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民國外交簡析

吳建民意外死亡以來，關於「新中國」外交特別是「近三十年外交」的討論此伏彼起，我曾撰文《中國外交應該告別「紅衛兵」與「李鴻章」》。趁著周末閑無事，聊一聊晚清民國外交。

鴉片戰爭中國既不知己也不知彼，被英國人暴揍一頓簽署城下之盟也是無可奈何，因此《南京條約》不能說是政府「賣國」而是迫不得已——1871年法國人也要與德國人簽署割地賠款《法蘭克福條約》。當然，英國發動的鴉片戰爭沒有讓昏睡的中國蘇醒這是中國的悲哀，不屬於「外交失敗」。甚至中國語法國、美國簽署《黃埔條約》、《望廈條約》也是無可奈何，畢竟「堅船利炮」不是清軍大刀長矛可比。

第二次鴉片戰爭時，清政府忙於平定「洪楊之亂」，八旗兵、綠營兵在太平軍面前都是一觸即潰，何況於英法聯軍對抗？曾國藩的湘軍被太平軍吸引住也無法北上增援，清政府英法美簽訂《天津條約》、《北京條約》也是情非得已。不過，清政府竟然承認黑龍江將軍奕山與俄國簽署的《璦琿條約》有效，俄國不戰而取得包括庫頁島、巴爾喀什池在內150多萬平方公里土地就讓人不得不說「外交失敗」——打了敗仗割地賠款情有可原，仗都沒打就割地求和，這樣的政府就是「賣國政府」。

鎮壓「洪楊之亂」過程中，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漢族政治精英掀起了一場師夷長技以制夷的「自強運動」，這就是洋務運動。中國軍隊特別是李鴻章的淮軍、左宗棠的楚軍逐漸淘汰冷兵器換上洋槍洋炮，中國軍隊與歐美列強之間武器的「代差」逐漸縮小。中法戰爭法國遭受失敗，一方面固然是左宗棠、張之洞聯手「共赴國難」，李鴻章嫡系劉銘傳也堅守台灣；另一方面則是普法戰爭使得法國元氣大傷，而且德國的現實威脅使得法國陸軍主力只能留駐國內。可惜李鴻章只是到中國「虛弱」卻不知道普法戰爭後法國「也虛弱」，這就有了中法戰爭中國「不敗而敗」。

甲午中日戰爭讓「同光中興」現出原形，無論是李鴻章的淮軍、北洋艦隊還是劉坤一的湘軍都不堪一擊，這就有了日本兵臨渤海灣。不過，日本畢竟資源有效，「持久消耗戰」非其所長，李鴻章卻因為被戰爭嚇破膽簽署了割讓台灣諸島與遼東半島、賠償白銀2億兩的《馬關條約》。賠款尚在其次，割地讓人痛心。只是因為俄國認為東北是其禁臠，聯合法國、德國向日本施加軍事壓力，這才迫使日本吐出遼東半島。但「三國干涉還遼」為後來日俄戰爭甚至蘇聯出兵日本埋下了禍根。

八國聯軍侵華戰爭，李鴻章、劉坤一、張之洞、許應騤、奎俊、袁世凱等人的「東南互保運動」也是情非得已，否則東南沿海富庶地區很容易成為列強攻擊對象，而且清政府與列強集體開戰敗局沒有懸念。李鴻章與八國聯軍代表簽署《辛丑條約》，是為慈禧太后的「愚蠢」背黑鍋。

俄國趁著清政府逃亡西安出兵東北並強迫盛京將軍曾琦簽署《奉天交地章程》，清政府及時向列強「泄漏」章程內容引起英美日外交抗議，這是外交的高妙之處，俄國也在列強壓力下同意撤軍。等到俄國再度提出擴大東北利益的無理要求，中國再次將俄國要求「泄漏」出去，這就有了「二虎競食」的日俄戰爭。日本固然是因為自己利益發動對俄戰爭，英美是因為「門戶開放政策」受到俄國破壞從而支持日本，但客觀上減輕了俄國入侵的軍事壓力。當然，此時俄德關係緊張，俄國陸軍主力不得不留駐歐洲，也就使得日本可以「賭國運」擊敗俄國。英美反對日本過分削弱俄國，於是在日本攻陷旅順口後立即促成日俄停戰，美國總統老羅斯福甚至因為促成朴茨茅斯和約簽訂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

