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紅樓夢》中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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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是北京牛欄山酒廠職工。

作者：紀磊

當前，舉國上下都處在「改革」的大潮席捲中，君不見，在各種論壇、峰會、書刊、雜誌上，和「改革」相關的話題不勝枚舉。儘管「改革」是熱詞，但絕對不是新詞，因為古往今來，關於改革、變革的言辭和主張，總是俯首可拾。而在清中期的一部曠世奇書——《經樓夢》中，也有關於改革思想的精彩描述，細讀起來，其中的智慧光芒，歷經三百年時空，依然閃爍。

《紅樓夢》中的榮國府，由於人口眾多，等級森嚴，且事務龐雜，我們可以把榮國府視為一家企業。全書集中描寫改革和展現作者曹雪芹改革思想的無疑是第五十六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賢寶釵小惠全大體》。這一回主要說的是，暫代王熙鳳執掌榮國府家務的賈探春、薛寶釵、李紈三人，緊接上回，繼續對管理紊亂的大小事務進行梳理，接連蠲了幾位哥兒、姐兒重複支領的學裡和脂粉開銷，進而提出對大觀園的管理進行改革，也是本次改革的核心事項。

榮國府，為什麼要進行改革呢？是因為實在已經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了！

我們先看第二回《賈夫人仙逝揚州城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中古董商冷子興說的一段話:子興笑道：「虧你是進士出身，原來不通。古人有言：『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雖說不似先年那樣興盛，較之平常仕宦人家，到底氣象不同。如今人口日多，事務日盛，主僕上下都是安富尊榮，運籌謀畫的竟無一個，那日用排場，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沒很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這也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誰知這樣鐘鳴鼎食的人家兒，如今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如果說，冷子興作為外人看榮國府內部還不足信的話，我們再看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中，秦可卿說的一段話：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後日，終非長策。眼見不日又有一件非常的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要知道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萬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語。秦可卿在寧國府中的地位和王熙鳳在榮國府中的地位是相當的，因此，她的話是完全可信的。這也更加證實了榮國府確實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

該怎樣認識這次改革呢？

究其實質而言，與我國改革開放初期實施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非常接近，我們且看賈探春對此的闡述：「咱們這個園子，只算比他們的多一半，加一倍算起來，一年就有四百銀子的利息。若此時也出脫生髮銀子，自然小器，不是咱們這樣人家的事。若派出兩個一定的人來，既有許多值錢的東西，任人作踐了，也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在園子里所有的老媽媽中，揀出幾個老成本分、能知園圃的，派他們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們交租納稅，只問他們一年可以孝敬些什麼。一則園子有專定之人修理花木，自然一年好似一年了，也不用臨時忙亂；二則也不致作踐，白辜負了東西；三則老媽媽們也可藉此小補，不枉成年家在園中辛苦；四則也可省了這些花兒匠、山子匠並打掃人等的工費。將此有餘，以補不足，未為不可。」。

李紈對此的評價是「省錢事小，園子有人打掃，專司其職，又許他去賣錢，使之以權，動之以利，再無不盡職的了。」雖然這次改革僅僅局限在大觀園管理改革，但是，探春這一改革思想產生在清朝中期，比較而言，無疑是非常先進的。

改革的重任為什麼落到探春的肩上呢？

拋開鳳姐不談（此時王熙鳳實在是因病難以支撐），為何賈探春在「三駕馬車」中居於核心位置呢？論才華，薛寶釵似在探春之上，論資歷，李紈貴為榮國府大奶奶。但是，此時的李紈：「青春喪偶，且居處於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不問不聞，惟知侍親養子，外則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讀而已」，哪有心情去管理家務呢？再看寶釵，用書中王熙鳳的話說，「一個是拿定了主意，不幹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也難十分去問他。」，外加上寶姑娘親戚的身份，縱然學識、人品一流也不便於直接插手榮府事務。種種條件限制下，探春成為了唯一的候選人。事實上，探春也絕不是等閑之輩，這一點曹公給她的判詞便足以證明：「才自清明志自高」，既點出了她的才華，也指出了她的志向高遠。就這樣，改革的大任歷史性的就落在了賈探春的肩上。

