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尋覓流逝的蹤跡



文人與報紙副刊沒有任何關係的,大概可以說是絕無僅有,不是編者,就是作者。這裡不說「作家」,而用「文人」,是因為從現代文壇來看,一些活躍於副刊之間的編者作者,有許多並不是作家,而是學者、教授或翻譯家等等。


現代文學史有過許多種,可是似乎尚未有專章論述「文人與副刊的關係」這一課題。其實,缺少這樣的論述,文學史只能是一輪殘月。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看望從五四開始就在副刊發表作品的冰心老人。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冰心的《繁星》等詩歌在京報副刊發表。



這裡可以輕易地舉出當過副刊編輯的著名文人:宗白華、孫伏園、徐志摩、沈從文、梁實秋、黎烈文、郁達夫、胡也頻、聶紺弩、夏衍、樓適夷、蕭乾、柯靈、端木蕻良、馮亦代等。正是在他們手中,一個個重要副刊以其獨特風貌而在現代文壇閃耀其光彩。正是在他們手中,一部部重要作品,從副刊上走入讀者中間,從副刊上走進歷史的榮耀。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魯迅《阿Q正傳》(筆名:巴人)在京報副刊上連載。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魯迅《阿Q正傳》(筆名:巴人)在京報副刊上連載 (2)。



同樣可以輕易地舉出一些名作為例:魯迅的《阿Q正傳》和許多雜文;郭沫若的詩集《女神》中的作品;巴金的《家》;老舍的《四世同堂》;以及冰心、徐志摩、周作人、梁實秋、聞一多等許多人的名作。

歷史就是這樣,總是留給後人許許多多的課題去尋覓,去研究。文人與副刊,該會有多少話題?該會給我們多少經驗和教訓?譬如:副刊在文壇的地位;副刊為什麼能夠形成風格多樣的局面。編者的個性或興趣與副刊的關係;副刊與培養作者;副刊的獨立性和特殊性;副刊與讀者……


現實從來不會與歷史絕然隔開,探討和研究文人和副刊關係,我們會從那些流逝的痕迹中,得到啟迪。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汪曾祺副刊文章手稿。



興趣o個性o風格



著名美學家宗白華,五四時期曾熱心於新詩的創作。但他對於新詩貢獻突出,常常被認為是他在任《時事新報》「學燈」副刊編輯時,與遠在日本留學的郭沫若產生對新詩的感情共鳴,從而激發了郭沫若的詩情,《女神》中的許多作品,就是在一九一九年九月到一九二〇年四月宗白華主持「學燈」的幾個月期間集中發表的。


這一佳話,也曾引起另一說法。香港一位文學史家在書中寫到:因為宗白華喜歡新詩,所以發表了許多郭沫若的作品,相反,卻對寫小說的郁達夫冷淡。事實並非如此,因為郁達夫給「學燈」投稿時,宗先生已經離開上海去德國留學了。那一說法,只是一個「冤案」。


不過,這一「冤案」的發生,從另一方面說明了文人與副刊的一個特點,即:現代副刊大多由一兩個人做編輯。這樣,編輯的興趣和個性,往往決定了某一副刊的風格,由此以來,編輯的更換,常常也就意味著舊日風格即將變化,極少有例外。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李輝拜望副刊編輯前輩臧克家。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兩位副刊編輯前輩夏衍、袁鷹。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副刊前輩柯靈來信問候袁鷹姜德明。



有什麼樣的編輯,就會有什麼樣的副刊。喜歡新文學者,自然團結新詩新小說作者;喜歡傳統藝術者,自然把目光放在曲藝戲劇上;喜歡政治者,自然熱心於現實生活或理論的介入;……編輯高品位,副刊必然高品位,一個交際廣泛而傑出的文人,他的副刊也必然多彩而傑出。