辛亥革命引起清帝遜位權力正常移交，北洋政府拒不同意俄國侵佔外蒙古，也不同意英國（印度）殖民政府擅自划出「麥克馬洪線」，「舊中國」外交日臻成熟。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日本借口對德國宣戰出兵佔領德據山東，北洋政府只能「外交抗議」無法「軍事抗爭」，畢竟中國軍事力量不如日本。日本強迫北洋政府簽署「二十一條」，此時列強忙於歐洲戰事無法限制日本，北洋政府在漫長的外交磋商後爭取到日本放棄部分特權簽署《民四條約》也算儘力——由此說袁世凱「賣國」顯然不妥，四分五裂的中國顯然不是日本的對手。《民四條約》最大的後果是日本在大連、旅順的「租期」從25年延長到99年，從而1923年以後日本關東軍可以繼續留在「關東州」（大連、旅順租借地）。段祺瑞在「府院之爭」中驅逐親美的黎元洪，繞過國會對德國宣戰，這是民國外交的巨大勝利。中國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下注」到協約國一邊，這才有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德國、奧國在中國利益的終結，「八國」特權只剩下「六國」，其他小國例如荷蘭、比利時、葡萄牙不過是「打醬油」。

俄國發生「十月革命」，列寧政府為獲得中國外交承認宣稱放棄在華特權，但列寧政府一旦鞏固國內統治立即「變臉」，俄國（蘇聯）在斯大林時代更是沿襲沙俄侵華政策。巴黎和會上中國爆發了「五四運動」，這其實是一場「外交抗議運動」，幫助北洋政府找到拒絕簽署《凡爾賽和約》的理由——《凡爾賽和約》承認日本接管德國在中國山東的利益，其實是「二十一條」重現。此時歐美列強也從歐洲戰爭中騰出手來，對日本「獨霸中國」表示不滿，這就有了重申美國「門戶開放政策」的《九國公約》，反對日本「吃獨食」。日本最終放棄在山東的「特權」，民國外交再次取得勝利。

國民政府的「革命外交」順利收回了英美的漢口、九江的租借，但遭到日本、俄國的拒絕，「濟南慘案」、「中東路事件」表明日俄遠沒有英法美那樣「講道理」，劫掠的特權不僅不想放棄而且想要擴大。

「大蕭條」如同另一次世界大戰，導致歐美列強忙於經濟危機，俄國則忙著熱火朝天進行「五年計劃」，日本再次獲得「獨霸中國」的機會，這就有了「九一八事變」後日本輕取東北三省。國民政府如同當年的北洋政府陷入「孤軍作戰」中，只能是「外交抗議」，畢竟東北屬於「藩鎮割據」地區，南京國民政府鞭長莫及。不過，日本在上海地區與長城一線武力進逼，國民政府就進行「有限抵抗」，這就有了中央軍與粵軍並肩作戰的「上海抗戰」與中央軍、東北軍、西北軍聯合作戰的「長城抗戰」以及晉綏軍組織的「綏遠抗戰」，還有蔣介石認為與中共有勾結的「察哈爾抗戰」。正是這些軍事抵抗，使得日本侵華止步於北平、天津、上海之外。張學良「不抵抗」與蔣介石「有限抵抗」，天淵之別。畢竟，日本當時也沒有做好發動一場大規模戰爭的準備。

紅軍長征，解除了南京國民政府的心腹之患。紅軍長征，中央軍趁機把勢力擴展到貴州、四川、陝西，為抗日戰爭做好了準備。日本在東北增兵危及俄國安全，俄國也就通過共產國際推動中共「聯蔣抗日」。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國共兩黨「大敵當前」再次合作。國民政府取得德國支持「剿共」、蘇聯支持「抗日」，趁機更新了軍事裝備提高了戰鬥力，這也是「外交成果」。

