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風：旅行也是一種閱讀

首先我給你們講個故事。

你們都住在這個城市裡，你們中間有誰聽說過張蒼水？他的墳墓就在杭州城，他是明朝末年清朝初年的人。

張蒼水是一個那麼久遠以前的人，從現在來說已經超過400年了，可是他的故事我每一次讀還是會流下眼淚。

明末清初的時候，那是一個很悲慘的時代。因為清兵入關，漢人感覺到自己的命脈好像要斷絕了，心裡非常無奈。那時清兵入了關，北方都是清兵的天下，而且清朝的皇帝已經坐穩了位子；而南方的一些人卻並不准備投降，他們極力地反抗，那時候已經沒有明朝了，他們就變成了反抗清朝的「個體戶」。張蒼水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拿他自己的家財去招兵買馬，就這麼硬著干。

他跟清兵對抗，清廷設下重金要購買他的人頭，就是說只要誰把張蒼水抓到，就可以得到很多的賞金，所以他的命危在旦夕。可是，他仍然堅持一直對抗著，他打仗的地點包括浙江沿海這一帶，有時候是在海島上活動。他起先想要跟鄭成功合作，但是兩個人又合不來。就這樣艱辛抵抗了許多年以後，終於有一天他被出賣了，有人告密他在什麼地方，清兵把他抓走了。

他的失敗看起來是必然的，因為他的勢力跟清廷比，根本就是以卵擊石。張蒼水明明知道事情是不可能成功的，可是他硬是拚命拼到最後一口氣。最後，他被拉到杭州這個地方殺頭。他來到杭州的時候，知道這是他最後的日子了。很奇怪的是，清廷雖然把他當死囚看待，但他還是蠻自由的，還有人跑到這裡來請他寫一幅字，簽一個名，因為大家都非常敬仰他，都到監獄裡來看他。

最後行刑的時間到了，他行刑的地方離鳳凰山不遠，最後他望著鳳凰山說了三個字——「好山水！」意思是說，這樣大好的河山，這樣的美景，這樣的土地，我為它死是值得的。這個張蒼水一直被後人紀念，包括清廷有很多人都尊敬他，他雖然跟清廷對著干，但畢竟算是一個忠臣。

講這個故事其實有一個目的，就是告訴你們，旅行和讀書其實是一回事。不必非要跑到很遠的地方去，在你們住的地方附近很可能就能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旅行，也可以作一次非常精彩的閱讀。張蒼水讓我看到了浙江這一帶人身上的民族氣節。到張蒼水的墓去看看，是不是旅行？是一次旅行；是不是一次閱讀？也是一次閱讀，因為你要讀他的整個故事，否則墳墓就是墳墓，光看墳墓又有什麼意義？

你如果不知道那個故事，你如果沒有讀過那段歷史，去一個地方旅行是沒有意義的。所以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讀萬卷書使你知道很多的事情，然後你再去行萬里路印證這些事情。如果你沒有讀萬卷書，那麼你去到那個地方大概也很少會有感動。

我認識一個學生輩的人，他很孝順父母，每年寒暑假一定帶父母出國旅遊，他反正只要一放假，沒有一天是留在台灣的，他一定帶著父母出去玩，他覺得旅遊才是人生真正的目的。我發現大陸很多人也這樣，只要有些錢，就會去遠方旅遊。我不是說去遠方不好，去遠方也有它非常美好的體驗，可是我想說，你有沒有好好看過你所居住的這座城市，你有多少景點沒有去過，有多少東西沒有吃過，有多少故事還不知道，你應該對你所居住的地方好好地去了解、去熟悉，你要知道那些故事，才會好好地愛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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