的庸師面對我的「為什麼而活著而考學」這樣的疑問是沒有什麼人文素養可言的。無論是農村小鎮的學校教育還是城市裡的重點中學的學校教育,在高考的指揮棒下,都在很大程度上把語文教育技術化和偽聖化了,見不到多少人文精神、思想修養、審美趣味。我想,一個合格的老師尤其是語文老師,不僅要掌握「術」這樣的知識層面,更重要的是要具備「道」這樣的人文修養;甚至,大道可以無術。並且,要「好為人師」:喜歡和學生在一起,樂於幫助他們成長。而不是僅僅為了稻粱謀——混一口飯吃。更不應該是一個性情粗暴、自以為是的娃娃王。這樣,才不至於誤人子弟、成為「殺人」的庸師而不自知!

而一個教師或者准教師如果沒有多少人文素養,對於現今的教育現狀與教育改革沒有多少感觸和思考,不在理念修養上提高自己而只注重技術知識層面的東西,勢必依舊會在高考的指揮棒下把語文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技術化和偽聖化,不僅把自己的學生變成了應對考試的機器也把自己變成了應對考試的機器。不僅自己為了名利而喪失了自我,也不允許自己的學生有自我意識的覺醒,只允許他們不要問為什麼而一心一意去不停地做題考高分數。

中國語文教育改革尤其是落後地區的語文教育改革,路漫漫其修遠,而誰將為之上下求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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