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是村醫

村醫父親

文 湯曉燕

單位取消周末休假，原定回老家的計劃泡了湯。我很內疚地給父親打電話說明情況。父親一聽，立刻說：「不放假你就好好工作，家裡最近又不忙，回來也沒啥事。」

不忙？我一聽就知道父親又在安慰我。最近全縣精準脫貧工作開展得如火如荼，衛生系統也忙著進行農村健康體檢，作為一個偏遠鄉村衛生室的唯一村醫，又身兼村民小組長，這些工作他哪樣能不參與？除了這些，每天還要給失去勞動能力的母親做飯洗衣，他能不忙？想起前些天母親在電話里說，父親經常加班到深夜的情況，我的心揪了起來。

父親做鄉村醫生快40年了，村裡很多他接生的孩子都做了父母。早些年村醫沒有報酬，村民兜里也沒幾個錢，拖欠醫藥費是家常便飯，父親的衛生室基本不賺錢。但就算這樣，只要有人找，不管白天黑夜、天晴下雨，他從來不打推辭。那時我們姊妹三個都要上學，家裡負擔重、農活忙，母親常常埋怨父親「藝不養家」，讓他別幹了。父親自己也無數次想過放棄，可他最終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後來我很多次想過父親在那樣艱難的情況下，堅持行醫鄉村數十年的原因：除了對這個職業本身的熱愛，應該還有對學醫不易的珍惜。老家山大溝深，地方偏遠，除了干農活，學啥都難。因為機緣巧合，年輕的父親認識了一個學醫出身的駐村幹部，在他指引下入了醫門。又憑著自己的刻苦努力，自學考取了鄉村醫生資格證，進了村衛生室做了一名村醫。直到現在，我都能想起小時候看見父親點著煤油燈習讀醫書的情景，常常是我睡前他在燈下讀書，我一覺醒來，燈還亮著。

父親後來常常對我們說起，他年輕時不止有一次能進衛校進修、從而進鎮衛生院吃上「公家飯」的機會，但因為要養家、要照管年幼的我們而不得不放棄。他感嘆自己「沒有吃輕省飯的命」，然後他便一心一意干農活、做村醫，空閑時倒騰點農副產品貼補家用，不再做它想。

這兩年，國家重視農村醫療衛生的整頓和規範，父親終於有了相應的報酬，雖然不多，卻也讓他的工作越干越有勁。但隨即而來的業務也繁雜起來，村衛生室不僅要承擔村民的常見病的診治，還要負責全村300多戶人家的公共衛生服務和婦幼保健，尤其是很多資料都要上電腦。這對已經年過50、連26個字母都認不全的父親來說，其難度可想而知。

父親沒有退縮，他讓妹妹給做了張拼音和字母的對照表貼在床頭，一點一滴開始學習。電腦鍵盤常常會被他幹了一輩子農活的粗笨大手敲錯，電子系統也常常不聽使喚。我很擔心脾氣暴躁的父親會被他駕馭不了的小電腦惹得火起、摔手放棄。但他還是學會了基本操作，能應對日常業務，碰到需要輸入特別多的業務，他就央求我周末回家幫他完成。

子女們相繼成家立業，熱愛的工作也日漸向好，父親剛想鬆口氣，母親卻突發腦溢血倒下了，搶救過來後已是半身不遂，完全喪失了勞動能力。全家人頓是陷入水深火熱。從醫院回家，面對偏癱在床的母親，父親毅然一揮手，讓我們「上班的回去上班、做生意的回去做生意」，照顧母親的重任他一力承擔！

從未打理過家務的父親，在年過半百之際，開始從頭學習洗衣做飯、養雞喂狗、打掃清理這些農村主婦的活計，還要照顧母親吃飯吃藥清理鍛煉。

在各種無法想像的兵荒馬亂中，父親不但把家打理得人人稱讚「乾淨整齊」，讓母親恢復到生活能基本自理，還沒誤了他的村醫主業。周邊找他看病的人越來越多，他也越來越忙。我覺得，大家對父親的這份信任里，不僅有對他醫術的認可，還有對他人品的認同，村裡的長輩就不止一次對我讚歎過父親對母親的不離不棄，感慨母親是個有福氣的。

而作為長女，我所能做的，不過是節假日多回幾次家，陪陪母親，做做家務，幫父親完成一些電腦作業——僅此而已。

我很慚愧。

湯曉燕，發表有散文作品等，現居陝西略陽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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