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囚犯的最後一夜：我想吃碗酸菜魚

每時每刻，世界上的每個角落都有人在犯罪，有人在受害，同樣也有人在為自己的錯誤付出應有的代價。

輕微的，蹲牢里坐個幾年；嚴重的，可能是死刑。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死刑犯臨死前會想些什麼、說些什麼呢？

今天波叔要講的，就是一個專門聆聽死囚遺言的人——

歡鏡聽

歡鏡聽不是一個死刑犯。

1965年，歡鏡聽出生在四川。年輕時是個小文青，在工地打工之餘，喜歡寫寫詩歌和短文，19歲時加入了重慶作協，兩年後又加入了四川省作協，正兒八經的作家來的。

從文賺不了大錢，30歲左右他就下海經商去了。之後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公司總經理，還兼任兩家工廠廠長。

但到了1995年，他欠下了4萬塊，眼看還不了債，就讓公司會計做假賬，把公家的錢打入自己的口袋。第二年，就以侵佔公有財物罪被判處兩年有期徒刑。

剛開始在看守所里，歡鏡聽要負責後勤，為服刑人員採購生活用品，還要保證監區安全。

為了早日獲釋，歡鏡聽表現良好，警衛們也十分放心。

但是，某一天接到一個任務後，歡鏡聽就不淡定了——

為死刑犯寫遺書。

我雖然犯了法，但是跟死囚還是有本質區別的，把我安排跟死囚面對面接觸，這不太好吧？

他們都是罪大惡極才會有這個下場的，我和他們還是兩回事。

但是監獄裡安排好的任務，哪裡輪到你say no？

沒有辦法，歡鏡聽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在當時，行刑前一晚，監獄裡的民警們都會徵求死囚的意見，問他們是否願意留下遺言給親友，大概會有一半的死囚會點頭同意。

但他們不能自己拿筆自己寫。因為這時候死囚的情緒非常容易激動，分分鐘拿起筆來自殺都不出奇。

這個筆在他們手上，他可以做出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每一種可能我們都要想到。吃飯的時候也盡量不給他們用筷子，要想吃肉，肉裡面的骨頭我們要給他剔乾淨；要想吃魚，得把魚的魚刺給他們剔乾淨。

遺書寫完之後，他們就會被重新押回監牢。

接下來的後半夜，沒有幾個人會睡得安穩。有的人會整晚唱歌，有的人會整晚自言自語。

他們會一直望著監獄裡的小窗戶。天色越來越亮，就意味著走上刑場的距離越來越近。

到了早上六點半，他們會被統一安排吃早餐，通常是饅頭、稀飯和鹹菜。

吃完早餐，他們就會被帶上戒具。

這時候，有人會大小便失禁，有人會嚎啕大哭，有人會硬撐著裝不怕死……

無論什麼表現，其實都是一種對死的恐懼和無奈。

帶上戒具後，他們便會被押上車，走上刑場，等待處決。

沒人能回頭，沒人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之所以得到這樣的下場，都是因為他們行差踏錯，犯下追悔莫及的罪行。

光寫這幾段話的時候，波叔都已經覺得背後發涼。

更別說歡鏡聽。

要面對一個個十幾小時之後就行將消失的生命，換誰都會害怕啊。

第一次給死刑犯寫遺書，就把歡鏡聽嚇得夠嗆。壓根控制不了自己，渾身發抖，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鋼筆連續劃破了幾張稿紙。

第一次面對死刑犯，那真是一種生理上的恐懼。因為我是第一次感覺到一個生命可以用倒計時的這種方式，當聽到時鐘在滴滴答答響的時候，心裡五味雜陳。

反而是對面的犯人讓他淡定：

大哥你害怕什麼？明天要死的是我呀，又不是你。

對面這個犯人，只有21歲，白白凈凈，原本是個老實人，「要5塊錢都要問媽媽拿」。19歲那年，外出散步，被一名小混混纏上了，還辱罵他沒錢，是「一條幹滾龍（無賴）」。他一時氣不過，回家路上就突然搶劫殺人。

就這樣，死刑。

歡鏡聽還是淡定不了，於是到監區的小賣部買了一盒香煙，分給對面這個年輕人。

他沒想到，對面的年輕人突然站了起來，彎下腰，想給歡鏡聽鞠躬。

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旁邊的兩個警衛立馬把他押住，讓他冷靜下來。

歡鏡聽後來才得知，死囚中流傳一種說法——

無論為什麼會走上這條路，死囚都希望來生投胎能做個好人，過上正常生活。

如果能在上刑場之前，有人給他們送一包香煙，那麼，他就會很快投胎轉世；香煙越高檔，投胎後的生活也就越幸福。

這其實是一種懺悔、一種希望：這一生犯了錯，已經無法回頭，只能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的來生，盼望過上一種正常的生活。

