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媳婦送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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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者蘇,原名單巧紅,柔柔弱弱一小女子,但是性格倔強,喜歡率性而為。常用文字抒發性情,案頭書畫亦是鍾情所愛。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坦蕩如砥的京昆高速入口的引道上,兩旁的公交車道與人行道,曬滿了宮家村人剛從地里收回來的麥子。金黃的麥粒攤開了平鋪在路面上,在落日的餘暉中像生了一地的金子,燦燦地,顯得異常的奪目。
性子焦灼的人家已經開始用推耙把麥子聚堆兒,堆成一座座金字塔的模樣,然後才放心地坐在路牙上,端一杯涼茶小口的嘬著,或者舉一根冰棍慢慢地舔,也有幾家男人聚在一處喝著啤酒,諞著閑傳,女人們嘰嘰喳喳擠眉弄眼地傳著是非,偶爾放浪地笑幾聲。他們都在等待,等薰風微起的時候,把式們就會操起木杴,耍耍揚場的瀟洒。風起麥落,麥竹順風散落到一旁,女人們把毛巾往頭上一苫,抓起掃帚,輕輕地掃,掠走麥竹,剩下乾乾淨淨的麥粒。最後,把麥竹和麥子分麻袋裝好,用三輪或者手推車運回家。
場景一
宮家老三媳婦是這群人中手腳最麻利的一個,她身形瘦小,長得尖嘴猴腮,一張刻薄的嘴巴最是不饒人。
她端著簸箕,彎腰下去,把簸箕用力往前一推,滿滿的一簸箕麥子就乖乖地順到她的懷裡,她一邊往麻袋裡倒,一邊恨恨地對宮老三說:「把麥揚的這麼凈的幹啥,外兩豬就不配吃這麼好的糧食。」
宮老三用兩隻大手張著麻袋口沿,黑不溜秋的腦袋往後閃了一下,躲開麻袋裡騰出的灰塵,然後也是恨恨地嘟噥:「你說這兩老不死的,吃了咱家三年糧了,咋還不死去!」
「就是的,趕緊死去!」老三媳婦鏟了一簸箕麥子倒進麻袋,瞅著金燦燦的麥粒,她心疼得眼睛都綠了。
場景二
宮家老二的平房大廳,十幾麻袋糧食靠著西牆根一溜兒排著,每隻麻袋都圓滾滾的瓷實,口兒扎得緊緊的,生怕被誰搶走了似的。
宮老二緊挨著最北邊的一隻麻袋蹲著抽煙,汗水沖刷著滿是灰塵的臉,衝出一道道白渠渠。他很胖,如果不留意,還以為他就是一麻袋呢。
大廳中央墩了半麻袋糧食,口張開著,地上扔著簸萁,還有一些散落的麥粒。
老二媳婦掀起門帘,從房間里衝出來,跨開兩腿騎在麻袋上,肥碩的屁股把麻袋壓得扁扁的,一雙手死死揪住麻袋口,哭喊著:「不給,就不給!就這麼一點點糧食,還要給你大你媽,我娃吃啥呀!」
宮老二噌地從地上站起來,上去對準了媳婦的屁股就是一腳,「你種的我媽的地,憑啥不給我媽糧食!」
「咱屋四張嘴,才兩個半人的地,把你媽養肥了,把我兩娃就餓死了!就不給!」老二媳婦一張黑臉,遍布橫肉,連哭帶罵,開始撒潑。
場景三
西邊的晚霞甚是好看,夕陽紅紅的,已是剩了半個臉在看世界。村外荒廢的果園整個被鍍上了一層橘紅色,暖暖的。
宮家老兩口住在破舊的果園房。這是一間用手腕粗細的桐樹枝搭建的,房頂沒有蓬瓦,只有一些茅草覆蓋著,可能因為年久失修吧,有些地方已經露出了泥坯。房門是黑色的兩扇,應該是幾十年前的,從老屋拆卸下來的吧。
枯瘦的宮老太坐在門口一邊的石墩上,腳下是一堆撿來的麥穗,她有氣無力地揮舞著手中的棒槌,時不時地用干枝丫一般的手抹抹昏花的老眼。她耷拉著腦袋,稀疏的幾綹白髮在風中凌亂地飛舞。
