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康王虐東夷，周昭王南下懟楚國「獵頭」，這倆父子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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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時光它永遠不停息，把我的年華都帶去」，時光荏苒，周成王從剛繼位時二十齣頭的小夥子，變為了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並且得了重病。《尚書·顧命》就記載他死前託孤，把周家公司董事會的各路大佬們聚到一起，商量後事。

這群大佬，也是一幫土圍子老爺，有接近九十歲的召公，還有芮伯、彤伯、畢公、衛侯、毛公這些，成王的主要遺言是各位大佬們，咋們要堅持文王、武王以來的周家公司規矩，不要自作聰明去破壞這些不成文憲法，另外是要善待各路土圍子，「安勸大小庶邦」，對各路土圍子，無論它們的大小，都應該得到安定。我就把太子釗託付給各位大佬們了。

成王去世，太子釗繼位，他就是周康王。九十歲的超級土圍子大老爺召公主持繼位儀式，派了一堆領主率領幾千武士去迎接太子繼位，太史宣讀了繼位的冊命文件，康王就對太史行「再拜」之禮，又對召公行「答拜」之禮。我們比較熟悉清宮片，老是看到臣給皇帝三跪九叩，和皇帝說話就得跪著說，有時一跪都是幾個小時，必須戴護膝，乾隆時期有個叫劉於義的因為跪得太久，居然被跪死了，簡直是駭人聽聞。

但是在先秦的時候，君臣之間不是那種「跪奏」的關係，而是一起做大事的朋友和夥伴，當時都席地而坐，拜一下相當於現代鞠個躬，臣拜君，君答拜臣，雙方在人格上是比較對等的。朱熹說這種互相尊敬的君臣關係是 「日相親密」、「何其誠愛之至」。

到了唐朝的時候，皇帝坐著，大臣站著，但是宰相還是和皇帝一起坐，並且要賜給茶（順便說一句，唐朝的茶是加了姜蔥、米湯、橘皮和鹽巴煮出來的一種黑暗料理，估計味道很後現代），到了宋朝大臣見皇帝都是站著，當然宋朝的解釋是因為我們都很忙，一秒鐘幾十萬上下，所以沒空在那坐而論道侃大山。但既然要給出解釋，至少表明宋朝還是認為君臣坐在一起才是正常狀態，而不是一個坐一個站——當然你忙瘋了一秒鐘賺幾十萬這隻有先湊合了。

跪奏最早出現在女真的金國，從一個叫高汝礪的人開始的，另一方面女真還很喜歡鞭笞大臣，其實北方游牧民族盛行主奴關係，一直有打奴僕的習俗，比如趙翼就發現北魏喜歡用杖打大臣，金和元朝也熱衷這事，康熙則自稱「朕於他人慾打則打，若御史、給事中，亦必思而後打之」，打大臣還打出一朵花來了。契丹、女真喜歡鞭笞臣下——其實就是奴僕，從阿骨打到金熙宗、海陵王，都是熱衷此道。

其實在他們看來，所謂「臣」就是養的狗，當然可以隨便打，狗還應該跪在主人面前。《清太宗實錄》卷三七裡面就記載，皇太極罵漢人官員，說我養狗也有用，結果養了你們這幫人只是浪費糧食，「曾鷹犬之不若」。在他們看來，臣下不過是自己養的家畜，和獵鷹、狗是一類的東西，身為家畜，你當然該跪奏，跪死當然也是活該的。但我們要知道，跪奏、三跪九叩這些幺蛾子是哪來的，反正和華夏正統、孔孟之道沒半毛線關係。

好，我們趕快離開噁心的皇太極們，回到可愛的西周。

周康王拜了召公以後，又出門去和一群土圍子老爺們見面，大家送上禮物，向康王再拜，康王對土圍子老爺們又行答拜之禮，君臣之間互相尊重，彬彬有禮。周康王是個靠譜的君主，《史記》說他治理的時代幾十年不用刑罰，這個說法應該是比較誇張的，因為那個時代的司法並不是完全掌握在天子手上，土圍子老爺們也掌握有地方性的司法權，司法結構是複雜的網狀，不可能簡單粗暴的一刀切，所謂「刑錯四十餘年不用」。