盧溝橋事變導致日本攻陷北平、天津，觸及國民政府政治底線，這就有了「八一三事變」與《自衛宣言》發表。中日雙方都有所顧忌，都不願意正式宣戰。俄國此時成為國民政府頭號戰略物資供應國，「4大蘇械軍」、蘇聯援華志願航空團，表明俄國需要中國牽制日本。「四大會戰」結束後，中國軍隊主力撤往平漢路以西地區，這也就保證中國可以堅持「持久抗戰」。日本沒有「一鼓作氣」消滅中國軍隊主力，一方面是兵力不足，另一方面也是缺乏戰略眼光，忽視了「重慶政府」不是「南宋政府」，蔣介石不是「趙構」。

美國1939年從「大蕭條」中走出來，經濟恢復到歷史最高水平，也就再次反對日本「獨霸中國」，這就有了美國對日本的軍事禁運與經濟制裁，最終導致日本鋌而走險挑起太平洋戰爭。蔣介石與丘吉爾一樣，準確判斷到美國參戰後「我們贏定了」，中國在於日本大規模戰爭4年後正式對日本以及日本的盟國德國、義大利宣戰，並宣布廢除日本、義大利在中國的特權——當年的「八國」只剩下了「四國」。華盛頓26國會議，中國取得了「大國俱樂部入場券」，與美蘇英共同領銜成為「列強」之一，這是鴉片戰爭以來第一次——巴黎和會的「五大國」是英法美日意，中國只是「打醬油」。1943年英美為支持中國抗戰，主動放棄在華特權（香港除外），法國崩潰難以抗拒中國的崛起，只有俄國不願意放棄在華特權。

雅爾塔會議上，美國為爭取俄國出兵對日參戰，把中國東北與外蒙古出賣給俄國。當年的「八國聯軍」在中國特權都陸續被收回，只有俄國在華特權在擴大，甚至外蒙古在俄國刺刀下「全民公決」脫離中國，日俄戰爭中被日本搶走的大連、旅順再次被俄國搶走。

一些人認為「弱國無外交」，但晚清民國的外交官卻基本維繫了中國「本部十八行省」的完整，甚至保住了東北、內蒙古、新疆、西藏與台灣諸島、南海諸島，也是難能可貴。看看「西亞病夫」奧斯曼土耳其被剝離得只剩下小亞細亞半島與伊斯坦布爾，再看看「東亞病夫」竟然能夠保住主要領土並躋身「四大警察」行列，不能不說晚清民國外交官基本上是稱職的。奧斯曼土耳其第一次世界大戰「下注」到戰敗國一邊，中國卻能夠「下注」到戰勝國一邊，這就是「西亞病夫」不能象「東亞病夫」那樣走向大國復興的關鍵一步。日本第一次世界大戰「下注」到戰勝國一邊，第二次世界大戰「下注到」戰敗國一邊，這就有了「東亞領袖」地位的失去，佔據的中國領土包括台灣諸島都不得不吐出。俄國第一次世界大戰明明是「戰勝國集團」卻要「單獨媾和」淪為德國的戰敗國，喪失了東歐大片領土，卻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下注」到戰勝國一邊享受政治紅利，雖然比德國、日本更象是「法西斯」卻能以「解放者」自居。法國兩次世界大戰都能「下注」到戰勝國一邊，即使第二次世界大戰向德國投降也能成為戰勝國，甚至參與戰後對德國佔領、成立聯合國、發起歐洲共同體，老練外交大國的能力不得不讓人佩服。

「新中國」成立後，中國多次取得戰爭勝利，不再是「弱國」，卻多次為他人火中取栗甚至「不敗而敗」，「前三十年」那些「穿西裝」「穿軍裝」的「農民外交官」以及「後三十年」只懂外語的「翻譯外交官」，懂得愧對晚清民國的外交前輩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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