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年前山東哪位領導在孔廟牌坊上題了個錯別字？背後藏著明朝科舉考試的一樁冤案，連孔子也很無奈

曲阜孔廟的錯別字——胡巡撫在向夫子鳴冤？

有道是「關王爺面前使大刀，孔夫子門前賣《論語》」，專說那種不自量力之人，作為一代文宗，歷朝冊封的「至聖先師」，誰敢到孔府門上去挑錯別字呢？這不是明擺著去踢鐵板嗎？

曲阜孔廟建築群包括了孔府、孔廟和孔林，可不就是孔夫子的家嗎？然而，這裡還真有不少「錯別字」，只是，在這裡找錯別字，並不會讓人想到踢館或自不量力，而是一件讓人津津樂道的事情，已成當地文化的一個有趣組成部分。

這些錯別字的來歷、原因、錯的性質有著種種不同，仔細琢磨起來背後竟很有些故事。

孔廟是天下文人學子的聖堂，但一進門看到的便是別字

孔廟第一道門前方牌坊，可看到上面有四個題字，其中有一個字的寫法便很成問題

面對這座牌坊，我旁邊的一位遊客便讀成了「金聲王振」

王振，明朝大太監，正統年間一力主張英宗御駕親征，一路瞎指揮造成土木堡之變，皇帝被俘，他自己也死在亂軍之中

別說，這座牌坊的落成時間，還真是和王振的時代相去不遠。孔廟這座牌坊落成於明朝嘉靖十七年，距這個亂國而死的傢伙不足百年，難道孔夫子家和這個太監有什麼瓜葛？

不用瞎猜了，這肯定是讀了別字。

這四字正確的讀法是「金聲玉振」。金聲，指的是敲鐘的聲音，玉振，則是指敲磬的聲音，都是形容孔子思想如樂章，也象徵著他的振聾發聵。那麼，「玉」字怎麼會被讀成「王」呢？原因是書寫這四個字的明代山東巡撫胡纘宗，很不正規地把玉字那一點放在了中間一橫的側面並與之相連，遠看不易分辨，念成「王」字情有可原（不過，在治印的時候，把「金聲玉振」刻成「金聲王振」是不算錯的，算是這個行業一個古怪的傳統）。

這字明顯寫得不規範，放在小學語文教師手裡肯定要扣分的。但「名人無錯字」，胡巡撫如此書寫「玉」字，反而被視為美談，傳統的解釋是磬需要敲在正中間，才能發出最美好的聲音，故有此寫法。這個解釋流傳如此之廣，以至於今天一些地方建立紀念孔子的文化園，效仿曲阜孔廟樹立「金聲玉振坊」的時候，也會寫成這個樣子。

廣西聖文園的金聲玉振坊

然而，「金聲玉振」的題字在古代儒家園林中經常出現，如果細細考察，曲阜孔廟的這種寫法似乎並不是普遍現象，而幾乎是獨一份。

福建福州孔廟的「金聲玉振」石匾

湖南嶽陽文廟「金聲」「玉振」兩坊中的玉振坊

從這些歷史遺物中，我們可以看到古代文人似乎不怎麼在乎磬到底應該擊打在哪裡，所以他們的「玉」字都寫得滿正規。而且，近年來的書法作品中，「金聲玉振」也不是胡巡撫這個寫法。

難道是胡巡撫對儒學有著獨到的理解，故此有此創新？

或許，還有一解——胡巡撫在對孔夫子鳴冤告狀。

胡纘宗像

這話聽來稀奇。胡纘宗，甘肅天水秦安人，正德三年進士，號鳥鼠山人，曾歷任嘉定州判官，吏部清吏司郎中，安慶、蘇州知府，山東、河南巡撫，官聲與《十五貫》中的大清官況鍾齊名。在嘉靖十七年立「金聲玉振」牌坊的時候，他已經是山東巡撫掛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封疆大吏，權傾一方，他不去找別人麻煩已經不錯，自己又有什麼冤可申呢？

對於政務做官，那時的胡纘宗的確沒什麼好申冤的，但如果說到面對夫子，還真是冤深似海啊。

此事要追溯到胡纘宗中進士的時候。

正德三年，即1508年，二十八歲的胡纘宗參加會試和殿試。這次考試的情況，可以參見《秦安縣誌》所載：「胡纘宗，字世甫，正德戊辰進士。殿試策對擬一甲，有權宰私庇其子，抑置三甲一名。李東陽憐其才，請同一甲，傳臚，即授翰林院檢討，後不為例。」翻譯成現代文，便是說胡纘宗這次殿試的成績極好，已經預定在一甲之中——一甲，即殿試的前三名，所謂狀元、榜眼、探花，授「進士及第」。以下考中進士的則列為二甲和三甲。然而，有一位權相的兒子也參加了考試，權相為了提升自己兒子的位置，把胡拉下來，放到了三甲的第一名——這一換可說大不一樣，因為按照規定，二甲可賜「進士出身」，而三甲便只能賜「同進士出身」，而在文人中，「同進士」是被編排與「如夫人」並列的，可見其與一甲的區別。幸而大學士李東陽憐憫他的才華，向皇帝請求給他同一甲的待遇，宣布科考成績後，便任其為翰林院檢討。而這樣的事情，在明朝科舉中僅此一次，下不為例。這樣，胡纘宗的仕途才沒有受到太大影響，但作為狀元、榜眼或探花跨馬遊街的榮耀再也不會有了。

這件事在《秦州直隸州新志》、《胡氏家譜》等文獻中都有類似記載。《明史》中也有與之呼應的記錄——「正德三年，焦芳子黃中會試中式，芳引嫌不讀卷。而黃中居二甲之首，芳意猶不慊，至降調諸翰林以泄其忿。」壓低胡纘宗名次謀私的，正是當時以阿附閹黨著稱的大學士焦芳。

記載如此之多而豐富，可見，胡纘宗這次遭到壓制的事情，當時曾有相當大的影響。

而作為當事人的胡纘宗，對這件事恐怕更不會輕易忘記——要知道胡纘宗自幼喪母而家貧，讀書極不容易。後母為人苛刻，每天晚上只准他用一盞燈油，全靠胡纘宗的姐姐每晚偷偷從廚房用口含著燈油偷來給他讀書，才最終成器。這樣一個讀書人，在一生最關鍵的殿試中遭到如此壓制，怎能不含恨終生呢？

胡纘宗一生崇尚「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張載，曾經嚴懲貪婪的魯王僚屬，使魯王封田被減去三分之二，這個西北漢子可不是個息事寧人的脾氣。

所以，這四個題字很可能是胡纘宗給孔夫子的一張狀紙

玉字有三橫，正如三甲中的狀元、榜眼、探花，胡纘宗或許便是在用那個「點」表示自己，把它放在了和三橫平等的位置，來表示對自己僅有「同一甲」待遇的不平。

殿試的名次最終是皇帝批准的，在人世間胡纘宗是無法討得公平了，這樣的冤屈，或許也只有在至聖先師的孔夫子面前，才能訴說吧。

孔廟裡的「錯別字」，或許只有這麼琢磨，才能跟得上那個時代文人們的思路。

如果這個猜想是真的，那實在不能想像，孔夫子每天見到樹在自己門前的這份狀紙，又是怎樣的一種表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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