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療愈留守兒童的心靈傷痛？

在經濟騰飛三十多年裡，城市越來越多，房子越來越高，一撥一撥的農村勞動力，進城駐紮在工地，承擔建設者汗馬之勞，可他們的孩子卻因為無法隨地上學而無奈成為留守兒童，第一撥的留守兒童，現在已經成家立業，生兒育女當上了家長，他們在外部建設上好像沒有拉下啥，甚至，他們都認為物質上沒有匱乏感。但是，每一個經歷留守兒童成長的個體，他們的心充滿荒無，他們即使現在結婚有家，很多人感受不到家的穩定與安寧，這種漂浮不定的焦慮感，是由父母陪伴著長大的城市孩子無法體驗的。留守兒童成長背景的族群，他們在經營婚姻與親子關係的時候，會碰到意想不到的困難與衝突。由此，他們中的多數人，需要接受心靈療愈，來消解親子關係斷裂的後遺症。

小紅是個80後女性，生在東部沿海地區，她的父母與當地成千上萬的父母一樣，生下她一周歲斷乳之後，托給幾個親戚輪流撫養，就出外省做生意去了。雖然，小紅個頭長得高，人也漂亮，接受常規的教育直到高中畢業，戀愛結婚生孩子，一樣沒有拉下，外人不覺得她有啥困擾。但是，她卻長期處在恐慌之中，她自小開始就擔心父母不喜歡她，為這個問題，她與阿姨鬧彆扭到現在沒有和解；她常常與弟弟見面就莫名其妙地要欺負他，為此她覺得自己是一個很自私甚至歹毒的女孩，怕丈夫知道內情而嫌棄；她永遠也不會忘記，母親對她生氣時的詛咒「你去死吧！死了就乾淨...」由此，她常常感覺自己活著好是多餘的，生活一團糟才應該，現在是否要為家人而而活？不清楚，但只要父母有點啥頭痛冷熱，三步並作兩步往家跑，很享受被父母需要的感覺，似乎只有這樣，才活著有點點意思。她在用錢上很樂意向老公伸手，為此，滿足丈夫讓她辭職作全職太太的安排，朋友們曾經建議她要上班工作,秉持經濟獨立很重要。但她作全職太太的時間要比工齡長很多。現在，所有的害怕都得到應驗，丈夫嫌她的壞脾氣，如果不改變就要離婚。她問:"我這到底怎麼了？"

我感到回答她的問題太複雜，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但有一點很明確，就是她在沒有父母陪伴下成長的留守兒童經歷，由於過早親情割裂造成的嚴重不安全感，彌散的焦慮使她們對自身的前景都做了最壞的預期，並且，即使戀愛婚姻建立新的親密關係模式，還是不知不覺地重複著原生家庭塑離的關係模式：從與屬、賜與受，無法爭取平等與尊重的情感際遇。

聽著她對自己一無是處的負性評價，我的心一陣陣酸楚，對她說：「你不必檢討自己，這些都不是你的錯，我相信在那樣的背景下，很多留守的孩子都會產生與你一樣的感受.....」

她似信非信，然後緩了一下氣說：」我曾經非常討厭自己的小心眼，其實父母也是不得已去做生意的，他們努力掙錢，供我上學.......「

我又為她的懂事自責而心痛，畢竟那是十幾年不在父母身邊的童年寄生生活，如果她不去正視當初的感受，就很容易變成現既躁狂又抑鬱的表現。

我很清楚，這不是一個家庭的案例，在當前，留守兒童有六千多萬，就生活在我們身邊，他們看起來沒有異樣，但是，他們低垂的眼睫毛，企圖讓他們不要看到他人的目光，這是有父母的「孤兒」低自尊的生活面貌.....

會談結束，送走小紅後，我的思緒回到2015年6月9號，發生在四川畢節的一家四個留守兒童，服毒自殺的悲慘事件，媽媽因為不堪忍受家庭暴力離家出走，爸爸性格內心偏執，出外打工。他們每年很少看見父母，由一個14歲的哥哥照顧三個妹妹生活，父親雖然努力打工掙錢，給孩子們建了在當地人認為漂亮的房子，每個月也給孩子們寄錢，但他們屋內沒有一件傢具，吃喝拉撒都在地上，可謂是家徒四壁，環境不堪入目，這一家的孩子一夜之間全部服農藥自殺了，哥哥還留下遺書說是「我曾經發誓活不過15歲，死亡是我多年的夢想，今天清零了!......」四個孩子突然消失，引起了社會很大的震撼。但是，時過境遷，留守兒童的心靈創傷，還是實實在在地呈現在我們面前，只有我們這一些接觸臨床心理治療的人，療愈他們的創傷，是多麼的緊迫感。