仍然以「學燈」為例。在宗白華去德國之後,接替他的李石岑遠不如宗白華那樣重視郭沫若的作品。這樣,用郭沫若自己的話來說,「便把那種狂濤暴漲一樣的寫詩慾望冷下去了。」到一九二五年前後,同樣是「學燈」,在李石岑手中,便成了以介紹政治思潮為主的副刊。巴金當年與郭沫若、阿英等人就馬克思主義、托爾斯泰等問題展開過論爭,其文章就發表於此時的「學燈」上。


三十年代《大公報》的「小公園」副刊的變化,也是一個例證。在一九三五年蕭乾接手編輯之前,「小公園」以介紹舊戲等為主,文章形式中也常見詩詞之類。剛從燕京大學畢業的蕭乾一到任,幾天時間就將之改變為以新文學為主的副刊,與沈從文所編的《大公報》「文學」副刊相差無幾了。


編者的興趣和個性,便是這樣決定著副刊的風格。



難得知音



宗白華與郭沫若在新詩創作上,產生了難得的共鳴,從而激發了郭沫若的詩情,這實際上是作者求得知音的一個範例。一個副刊編輯就該如此,他應從來稿中、從文壇的種種動態中,捕捉適合於自己主張的對象,積極地成為某些作者的知音。蕭乾曾說:看一個編輯是否成功應該看他發現了多少新作者。當然,已經成名的作家,也存在著遇到「知音編輯」的問題。


編輯成為作者的知音,扶植文學新人,這樣的例子在現代文壇上可以說數不勝數。二十年代初沈從文從湘西來到北京,在極其艱苦的環境中開始對文學的追求。到一九二五年,雖然經過郁達夫的介紹,沈從文開始在《晨報副刊》上發表一些作品,但仍然只是一個不知名的作者。一九二五年十月徐志摩接手編輯《晨報副刊》,在《我為什麼來辦我想怎麼辦》一文中,他第一次將沈從文這位無名作者,同聲震文壇的胡適、聞一多、郁達夫等人一起列為他的約稿對象。徐志摩極為欣賞沈從文的文章中所表現出來的文學才能。


為了讓更多的讀者認識沈從文的價值,除了陸續發表他的作品外,在這一年十一月,徐志摩還破例地將沈從文八個月前發表於《京報副刊》上的散文《市集》,7重新刊登在《晨報副刊》上,並特地配上一篇《志摩的欣賞》,高度評價沈從文的才華,讚歎《市集》:「這是多麼美麗生動的一幅鄉村畫。」他還說:「復載值得讀者們再三讀乃至四讀五讀的作品,我想這也應比亂登的辦法強些。」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副刊編輯前輩徐志摩。



從此以後,默默無聞的沈從文,成了徐志摩編輯《晨報副刊》和後來《新月》雜誌的重要作者。一個來自湘西山區的文學青年,最終確定了他的生活道路。對能遇到徐志摩這樣的知音,沈從文深為感激,終身未能忘懷。八十年代回憶五十年前遇難的徐志摩時,沈從文仍然這樣深切地說:「覺得相熟不過五六年的志摩先生,對我工作的鼓勵和讚賞產生的深刻作用,再無一個別的師友能夠代替……」


最近在回憶自己當年在《大公報》「文藝」副刊上發表作品時,嚴文井同樣對蕭乾這位編輯懷著深深的感激,他甚至這麼說:「完全可以這麼說,沒有蕭乾,就沒有今天的我。」實際也許正是如此。因為當年一個作者的作品能否在副刊上發表,常常會影響他對未來生活的選擇。今天,有時也會如此。



再說難得知音



沈從文是一個傑出的小說家,但他也曾寫過許多新詩,尚散於報刊上,未結集出版。在一九三五年前後沈從文編輯的《大公報》「文學」副刊上,他以「上官碧」等筆名發表過幾首詩。其中兩首分別為《卞之琳浮雕》《何其芳浮雕》。在詩中,沈從文生動而富有詩意地描述出他對這兩位年輕作家的印象。


他用這樣優美的詩句,描述創作《畫夢錄》時的何其芳:


夕陽燃燒了半個天,/天上有金雲,紅雲,同紫雲。/「誰塗抹了這一片華麗顏色?/誰有這個膽量,這種氣魄?」/且低下頭慢慢的想,慢慢的行,/讓夕陽將心也鍍上一層金。/……/溫習那一句荒唐的詩,/面對湛然的碧流。/黃昏黯淡了樹林小山,川悄的引來一片輕愁。/微明中驚起水鳥一隻,/有誰問:「是鸕鶿,鴛鴦?」/不用說,我知道,/春水已經漫到堤岸叢莽了。」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八十年代中期卞之琳肖像。李輝 攝。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卞之琳副刊文章手稿。



此時,卞之琳和何其芳均是剛剛在北方文壇嶄露頭角的年輕大學生,後來他們被視為「京派作家」中年輕的一代。沈從文詩詠他們,是一個已經在文壇奠定重要位置的作家對年輕人的讚賞,同時也是一個副刊編輯對年輕作者的扶植,如同當年徐志摩對他的扶植一樣。


編輯成為作者的知音,在文人中形成了一個極好的傳統,這一點,我們以沈從文為中介,上有徐志摩,下有蕭乾,便可以有一個系統而突出的印象。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1934年編輯《大公報》副刊的沈從文與夫人張兆和。



從徐志摩那裡,沈從文獲得的不僅是充分理解和全力支持,還有對做好編輯工作的認識。一九三三年接手編輯《大公報》「文學」之後,沈從文像徐志摩當年扶植自己一樣,對許多年輕的文學青年傾注了全部熱情。正是在這些作者之中,他熱情地扶植了卞之琳、何其芳、蕭乾等後來活躍文壇數十年的作家。在他的指導下,蕭乾的處女作、短篇小說《蠶》發表於「文學」副刊上,從而成為蕭乾文學生涯的起點。他還捐資幫助卞之琳出版詩集。他用各種方式將他所欣賞的作家介紹給讀者。文學史家、評論家論述到「京派文人」的年輕一代時,是不會忽視沈從文培養他們的重要作用的。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1935年蕭乾從燕京大學畢業後接手沈從文編輯大公報副刊。



從沈從文那裡,蕭乾也繼承了副刊編輯的好傳統。在一九三五年夏天成為《大公報》的副刊編輯之後,他也盡其所能發現和扶植了一批年輕作家,其中一些至今仍活躍於文壇,如嚴文井、劉白羽等。


能夠遇到編輯知音,是作者的幸運;能夠成為作者的知音,也會是編輯的快樂。



不妨讀讀《廢郵存底》



我喜歡讀報刊上的編輯致辭。在我看來,這些致辭,是編輯和讀者之間的橋樑,維繫著雙方的感情。同時,讀者可以隨時了解編者的意圖、計劃。譬如,每次拿到《讀書》,我首先翻閱的便是它後面的「編輯室日誌」,在那些別緻的「日誌」中,編輯的情感和心跡袒露在讀者面前。


一些著名的現代副刊注意選擇編輯,注意發揮編輯的興趣和個性,其主要目的正是以此來吸引更廣泛的讀者。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六十年代人民日報副刊的重要欄目」長短錄 「1980年結集出版。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長短錄》編輯之一姜德明為我在書上題跋。



我們應該看到,現代副刊興旺的時期,即是新文學日益蓬勃的時代,各報紙注意啟用新文人來做編輯,就是順應了歷史的潮流,滿足了讀者對新文學的要求。在這裡,讀者仍然是第一位的。一個副刊不可能毫不考慮它的讀者的需求,如果只注重編輯一己的興趣,沉浸於編輯獨自的滿足之中,那樣,必然與名存實亡相距不遠了。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沈從文蕭乾合著《廢郵存底》。