宮老漢坐在另一個石墩上,雙手搭在拐杖上,他倚賴著拐杖硬撐起上半身。已是炎熱的夏季了,他還穿著黑色的大襠棉褲,褲襠里明顯的濕濕的一片。他不能動彈,坐成了一尊雕像。可是,他一定要陪著老伴,他要望著老伴,也許下一刻鐘,誰也就看不到誰了。
他端坐著,目光如鐵絲一般拴在老伴身上。他嘴巴上下唇顫著,抖著,光禿禿的牙齦間歇性地左右磨一磨,似乎老牛咀嚼乾草一般,又像是自言自語在表達對什麼的不滿。
夕陽撕了塊雲帕遮住半邊臉匆匆逃了,悶騷的天氣瞪著一雙死魚眼,無情地打量著這一切。
宮老太已經不堪重負,乾瘦的雙臂再也揮舞不起來,手裡的棒槌似乎有千鈞重。她放下棒槌,仍然地垂著腦袋,喘著粗氣。
「草兒,」宮老頭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發出柔弱的聲音,他老淚縱橫,喚著老伴兒:「歇歇,歇歇……」
場景四
宮老四家。金色大鉚釘,獅子頭門環,朱漆大鐵門,水泥高台階,屋子極為氣派。
門內,廳房中,宮老四把半麻袋糧食拎起來放在一台嶄新的綠瑩瑩的家用地磅上。他拿起一塊二十五公斤的砝碼卡在秤鉤上,然後翹起右手的食指,輕輕撥著秤桿上的游碼,他要找准秤星,讓秤桿平平穩穩的,五十斤麥子,一粒也不能少,他可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
他一本正經地對媳婦說:「咱種的大的地,咱不能虧大,對不?」
媳婦知道,一粒不少,但是一粒也不會多。老四是個精細人。
「老四呀,咱要不多裝點兒?」老四媳婦眨巴眨巴一雙狡黠的小眼,試探著問。
「那不行,說好的,一家五十斤,我多裝了,那三家會找我算賬的!」宮老四儼然一副鐵面無私的法官。「再說了,外老兩口給咱家蓋的房跟給那三家蓋的房都是一模一樣的,沒多一根椽,也沒多一片瓦,咱憑啥多給他糧食呢!」
宮老四說得理直氣壯,似乎很有道理。
老四媳婦咯咯笑,這輩子找了個會過日子的好男人。
場景五
老大媳婦長著典型的地包天的厚唇,下頜嚴重呲出唇外。眼睛很花很大,只是眉毛沒搭配好,粗粗的兩把掃帚豎立在眼珠子上方,看起來像個凶神惡煞的母夜叉。更神奇的是她的兩條羅圈腿,呈大寫的「O」形,偏偏又愛在村子裡晃悠。這不,她滿面春風,用自行車推著半袋子麵粉,晃著兩條羅圈腿從村子裡頭出來了。
宮家果園門口有條水渠,以前是蓬著一扇門板的,也不知道哪個缺德東西看中了,偷了去。對於老邁而行動不便的宮家老兩口來說,這條水渠就像是王母娘娘用金釵劃就的銀河,他倆,就被永遠隔在了銀河的這一邊。
宮老大媳婦腿不好,水渠又過不去,她只好在水渠的另一邊撐好自行車,拎下麵粉放在地上,然後雙手叉腰,大聲對著宮老太喊:
「媽,今年我直接給你送麵粉來了,給你省了好幾道工序呢!」
她感覺自己孝順極了,這種壯舉應該讓更多人知道,鄰家果園裡還住著被獨生兒子攆出家門的宮嬸呢。
於是,她扯著嗓子繼續喊:「媽,我就不過去了,麵粉給你放這兒了,你趕緊拎回去,別讓人撿了!」
一邊喊著,一邊飛眼瞅著鄰居果園房的響動。
她推起自行車,又扭頭回來,故意增大了分貝,對著宮老頭喊:「大,還是你老大貼心吧,知道您二位沒力氣磨麵粉,就叫我給您送麵粉來了!我走了啊!」
宮老太沒吭聲,低著頭喘氣。宮老頭喃喃道:「嗯,老大好,老大好……」
老大媳婦晃著羅圈腿偷偷樂著走了,昨天娘家大送來了半袋子麵粉,說是一年前磨的,壓在柜子底下給忘了,裡面蟲子爬滿了,送過來讓女子餵豬去。
「這下可好,節省了五十斤新麥子。」老大媳婦心裡樂滋滋的,「還是我家男人精明,這招借花獻佛用得好!」
身後傳來鄰居老宮嬸乾咳吐痰的聲音:「唉,呸——!」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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