探春改革的價值認識。由探春倡導和推行的這次改革，首要意義在於，為我們提供了極具參考價值的一種改革模式：

首先，要有能夠承擔改革重任和具有改革意識、能力的人領導和推進改革，探春當仁不讓；

其次，改革非無源之水、更非無的放矢，要善於「取經」，並聯繫實際。探春的改革「靈感」就是產生於一次偶然的遊玩中；

第三，改革思想要統一。思想統一是改革落實和推動的前提和基礎，我們看到無論是李紈或是薛寶釵，乃至病重的王熙鳳和平兒，都對探春的改革給予了鼎力支持，特別是薛寶釵，雖然礙於身份，不便直接參与到榮國府的事務中，但仍然憑藉自身卓越的才華、才智，從旁協助，將探春的思想進一步「拔高」，確保了探春改革的順利實施。

而在探春實施改革的具體做法中，仍然有很多的亮點，比如，「使之以權，動之以利」，極大地調動起了家下老媽子們的積極性，這像不像我們今天所說的「責權利」的統一？再比如，為了少添一層管主剝皮，探春提出年終算賬時不必歸到外頭賬房，寶釵則提出也不必和裡頭算賬，進一步減輕了老媽子們的負擔；又比如，寶釵拒絕自家人參與大觀園管理，保證了人才選拔的公正公開。還比如，寶釵提出讓沒有分到「責任田」老媽子們也「沾帶」（從分到「責任田」的老媽子那裡獲得一些分紅），此舉幾乎贏得了所有老媽子們的心！

毫無疑問，探春的改革是以失敗告終的。至少，沒有起到「扶大廈之將傾」的作用。

那麼，就有必要探討一下改革失敗的根本原因吧？

我想，大多數讀者不會將責任歸咎於探春吧？

問題是出在了榮國府的決策層（包括賈母、賈政、王夫人們），或許是意識到了整個家族最終衰敗的結局不可避免，這些主子們已然身心俱彼、心灰意懶，他們眼中的探春所推行的改革，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於大局無礙、杯水車薪。

而更深層次的原因在於，他們不願意改，也不會改。我們看第七十四回《惑奸讒抄檢大觀園 避嫌隙杜絕寧國府》里「實權派」王夫人說的一段話：王夫人嘆道：「你說的何嘗不是。但從公細想，你這幾個姊妹，每人只有兩三個丫頭像人，餘者竟是小鬼兒似的。如今再去了，不但我心裡不忍，只怕老太太未必就依。雖然艱難，也還窮不至此。我雖沒受過大榮華，比你們是強些，如今寧可省我些，別委屈了他們。」。此時的榮國府已然陷入了更加深重的危機、更加捉襟見肘，王熙鳳意欲借著抄檢大觀園的時機，裁撤下人、節省用度，但從王夫人的話語中，我們可以看出其的顧慮重重，畢竟「安富尊榮」久了，一些「傳統」、「規矩」碰不得，更改不得，更直白地說，就是「傳統」、「守舊」！

總之，就是「不願意」改。試想，在這樣的心態下，怎能奢望榮國府的最高層去全力支持探丫頭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呢？而沒有了最高層乃至一把手的鼎力支持，談改革無異於痴人說夢！

聯想到我們現在，又何嘗不是如此？

改革，首要的問題是，你願不願意改？其次才是怎麼改？現在流行一種說法，就是「我有我的特殊性，因為這種特殊性，所以，不好改或者沒法改」，依筆者拙見，這仍然是「不願改」的變異說法，你認識到了自身的特殊性，為什麼就看不到「普遍性」呢？比如企業的改革，出發點無外乎更好更快的發展以及提高職工福利待遇等，在這樣的目標牽引下，各顯其能，探索適合自己的道路。改革往往都是從一個點，或者某一方面的創新開始的，創新的路徑無外乎學習，哪怕是模仿，漸漸地就有了自己的見解，在此基礎上不斷融合，最終，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發展道路。

探春的改革猶如為日益糜爛、腐敗的榮國府吹進了一股清新之風，卻由於榮國府最高層的猶疑不決，最終消失的無影無蹤。但是，在近三百年前掀起的這場改革運動，還是為我們留下了許多值得思考和借鑒的寶貴的精神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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