我喜歡讀沈從文與蕭乾的一些作品。但從編輯的角度,我所偏愛的是一本他倆的合集。這本由巴金的文化生活出版社三十年代出版的《廢郵存底》,彙集了沈從文、蕭乾在編輯《大公報》文學副刊期間,先後發表的回答讀者各種問題的致辭。這些回答讀者的文章,在長達數年的時間裡,發表在「廢郵存底」專欄中。他們以富有文采和獨到見解的文字,孜孜不倦地回答讀者來信提出的問題,或者分析來稿中表現出來的問題。這些編者的信,所呈現的不僅僅是文學家的藝術主張,也是編輯對讀者的一片熱誠。


從他們的文章和編輯特色中,我感受到,經常發表答讀者的文章,不僅是聯繫編輯與讀者的一個方式,最重要的是編輯心中永遠裝著讀者,惟此方能真正想出各種方式溝通彼此。



貴在兩相知



也許,不應將「知音」只限於編輯對作者的理解和支持。對於作者,與編者在心靈上思想上意趣上有所溝通,同樣是必不可少的。


一個優秀的編輯,當他的身邊匯聚起一批傑出作者時,也就是他用他的精神他的見解,贏得了充分的支持。魯迅很理解當編輯的苦衷,他說過這樣的話:「做編輯一定是受氣的,但為『賭氣』計,且為於讀者有所貢獻計,只得忍受。」這是他在一九三三年七月十四日寫給黎烈文的信中說的。這段時期,正是《時事新報》副刊「自由談」最為輝煌的日子。魯迅是作為一個作者,向編輯說出這番感觸的,其中,自然體現出他對黎烈文編輯「自由談」的理解。


在黎烈文一九三二年底按手編輯「自由談」之後的一年多時間裡,魯迅這段時期創作的大量雜文,主要發表於這裡。以他為核心,一大批進步文人,紛紛出現於這塊陣地上,其作品主要形式為雜文。所以,人們後來提起這段時期的「自由談」,稱之為雜文的「黃金時代」。


但是,魯迅深知在那種環境中,一個編者將那麼多思想深刻鋒芒犀利的雜文經營出來,總會遇到來自各個方面的種種壓力,其中也可能包括作者的誤會甚或指責。魯迅極為理解黎烈文的處境,常常細緻入微地體察他的難處。在黎烈文遇到誣陷攻擊時,他曾頗為關切地安慰說:「能修鍊到不生氣,則為編輯不覺其苦矣。不可不煉也。」在投稿時,他也盡量考慮編輯處理稿件的自由度。翻閱魯迅這段時間給黎烈文的信,我為魯迅的話而感動。


「今姑且寄奉,可用與否,一聽酌定,希萬勿客氣也。」「可用與否,仍希裁定。」這些話或許帶有文人間的客套語氣,但下面這封信則充分體現出他對編輯的相知:


……《自由談》已於昨今兩日,各寄一篇,諒已先此而到。有人中傷,本亦意中事,但近來作文,避忌已甚,有時如骨鰻在喉,不得不吐,遂亦不免為人所憎。後當更加婉約其辭,唯文章勢必至流於荏弱,而干犯豪貴,慮亦仍所不免。希先生擇可登者登之,如有被人扣留,則易以他搞,而將原稿見還,仆倘有言談,仍當寫寄,決不以偶一不登而放筆也。



攪活一池春水



「青年愛讀書」,「青年必讀書」,一九二五年,這兩個問題,在《京報副刊》上誘發了文人們熱鬧的討論,從而也引出本文的話題:副刊不應是死水一潭。因而,現代著名編輯常常在副刊上開展討論,借一個有意義的題目,吸引作者,吸引讀者。在他們手中,副刊是一池春水,活潑而流暢。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京報副刊總目。



當時編輯《京報副刊》的是孫伏園。當他登出關於青年讀書問題的徵文啟事時,想必預想過,這種討論會使他的副刊一時間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事實確實如此。圍繞他所列出的這兩個提問,北京的許多著名文人,都就此坦率地表明自己的態度。每個人的見解自然不盡相同,各自列出的書目也大相徑庭,但惟其有所分歧,才能形成眾說紛紜的局面。沒有一致的結論,沒有雷同的觀點,這正是討論應該具有的本義。


