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茶：懷念最初的味道

家的後山有幾棵老茶樹，幼時每逢清明，阿媽總會帶著我上山，在滿目的濃綠中尋找那些可以製成茶葉的嫩葉。後來才知阿媽的生活之道漸漸滲透於我。

四月的季節里，山上生長著渾身毛刺的植株，總是惹得身上發癢。兒時的我總會在這時候鬧著要回家，阿媽總會在精準在草叢中找到馬齒莧替我止癢，再尋找「夢子」（野草莓）以作安慰。我總會傻傻的問：「阿媽，為什麼每年都要帶我上山啊？」阿媽溫暖的手就會落在頭上輕撫：「這是在感受。」

我著實是招蚊的體質，山間蚊蟲總愛賴在我身上，每次都是『滿載而歸』。彼時山上野草正是繁茂，緊拉著阿媽的手總會因汗津過多而滑落，腦中閃過的是山精鬼怪的故事。後來我也的確迷失過，不過害怕的就不是山精鬼怪了。終於是穿過層層阻擾到了老茶樹前，要說最痛苦的就屬在找尋，找尋那些制茶的良品。阿媽對原料的要求很高，必須是一芽一葉，細細的葉芽，慢慢從指尖聚到手心，從手心丟進背簍，忙活半天，采完幾株收穫不過半簍。那時總是埋怨茶樹不解人情產量如此少，真是心疼從家趕來的累。阿媽卻說：「茶樹經過一年的積澱才能有這些精華，我們要感激它的，不然我們都享受不到哩。」小時總覺阿媽說的話特別深奧，像仰望天空一樣看著阿媽，默默崇拜著。歸家的路上心情不似來時的抑鬱憂悶，滿山的花草都顯得格外親近可人，後來讀到溫庭筠《清明日》「清娥畫扇中，春樹鬱金紅。出犯繁花露，歸穿弱柳風。」驚覺恰到其位的描述了那些景。

到家後阿媽便生起火開始制茶，不時用手感知大斜鍋的溫度，當鍋已經熱到生煙時，阿媽就把茶葉倒入鍋中，不停的翻抖茶葉，待到茶葉的綠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時，阿媽便用雙手翻炒，茶葉在阿媽的手中上下翻騰，到了最後要茶葉無紅梗無紅葉、無煙焦葉，整個過程才算完美的完成。這時阿媽也開始額上冒汗，卻沒有休息片刻立即將爐內柴火抽出進行茶葉的炒制。炒制對火候要求較高要在70~75°C，用抖、炒、揉三種手法交替進行，邊抖，邊炒，邊揉，隨著茶葉水分的減少，條索逐漸形成。那時總覺得阿媽的手生得靈巧，握茶時緊時松，茶葉的紋理已隱隱可見了，阿媽制茶時甚是專註，眼睛時時關注著鍋中茶葉的情況。隨後阿媽又抽出了一些柴條，邊炒邊用雙手用力地將全部茶葉揉搓成數個小團，不時抖散，一直重複數次，從前我還不知道這一步驟是做什麼的，後來才知叫搓團顯毫，是形成形狀捲曲似螺、茸毫滿披的關鍵過程。完成這些步驟茶葉已是七八成幹了。阿媽的動作也漸漸放緩，輕炒、輕揉，茶葉的形狀也大致固定了，彼時阿媽便會找出桑皮紙，起鍋將茶葉攤放在桑皮紙上，連紙放在鍋上文火烘至全乾。

制茶每一步阿媽都做得十分精細，每一環節都謹慎認真。完成制茶全過程，阿媽也已精疲力竭。這時我總會繞道阿媽身後，輕輕的給她捶背，阿媽便會問我：「楊，你知道為什麼我每年都帶你上山採茶讓你看我炒茶不？」我總得意的回答：「這是在感受！」阿媽便笑著摸摸我的頭：「是，是感受。因為人生就如採茶和炒茶經不起疏忽，一步走錯，整鍋的茶就成了廢品。日子就像茶一樣，從採摘到被泡成茶水，需要許許多多的步驟，每一步驟都是很重要的，不可馬虎哩。」我乖巧的答道：「恩，阿媽我曉得，以後做事要考慮清楚，不懂還能問阿媽呢。」阿媽卻笑著說：「等你大咯，就會有自己的想法，阿媽也能享福咯......」

那時我還小，只知阿媽說的肯定是有用的。後來在外讀書時，遇事漸漸多了，每到清明便會記起阿媽曾經的教誨，提醒自己做人不可馬虎，審慎處事，方可達到上乘境界，因人的一生也猶如制茶，任何一步的疏忽大意，即可釀成錯誤，改寫一生。

老茶味甘醇，色澤偏暗，有一種醉人的茶香，那裡融了阿媽對我的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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