從考古發現來看，周康王時代也不是那麼太平，比如《小盂鼎》的銘文就記載說，周康王先生PK鬼方（這部族的名號真是唯美優雅~），一次就宰了四千八百個敵軍，捕獲了一萬三千人和三百多條牛，可謂大獲全勝，兵強馬壯。

另外《小臣簋》記載說康王時期，「東夷大反，伯懋父以殷八師征東夷」。康王他爹成王和他叔公周公曾經東征，打得東夷土圍子滿地找牙，二十多年過去了，一些東夷部族似乎仍然懷恨在心，秉持著有空鬧鬧事，有益於身心健康的出發點，又開始了鬧（作）叛（大）亂（死）的活動。

周康王也不是省油的燈，派了衛國國君伯懋父（他是康王的叔叔）去鎮壓，還帶了「殷八師」這支三萬多人的大軍，浩浩蕩蕩向東殺過去。這個「殷八師」主要是由殷人各土圍子出武士組建的武力，他們願意為周王效力，說明周人尊重他們的自治與習慣法，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他們已經對周王效忠，並履行自己的封建軍事義務。

除了這三萬多人的主力以外，周人在東方建立的殖民據點魯國，也對周邊鬧事的東夷們展開行動。《魯侯尊》銘文就記載說，周王給東方前沿殖民陣地的魯國打了招呼，魯國派出了三個土圍子的宗族武裝去「伐東國」，看來魯侯的土豪部隊派上用場了。戰爭的結果當然是基本註定的，東夷的新一代沒有充分吸取二十多年前他們父輩的失（S）敗（B）教訓，本著閑暇鬧鬧事有益於身心健康的卡哇伊出發點，終於收穫到了求仁得仁的結局。

銅簋銘文記載說，周朝的鎮壓部隊很快打到了「海眉」，就是山東半島的大海邊，虐遍了整個東夷地區。如果說成王、周公的東征是真正鴨梨山大打硬仗的話，康王時代虐東夷則屬於比較輕鬆愉快的活動。

上圖是東夷人的部族

當然，打贏了東夷大大小小作死的土圍子們，自然要有所處理，總不能讓你們一直待在老窩子裡面，沒事就出來搞點健身運動什麼的。

《大盂鼎》銘文就記載說，周康王賞賜一個忠誠的土圍子老爺「盂」，賞賜給了他「夷司王臣十又三伯」，這些被賞賜給盂的「伯」，本來是直屬於周王的東夷小土圍子老爺們，一個有十三個小土圍子，他們在叛（作）亂（死）過程中投降，就被調離開了東方老家，安排到了西部周王的領地上擔任低級封臣，所以叫「王臣」。和他們一起被遷徙到西部的，也包括了他們的宗族家人，這十三個小土圍子頭頭的手下，還有一千零五十個可以服勞役的男性家族成員，平均算下來一個東夷宗族應該有幾百人的成員。

雖然東夷各部族繼續作大死，但是周人並沒有把他們完全趕盡殺絕，而只是把其中一些遷徙到西部，有的直屬周王，有的分封給周人土圍子領主，但是東夷各族內部的家族結構，還是沒有被破壞的。

這個你和朱重八對比一下，就會發現三代的時候確實很厚道，就算你犯了大罪要背井離鄉，但也不拆散你們的家族和骨肉，而是整體全族搬遷。朱重八當年強迫遷徙江西移民，就是用刺刀加皮鞭，強迫當地人父母妻兒分離，天各一方，一輩子不得相見，一輩子不許逃回家鄉，就是要打破你們的血緣組織。

把東夷原住民遷徙走了，他們以前的土地，就可以分封給新的周人土圍子，所以康王時期又分封了一批周人土圍子，比如《宜侯夨簋》銘文就說，周康王去視察新征服的東部領土「東國」，然後把一個叫「宜」的東部領土封給了虞侯，說哥們兒你還是換個領地吧，這塊新地盤土地肥美，另外把一些東方原住民的家族和臣民分封給了虞侯。