和孫伏園一樣,蕭乾在編輯《大公報》副刊期間,也曾開展過多次討論,有時甚至某一個問題,會引起一場全國性的文壇討論,許多報刊一起參加討論。(這個現象,得在另一則「漫話」中專門談及。)一九三六年,請各方人士討論書評,是蕭乾組織的一次成功討論。他根據文章作者的不同身份,分為「作家談書評」、「書評家談書評」、「讀者談書評」三組文章。除了選登部分讀者來稿而外,還有一批著名文人,積極來稿各抒己見。我們可以隨意地舉出這樣一些名字:朱光潛、沈從文、巴金、葉聖陶、張天翼、施蟄存等。他們的文章,不僅給當時的副刊帶來活潑和色彩,也為今日的書評理論留下難得的見解。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陳子善王錫榮編選《申報自由談》雜文選。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申報自由談目錄。



在「青年必讀書」的討論中,魯迅有一篇著名應答,在北京文化界幾乎可說是引起一次震動。在這次應答中,魯迅坦稱他對傳統文化的憤激,大聲疾呼:「我以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因為他認為,「我看中國書時,總覺得就沉靜下去,與實人生離開;讀外國書——但除了印度——時,往往就與人生接觸,想做點事。」他的這一回答,隨即引起爭論,孫伏園便刊發不同見解的讀者來信。這樣,一個關於讀書的討論,就愈發熱鬧起來。魯迅也針對性地連續發表文章,補充闡明他的思想。


編輯最後並沒有就此作出結論,但是,活潑的思想交流,本身不就是無形的結論?


這才是富有活力的討論。時常有這樣的討論的副刊,才會有如一池春水。



沙龍的魅力



研究現代英國的文學,都知道倫敦的布盧姆斯伯里。在二十世紀的頭三十年間,這裡的貝爾女士的家,成為當時倫敦一批著名文化人士的沙龍。出入這裡的有作家、詩人、經濟學家、哲學家、藝術家,其中最為著名的有福斯特、羅素、凱恩斯、斯特雷奇、愛略特、赫胥黎等。他們閃耀出的人類智慧的光輝,使得布盧姆斯伯里的沙龍格外誘人。


中國現代文壇兩個與副刊有直接聯繫的「沙龍」,有其獨有的魅力。一個是二十年代聞一多家中的沙龍,一個是三十年代朱光潛家中的沙龍。


徐志摩回憶自己當年在《晨報》編輯「詩刊」的生活時,曾以生動的筆調,描述過當時在聞一多家中,一批詩人會聚一堂討論詩歌的情景。徐志摩、朱湘、饒孟侃、劉夢葦等後來的新月派代表詩人,是這個沙龍的客人,同時,他們又都是徐志摩所編輯的副刊的作者。


沈從文編輯《大公報》副刊時,朱光潛和梁宗岱在北京的住宅,是京派文人的一個主要沙龍。出入這裡的有朱自清、周作人、廢名、林徽因、梁思成、沈從文,以及年輕的蕭乾、卞之琳、何其芳、林庚等。他們在這裡以談詩為主,興緻高漲時,還會以朗讀詩來作為交流和探討。對於當編輯的沈從文來說,這實際上便是一個極好的組織稿件的機會。所以,在他所編輯的副刊上,我們能隨時看到上述人的作品。


蕭乾接替沈從文編輯《大公報》副刊後,這樣的沙龍,已不存在。但他每次從天津到北京後,仍會將一批作者請到中山公園的來今雨軒,徵求意見和討論未來計劃,這實際上可視為另一形式的「沙龍」。



爭鳴之風



爭鳴從廣義上講,當然屬於討論。不過在我看來,通常所說的討論(包括前一篇漫話所談到的討論),一般是各抒己見,各種觀點相互之間不直接發生交鋒。而爭鳴,則是有明確的論敵,在反駁或批評的過程中,闡明各自的觀點。我們瀏覽現代文壇,作家間的爭鳴常常多於討論,特別是個人間的就政治、文學、翻譯等大大小小問題的爭鳴,更是舉不勝舉。同刊物一樣,報紙副刊是展開文人爭鳴的主要陣地。


