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問真答：姑獲鳥是種什麼鳥

在古代社會的傳播過程中，妖怪傳說是最容易變形的主題。無論異國宗教里的鬼神，還是經文人之手創作潤色的鬼怪，在民間傳播時都極其容易被重塑為方便人們理解的簡化版本。

一個比較典型的例子是中國神話里的「巫山神女」瑤姬，楚國宋玉筆下的「旦為朝雲，暮為行雨」並非真有描寫其「行雨」之意，但傳到日本後，她就變成了一個專事降雨的妖怪。

當然，降雨之事如此重要，即便沒有中國源頭，日本人也會原創出雨神、雨怪來。但一旦有了足夠生動，又常為文字記載的「淵源」，民間原創的內容也容易附會到那上邊去，現代人在介紹日本妖怪傳統里的「雨女」時，通常會一併講述青森縣「降雨地藏」之類故事，儘管它更應該是古代日本人崇拜地藏菩薩的產物，跟「雨女」扯不上關係。

姑獲鳥的傳播也與之相似，在日本，它基本與「產女」這個妖怪混為一體。產女的故事大多簡單，女性難產而死就可化為產女，《奇異雜談集》里講的稍微複雜：「懷孕不產而死者，若棄屍於野，胎內子不死而生於野者，母之魂魄多化為人形，抱子行於夜路。」也只是一個進化版的難產鬼魂，江戶時期的圖畫畫到姑獲鳥，也多描繪它「腰以下染血」的「弱女子」形象。

而姑獲鳥在中國的原始形象大為不同，最早記載它的晉人郭璞《玄中記》說它是：「夜飛晝藏，蓋鬼神類。衣毛為飛鳥，脫毛為女人。一名天帝少女，一名夜行游女，一名鉤星，一名隱飛。」無論外觀習性還是名號都完全沒有「弱」的傾向。

接下來則主要是強調姑獲鳥對人類社會的危害，說「鳥無子」，喜歡取人的孩子來養，小孩子的衣服要是夜晚還晾在室外，就可能被姑獲鳥用血點上標記，然後便取走小孩。

江戶時期浮世繪畫家鳥山石燕繪製的姑獲鳥

需要說明的是，《玄中記》原書早已散佚，今人多是引用魯迅的《古小說鉤沉》本作為參考，而魯迅又是依據存世的文獻綜輯得來，免不了會把後人添加的內容編進去。其中姑獲鳥一部分就明顯是從北宋李昉的《太平御覽》摘抄而來。

但即便以這個宋代版本為準，後來的「姑獲鳥」仍然被人添加了很多內容。其中最重要的變化就是說它為產婦死後所化，為此還特意給它增添了一項「胸前有兩乳」的外觀特徵。姑獲鳥的危險性也提升了，《本草綱目》說：「藏器曰姑獲，能收人魂魄。」因而被姑獲鳥盯上的孩子也就不止有被奪走的危險，而是衣物被點血即驚癇、疳疾。

《鬼太郎》中的姑獲鳥形象

由於皆有別名「鬼鳥」，明人還常把姑獲鳥同有十個頭的鬼車鳥混淆在一起，屬於鬼車鳥的許多特徵也被張冠李戴到姑獲鳥頭上。《本草綱目》特地辨析了這個錯誤，也還是誤把周公命庭氏射掉鬼車鳥一個頭的傳說安到了姑獲鳥身上。

《本草綱目》這一版本的姑獲鳥影響很大，清《康熙字典》《欽定續通志》《古今圖書集成》等都繼承了它的記載。傳到日本去的應該也是這一版本，那本讓姑獲鳥聞名於世的小說《姑獲鳥之夏》，就源於李時珍給姑獲鳥新創造的一個特徵：「時珍曰，此鳥純雌無雄，七八月夜飛，害人尤毒。」

實際上，《太平御覽》里的姑獲鳥並沒有後來這麼強的怨女色彩。甚至那個專屬仙女的羽衣傳說也有她的一份：某豫章男子，見田中有六七女人，就藏起其中一個的毛衣，讓她不得飛走，於是娶為妻，生了三個女兒，直到姑獲鳥讓女兒問父親，才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飛走，後來還給三個女兒也帶來衣服，女兒們穿上也飛走了。

《太平御覽》關於姑獲鳥的記載

大概是因為這個仙女式傳說與姑獲鳥後來的邪惡形象太不匹配，明清以來，鮮有人再提起衣服之於姑獲鳥的珍貴和重要。直到 2017 年元旦，某遊戲公司才以特殊的方式說明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