東夷為了追求身心健康，發揚鬧事的光榮傳統，最後求仁得仁，自作大死，這個沒什麼好說的了。不過周康王乘機又佔了不少東部領地，在上面分封類似虞侯這一類的周人土圍子老爺，還是繼續把周家公司這棵參天巨樹越做越大。後來的《史牆盤》銘文中，就讚美周康王是「淵哲康王，賓尹億疆」，意思是康王具有英明的智慧，開疆擴土，並且善待各路土圍子老爺們。周人土圍子老爺對康王的評價，概括了他一生的功績。後人評價康王，一般是把他和成王放在一起，稱為「成康之治」，是夏商周三代史上比較牛逼的時代。

康王歸天以後，太子瑕繼位，他就是周昭王。這位爺最著名的事迹是他的死法，他和德國那位紅鬍子國王巴巴羅薩一樣，是被淹死的。

關於這位爺的死，有一些荒誕的傳說，比如有《帝王世紀》說他去虐楚國人，要渡過漢水的時候，找了個船夫，說給老子搞船，老子要過河，賞錢大大的有。結果船夫不買賬，就給他準備了一條用膠水粘的船，到了河中心，膠水解體，昭王這個旱鴨子就光榮落水，享受了泰坦尼克號的待遇（此時背景音樂響起：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I see you, I feel you ,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這艘膠水泰坦尼克號上和昭王一起沉沒的，不是Jack和 rose，而是祭公這位土圍子老爺。據說昭王的手下辛游靡（這奇怪的名字）很會游泳，最後才拚死撈起了昭王的屍體。

這個傳說比較誇張，尤其是膠水船的故事，真實的情況是昭王肯定是南征楚國時候死的，《史記·周本紀》只是說昭王「卒於江上」，具體怎麼死的，其實不太清楚，反正楚國人的解釋是這位爺的死因，你們還是去問問漢水吧，別問哥，哥不清楚，哥只是一個傳說。

《呂氏春秋》有個說法，說周昭王要渡漢水的時候，叫人把很多船連接起來，相當於浮橋，結果這些船散了，昭王落水而死，當然還是比晉景公先生被淹死在糞水裡好些。當年歐洲神聖羅馬帝國一幫諸侯和貴族在阿爾福特城堡開大會，過於喧鬧結果木板斷裂，這幫爺全部落入城堡地板下面的糞坑，也是傷亡慘重，畫面之美又勝過晉景公和周昭王。

昭王為啥會跑到南方去死？因為從爺爺成王、老爹康王時代，周人就一直在懟東方的各個部族，經過幾代人的升龍拳，東夷已經滿地找牙，現在周人升龍拳的對象自然瞄向了南方。昭王最著名的形象，也是懟南方。《史牆盤》銘文就說「宏魯昭王，廣能楚荊，唯煥南行」，就是說昭王年富力強，帶了一幫大爺跑到南方去砍楚國人，規模宏大，要教訓這幫不聽話的南蠻。

大家應該還記得，楚國的祖宗鬻熊當年曾經投奔周文王，清華簡《楚居》說他們幾代祖宗經常在「京宗」生活，反正和周人關係還不錯。但是到了熊繹這一代，楚人就被周朝封在南方的丹陽，地位不高，沒資格參加周成王召開的土圍子老爺大會，只能在會議室外面和服務員們混在一起，心裏面估計也是有火的——欺負我是小公司，老子遲早有一天要到納斯達克去敲鐘。回到楚國以後，熊繹先生乾死了周邊一些芝麻綠豆大的土鱉小公司，積累了企業發展的第一桶金，然後就開始懟分布在南方的周人土圍子，開始和周家大公司撕破臉。

周昭王一聽這破事，喲呵，你丫活膩了，敢來惹你周王爺爺，於是帶了一幫砍人的，南下去砍楚國人。大家要知道，楚國人也不是吃素的，他們也玩板斧砍人，《楚公逆鐘》銘文就說：「楚公逆出，求厥用祀四方首」，就是說楚國的大BOSS派出一幫爺，四面八方見到其他公司的人就砍，砍了還把腦袋收集回去祭楚國的祖宗。