可以舉出一些著名的爭鳴例子:一九二五年,圍繞北京女師大事件,魯迅在《京報副刊》等報章上和《現代評論》的陳西瀅等展開論爭;三十年代因沈從文在《大公報》副刊的文章,引起了南北兩地報刊關於「京派與海派」的論爭;三十年代因沈從文在《大公報》副刊的文章,引起關於「反差不多」的論爭;抗戰初期,因梁實秋在《中央日報》副刊上的文章,引起關於「抗戰無關」的論爭;……後三個論爭,吸引了許多副刊和絕大多數文人參加,是現代文壇具有很大影響的大討論。研究這些論爭和這些副刊,是絕對不能忽略的。現代副刊,之所以能讓我們今天仍然不時提及它們,除了它們發表許多重要作品、培養許多作家之外,有聲有色地開展爭論,便是另一原因。


當我們大致瀏覽一下那些目不暇接的論爭時(且將爭鳴的內容放置一旁,僅從形式而言),可以看出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即在許多爭鳴中,介入其中的副刊和作者,一般來說是處在相互平等的地位,儘管各自的觀點大相徑庭,儘管各自的成見很深,儘管各自的語言鋒芒犀利,但不會藉助於爭論之外的方式來作最後判定。有的個人之間的爭論,雖然在副刊上激烈,但並不會因此而影響私下的友誼。


沈從文寫文章引起「京派海派」之爭,但他同被認為是「海派」的一些作家,如施蟄存等保持著友誼。巴金與朱光潛就《蒙娜麗莎》是否為水粉畫展開爭論,但不影響他們同是沈從文的朋友。李健吾評論巴金的《愛情三部曲》,巴金為自己辯護並反駁,他們私下卻是極好的朋友。之所以能夠如此,就在於爭論需要的是實事求是,需要的是公正合理,而不是別的什麼。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1988年,人民日報大地f副刊舉辦風華雜文徵文活動,部分評委合影。左起:唐因、秦牧、舒展、劉再復、戈揚、范榮康、唐弢、柯靈。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1988年,三代副刊編輯與副刊作者相聚於北京。左起:黃裳、姜德明、黃秋耘、邵燕祥、舒展、李輝。




李輝:文人與副刊的這些事


與烏魯木齊晚報副刊編輯蔡俊漫談副刊情懷。



(文/李輝 修訂於2017年2月,北京看雲齋)


轉自「收穫」微信公眾號(harvest1957),騰訊文化合作媒體,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您的贊是小編持續努力的最大動力,動動手指贊一下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收穫 的精彩文章:

河漢遙寄:生命的感動——紀念葉露茜誕辰100周年
徐則臣:我們對自身的疑慮如此兇猛
作家的聲音:活在塵世太寂寞
沈從文:抽象的抒情
豐子愷:初冬浴日漫感 | 美文

TAG:收穫 |

您可能感興趣

潘向黎:文震亨與張岱,晚明文人的生與死
臘梅的歷史故事與歷代文人的讚美詩詞!
梁文道:一個文人的理想與生活
李國文:御用文人的悲劇
朱良志:文人畫的真性問題
陳魯民:文人與做官
文人與茶!
香道:論文人與香的二三事
詩詞告訴你,古代文人的十大樂事
文人囂張:章太炎因何事竟身著明朝服裝大鬧袁世凱總統府?
許紀霖:做文人,還是做文妓
日本武士、中國文人與茶的故事
魯迅徐志摩王小波,這些文人都是怎樣寫情書的呢?要甜死人了
揭秘大師背後的事,看吳昌碩如何成為「文人畫的高峰」
吳曉波:你是一個文人,還是商人?
文人與蘭
古代文人的養生軼事
文人與香二三事
文人與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