一個人的成長，整個過程沒有父母陪伴，在年少的心裡感受猶如被拋棄，由此生出很多怨憤，不要去說他們怨憤不應該，如果理應「不該」，那是拔高了的道德感。而孩童期的真實的感受，一旦掩藏起來壓抑到潛意識，它就不會神奇地自行消失，時常會變成傷害身體的隱秘的內驅力，比如胃腸痙攣、氣急、高血壓，甚至，現代的臨床研究發現癌症，都有可能是某種潛意識情緒的外顯表現。小紅說自己常常莫名的心跳加快、胸口堵得慌、會談一個小時內，也忍不住要上廁所大解，都說明了她存在明顯的軀體化癥狀。對她影響最大的還是心理行為部分，她常常言不由衷、表裡不一、容易妒忌、特別在意他人的看法、過分迎合父母或他人的需求、而且事後經常情緒失控，指向身邊的愛人與孩子，讓他們感到無所適從.....

最最不幸的是，小紅的父母為了要個兒子，將二女兒生下就送人了，至今音信全無，他們家三個孩子，只有兒子生下來，一直留在父母身邊撫養。這樣的家庭故事，每一回小紅想起，都湧出立即從父母面前消失的衝動....虛無感讓她深深地陷入抑鬱之中。

她說自己常常夢見一頭在雲霧籠罩的山路中奔走的野牛，亂走亂撞，有時走到懸崖峭壁，驚出一身冷汗....

這不，她小學的時候還是蠻乖的，學習也很用功，在自己農村中心學校就讀，是老師常常表揚的優秀學生，親戚還常常誇她，沒有父母在照樣很能幹。但是，她說自己特別會來事，看起來很乖，但在心裡隱藏著很多憤怒，她會兇巴巴地保護自己，讓那些頑皮學生對她望而生畏。但是上了初中，很多問題發生，到現在她談起這一些都覺得荒唐......她說自己每年放假到媽媽打工的城市生活幾個月，與弟弟相處會產生他莫名的敵意，有一次，她與弟弟去超市買東西回來，明明是自己碰到了人，但卻不知道向對方道歉，反而是小他很多的弟弟向人說」對不起「，結果，小紅沒有感激弟弟為自己打圓場，而是氣憤地拋下弟弟獨自回到出租房，後來弟弟很晚才回家，也不知道他在途中經歷了什麼，過後，弟弟就生了一場重病，導致後遺症嚴重影響到他的正常智力。現在說起這一些淚流滿面，悔恨交加。

我能夠理解她對弟弟存在著濃濃的羨慕情緒，羨慕他能夠得到父母的寵愛，那正是自己所無法得到的。而羨慕的背後隱藏著強烈的妒忌心，就是這份妒忌心理驅使她去攻擊親弟弟。由於特殊的成長背景，妒忌隨影隨現，她與丈夫的親密關係里，那些隨便約走丈夫聚會的同性朋友也在妒忌之列，她認為他們常常可以從自己身邊拉走丈夫，讓她時時刻刻體驗被拋棄的感受，有時候當丈夫聚會回家，等待他的是一場無厘頭的吵架，長此以往，丈夫心身疲憊，提出離婚的想法。

大部分的時間裡，小紅的心情猶如《我與妒忌》里南希.弗萊迪描述的一樣：「即使我世界到處鳥語花香，而我內心仍然充滿恐懼，害怕這一切會隨時消失。」

小紅說自己用了很大力氣，來控制對父母的怨憤，但只要父母要求她回家，無論什麼理由，都會引爆情緒失控，這一次與丈夫吵架，也是這個誘因......

她深陷在真實感受與道德懲戒的兩難禁地，試圖用滿足父母的要求獲得救贖，結果每一次都會更糟糕。

我想起溫暖科特的感受，他出生之後，母親患了抑鬱症，但在他幼年的感知里，他把母親的抑鬱歸於自己的緣故，由此，他用畢生的努力希望換來母親的快樂，結果，他毀了自己的婚姻生活。而小紅，有記憶的生活里父母是缺位的，她為了證明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存在感，對父母有求必應當作自己存在的意義去履行，多麼的良苦用心。

每當小紅談起現在的生活狀況，突然一下子會回到童年的某一個特殊情境之中，我能感受她就在當下生活一直被過去經驗所左右，情緒在時空中來回穿梭，使她常常感到很混亂.......

心理治療的目標，要幫助她辨識那些是過去的經驗，那些是自己真實的感受，如何理性地接納自己的感受，處理過去的經驗，才可以讓她的情緒從過去家庭中分化出來，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照顧自己的想法，體認自己的情感，做一個忠實與個人意願的平常人，就會告別躁亂抑鬱的過去。

我知道需要一點時間陪伴她走過康復期，幫助她整理思緒，如果她能夠甄別經驗與感受，就可以理性樹立情緒的邊界，減少過去經驗對現在生活的影響，這是對焦慮抵抗依附誘發未分化的處理，非常重要。

安迪心理諮詢中心 鄭麗君 2017.6.28.15點12份脫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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