這種南方的習俗叫獵頭，不是Headhunting獵頭公司意義上的「獵頭」，是真的砍人，畫面太美。端午節這種南方節日為啥要吃粽子？不要小清新，這不是為了紀念屈原爺爺，而是遠古南方武士劃著獨木舟，到處去砍人獵頭帶的乾糧。周昭王要懟的，就是這樣一群劃著獨木舟，吃著粽子，還到處砍人的南方大爺。

周昭王懟這個「獵頭公司」懟過兩次，第一次周人比較愉快。《中甗》銘文說昭王南征，在楚地駐紮，一個叫伯買父的土圍子老爺還帶兵在漢水中間的小島駐紮，你們獵頭的敢過來，老子先弄死你。

《京師畯尊》銘文說「王涉漢伐楚，王有繇功」，看來周昭王的隊伍不但是駐紮在漢水的島嶼上，還渡過了漢水，一路向南把楚國獵頭公司打得滿地找牙，取得了很大戰績。《過伯簋》等一批昭王時期的銅器銘文都提到伐楚，並且「俘金」、「有得」、「俘」，看來真的是把楚國獵頭者打痛了，還取得了大量戰利品，出來砍人發了大財。

古本《竹書紀年》說周昭王渡過漢水以後還遇到了超級大犀牛，我們前面談到過，先秦時候戰爭一般伴隨著狩獵，比如武王牧野大戰獲勝以後舉行大狩獵，乾死了上萬頭野獸。周昭王第一次懟楚國，肯定是打了大勝仗，所以舉行戰後狩獵，狩獵過程中遇到了南方的超級大犀牛，感到很稀奇，所以這事就被記載下來了。所以，第一次伐楚是愉快的，不但奪取了大量戰利品，而且戰後狩獵乾死巨獸，威風無限。

楚國獵頭者們被揍了一頓，心頭是很不爽的，伺機要報復，所謂窮極不過討飯，不死便可翻身。所以在三年以後，他們又起來鬧事，發揚一邊吃粽子一邊砍腦袋的光榮傳統。

古本《竹書紀年》說「周昭王十九年，天大曀，雉兔皆震，喪六師於漢」，意思是三年後周昭王又南下去懟楚國獵頭公司，結果氣候很古怪，天氣劇變刮颶風，軍隊在渡過漢水的時候，用船隻連起來的浮橋應該是翻了，導致昭王、土圍子老爺們以及大量車戰武士落水，《呂氏春秋》記載說辛余靡（又叫「辛游靡」，這怪名字）拚死把昭王從水裡面打撈出來，游到漢水北岸，然後又撈出了土圍子老爺蔡公。上古音裡面「蔡」和「祭」讀音是非常接近的，所以這個「蔡公」就是祭公，是南征的重要指揮官，清華簡有《祭公之顧命》這篇文獻，就記載祭公死前給周穆王（就是昭王的兒子）講要繼承文王、武王以來周家公司的習慣法，要和天下土圍子之間搞好關係什麼的，周穆王聽了很受用。祭公在周家公司這裡也是個重要的土圍子老爺，所以救了周王，馬上就救祭公，因為他是南征的二把手。他沒死在周朝版的泰坦尼克號上，而是還活了一些年，到新的穆王時代才死。

新出土一個青銅器《逨盤》的銘文就說，「用會昭王、穆王盜政四方，剪伐楚荊」，看來昭王死於泰坦尼克號事件以後，他的兒子穆王還是在繼續懟楚國獵頭公司，要給老爹報仇。應該說，昭王的死，給周人留下了很大憤怒，所以幾百年以後齊桓公都還要找楚國人的麻煩，說要給昭王報仇。當然，楚國人能贏，也是運氣大好，靠了一陣神風，像是日本人靠神風免於被征服一樣。

作者簡介

李競恆，復旦大學歷史系博士，師從著名歷史地理學專家周振鶴先生，現任教於四川師範大學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原文標題：記錄 | 李競恆講上古三代講座系列：西周（4）

來源：作者授權發布

作者：李競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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