人之常情。

他的遺書，同樣充滿了悔意：

媽媽，親愛的媽媽，我一直都是一個很聽話的孩子，然而，就是您這個老實、本分的兒子，卻做出了傷天害理的事情。

再有十多個小時，媽媽，親愛的媽媽，我的生命就將終結了，我可以想像您痛苦的情形。

但是，媽媽，我希望您儘快忘掉悲哀，儘快忘掉您這個無知的兒子。因為無知，我闖了大禍；因為無知，我失去了陽光明媚的世界。

我希望來世，能夠重新做您的兒子。媽媽，親愛的媽媽，永別了。

當被問到還有什麼願望的時候，這個年輕人說想再吃一頓酸菜魚。這也是他人生中最後一頓酸菜魚，寫遺書時他沒哭，吃酸菜魚時，他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另外一個同樣是因殺人被判刑的死囚，最後的願望也是希望能吃上一碗擔擔麵。當他咬碎一根根麵條的時候，歡鏡聽同樣聽到了他的哭泣聲。

舌尖上，都是生活中最普通的味道。但是這種生活的味道，對於死刑犯來說，卻是最珍貴的。他們犯了錯，致使失去了享受日常生活的機會，而且再也得不到。

從那以後，歡鏡聽徹底改變了對死刑犯這三個字的看法：

他們不是沒生命的物體，除去法律意義的身份，他們還是人——你是人，我是人，只要還活一天，就是一個鮮活的生命。

有的人愛吃，有的人愛美，在監獄裡同樣如此。

讓歡鏡聽印象深刻的一位女囚犯，因為參與運毒、販毒數量較大，被判死刑。

從被押進來起，她就一直在唱歌，唱的是當知青時學的歌曲，來到歡鏡聽面前時，唱的也是這首歌。這首歌也就成了她的遺書。

她打算把這封遺書送給自己的老師。遺書很快寫好了，但她一把搶過來就撕掉了，她的老師壓根不知道自己的學生走上了這條路，她也不想再去打擾老師的平靜生活。

她是典型的重慶妹子，很美。在那個晚上，她向民警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希望能給自己化個妝，明天可以漂漂亮亮地走向刑場。

民警為她買來了眉筆、口紅等化妝品，還給她帶了一面鏡子。那個晚上，她沒有睡覺，一邊化妝，一邊唱歌，一邊流眼淚。

眼淚把妝弄花了，再繼續補。那個晚上，她就這麼化妝、補妝、化妝、補妝……一直到天亮。

從她的眼裡，歡鏡聽看到了她內心的光彩。她本可以繼續美下去，但是再也沒有機會。生命既然要消失，她希望能體體面面、漂漂亮亮地迎接死亡。

當然每個被判死刑的人，都有著不同的心態。

有人寫的遺書，毫無悔過之意，對曾經傷害過的妻子，他只是咬牙切齒地留下遺言：

你害死了我。記住，老子變成鬼都要纏你，不但要纏你，還要纏你全家人。

有人從進監獄以來就開始給自己喜愛的香港女明星寫信，寫完就給獄友傳閱，明知道文法不通、也寄不出去，但他依然每天都寫；

有人偷偷把遺言寫在香煙盒上，苦勸父母以後不要再吵架。

從1996年10月到1998年4月，歡鏡聽一共給130多名死刑犯寫下了遺書。

這些曾經犯下販毒、搶劫、詐騙、殺人等罪行的死刑犯，他們犯罪和被處決的時間，基本上集中在上世紀80年代初期到90年代末期，歡鏡聽記下了他們的遺憾、痛苦和無奈。

出獄之後，歡鏡聽把這段經歷寫成了書

在歡鏡聽看來，這些都是最實實在在的人性。很多人只看到死刑犯這個標籤，卻沒看到他們也有人性的一面。

每次給他們寫完遺書之後，歡鏡聽都會給他們鞠一躬。

判決書只是寫上了他們的犯罪事實，但是在他們的人生中還有一些被人們忽略的問題，就是人性。這才是生命中最溫暖的東西。

當他試著去追尋死刑犯的動機和心態時，他發現，他們並不是生來就十惡不赦，很多人都是因為非常不起眼的小事情，一時衝動之下，走上了不歸路。

一名死刑犯曾經給他留下兩句話：

因為最後可能它都會變成大事；你要去做好事，一定要提前加把鎖。

那段日子給歡鏡聽帶來了感觸，也帶來了啟發。

從監獄出來之後，歡鏡聽戰戰兢兢，奉公守法，就連紅燈都不會再闖。

這是一種敬畏。遵守規則其實就是一種敬畏。

不是敬畏那些已經化成朽骨的死刑犯，而是對生命的敬畏，也就是說，活著，讓生命鮮活地存在下來，這是世界上最有尊嚴、最幸福無比的事情。

人來到這個世上，無論貧富還是美醜，都要經歷兩個字，一個是生，一個是死。

而且永遠只有一次機會。

犯了錯，就理應承擔責任，沒人能逃脫。

敬畏自己的生命，敬畏別人的生命，每個人都應該時刻警惕。

有對死的敬畏，才能有對生的精彩。

生命只有一次，別等到瀕臨死亡，才來後悔自己犯下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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