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棵樹 我的森林鄉愁

好大一棵樹

肖顯志

好大一棵樹 王成喜 作

1960年，我們家從城裡下放到鄉下。那時正值全國大饑饉年代，什麼飢餓、寒冷、苦痛……都已淡忘了，可咋也忘不了那棵樹。

那棵樹就站在我們學校門前，是一棵好大好大的刺梨樹。

打老遠望去，那棵樹就像一個人撐著一把巨傘站在那裡，真的像個人。我們咋看咋覺得那個人就是周老師。

可是，周老師她走了，是洪水把她給沖走了。她把7個生命留在刺梨樹上，卻讓自己的生命跟著洪水走了……

說不清這棵樹是什麼時候長在這裡的，也無人知曉它到底有多少歲了。

春天來了，大樹發芽了，嫩綠嫩綠的，從樹上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味兒，飄進教室，我們就深深地呼吸幾口,本來在春天愛打瞌睡的我們就有了精神，聽課也來勁兒了。

春天走了，夏天就腳跟腳地來了。

夏天的大樹打開一柄大傘，把樹蔭涼涼地鋪下來，我們就在蔭涼裡頭玩，要多開心有多開心。

最叫人舒服的是在大樹上睡午覺。我們一個個躺在樹杈上，聽著輕風吹拂著樹葉「沙沙」地響，跟搖籃曲似的，一會兒就進了夢鄉。

「噹噹當……」上課的鈴聲敲響了，把我們從美妙的夢中喚醒。

調皮的鄭也眼珠轉轉說：「我們藏在這裡，老師保證找不到。」

於是，我們就不聲不響地藏在大樹上。

周老師來了，我們聽到了她的腳步聲。她在大樹底下站住，說：「上課！噢，就不用『起立』了。這堂課我們學一篇文章《秘密學習》。來，我讀一句，大家跟著讀一句……」

於是，周老師領讀一句，我們就在樹上跟著讀一句。嘿！要多愜意有多愜意！

不知為什麼，這堂《秘密學習》我們學得最好，記得最紮實。

夏天真好。可是夏天過得真快，一眨眼就到秋天了。

秋天也好，秋天的刺梨真饞人。

刺梨樹上原本青澀的刺梨兒變黃了，又由黃變黑了。變黑的刺梨最好吃，一咬一口水兒，甜甜的，酸酸的。

以前，樹上的刺梨看不到黑的，因為不等變黑就被我們這些饞嘴巴給掃蕩光嘍。

自從一笑臉上有倆酒窩的周老師來了，我們就訂立了「刺梨樹公約」：不許隨便摘刺梨吃，等刺梨變黑給老師吃。誰違反「公約」，就罰他給刺梨樹澆水，澆20桶水，不許偷懶。

說來也怪，即使我們饞得流口水，也沒有人上樹偷摘刺梨吃。

等刺梨要變黃時，我們就天天到樹下仰望，變黃一個摘一個，摘下來就放在樹下用樹葉鋪好的坑裡。等到第二天刺梨變黑了，再用寬大的麻葉裝好，放到老師的講台裡面。

老師發現了。她捧出來說：「喲！多甜的刺梨喲！大家都來吃，都來吃。」

別看平時我們有多饞，可現在卻一個個害臊得不得了。

「你們不吃啊，我也不吃。」周老師把刺梨收了起來。

「我們請周老師吃！」大家一齊喊。

我們喊了3遍，周老師美麗的大眼睛濕潤了，聲音顫抖著說：「同學們，你們的心意我領了……你們看這樣好不好？」

我們大家都緊抿了嘴唇，誰也不吭聲。

「聽說這刺梨兒有藥用價值，拿到城裡能賣個好價錢。我把它吃了也就吃了，吃了就變成糞嘍。」

老師說到這兒，大家笑了起來。

「那麼我們把刺梨賣給城裡，買回粉筆、筆記本、墨水，多好呀！」老師說話聲像唱歌。

「好！」我們一齊說。

秋天沒過樹葉就變黃了，冬天沒到樹葉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我們在樹葉上打滾兒、翻跟頭、摔跤，嘿！真來勁兒！

可是，每天一早，我們都會發現那些樹葉神秘地不見了。

哦，秘密終於被我們發現了：原來那些樹葉讓周老師給掃起來，藏到麻袋裡去了。

「周老師，收拾這些樹葉做什麼？」我們問。

周老師說：「留著它好在冬天裡取暖啊。」

噢……腦袋真笨！我們怎麼沒有想到？怎麼能讓老師一個人去受累呢？

冬天說來就來，刮著北風，攜著雪花，教室里，我們凍得直哆嗦。

老師把樹葉點燃，讓一躥一躥的火苗把屋子裡的寒冷舔凈，讓暖烘烘的熱氣把我們的小臉蛋兒暖紅。於是，在刺梨樹葉燃燒的暖融融的教室里，我們幸福地上課……

噢，又是春天，又是夏天。

這個夏天再不是我們聽小鳥鳴叫的夏天，再不是我們在樹上「藏貓貓」的夏天了。

大雨「嘩嘩」地下個沒完。但是，教室沒漏，周老師早就把房頂抹得嚴嚴實實，雨水一丁點兒也沒漏。

突然，急促的鑼聲響了，村裡的大喇叭喊：「上游大壩開口子啦！趕快疏散啦！」

周老師帶領我們出了教室，轟轟隆隆的洪水奔騰聲就在耳邊滾動了。

「快上樹！」周老師拉起了我們。

樹好大好大，樹好高好高，我們上不去。

周老師說：「快蹬在我的肩膀上!」

我們就蹬著周老師的肩膀往樹上爬。蹬上1個，洪水到眼前了；蹬上去兩個，洪水到腳下了；蹬上3個，洪水撞到樹榦上了……

我們7個爬上了刺梨樹，就伸下小手沖樹下喊：「周老師，快上來呀!」

忽然，一個翻卷的大浪打過來，周老師那雙手只是向我們揚了揚，就被洪水給吞沒了。

「周老師！周老師！老師快上來……」我們在大樹上喊呀喊，直到喊退洪水，再也沒見周老師的影子。

周老師被洪水沖走了，再也沒見她回來。只有這棵大樹還站在學校門前，樹榦還是那麼粗壯，樹葉還是那麼茂盛，樹蔭還是那麼涼爽，刺梨還是那麼甜……可周老師卻走了，只留下這棵樹，這棵結著酸甜刺梨的大樹……

哦！好大一棵樹！這讓我終生難忘的一棵樹喲！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環境文化促進會文學委員會委員，倡導生態兒童文學創作，出版兒童生態圖書22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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