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倒退，美國或將走向「競爭性威權主義」

聚焦

原文：《美國或將走向「競爭性威權主義」》

曉舟 編譯

特朗普擔任總統引發了美國也許正走向威權主義的各種恐慌。雖然美國走向法西斯主義的各種預言也許被誇大了，但是特朗普擔任總統可能會將美國推向一種我們稱之為溫和型的「競爭性威權主義」。在這種體制里，雖然存在著各種有意義的民主機構，但是政府濫用國家權力，使得對手們處於不利地位。

黨派政治兩極化威脅民主

事實上，早在特朗普在政壇上突然崛起之前，美國的民主數十年來一直面臨著各種挑戰。自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不斷加劇的兩極化以及共和黨的激進化已經削弱了長期以來一直保護著美國民主的各種制度基礎，從而使得特朗普擔任總統所具有的危險性今非昔比。

自相矛盾的是，現在威脅著民主制度的兩極化動態深植於美國遲來的民主化中。直到20世紀70年代初，在民權運動和聯邦政府設法消滅了南方各州的威權主義之後，美國才真正變得民主。然而，這一進程也導致國會出現分裂，按照種族界限讓選民們重新選邊站隊，並且進一步推動共和黨向右轉，由此所造成的這種兩極化既促使特朗普的迅速崛起，又使得各個民主機構更容易受到獨裁行為的傷害。

民主的各項保障措施也許不是來自於人們可能所預期的各個方面。無論是美國社會所謂的對民主的承諾，還是憲法的分權制衡架構、官僚體制或者新聞自由，都並不是防止倒退的保證。最終，也許正是特朗普動員公民支持的能力將決定美國民主的命運。

學者們長期以來一直認為政治兩極化是民主崩潰背後的一個核心因素。而在美國，黨派政治的兩極化由於建制派新聞媒體遭到削弱而得以強化，後者是民主問責制的一個關鍵組成部分。直到20世紀90年代，大多數美國人依舊從一些受到信賴的電視網路里獲取新聞，但是，媒體在最近20年已變得越來越兩極化。最富有美國人與美國其他人群之間不斷拉大的差距也加劇了兩極化，美國的收入差距已達到了自經濟大蕭條發生以來的最高水平。

黨派兩極化對美國民主構成了威脅。首先，它導致僵局，尤其在不同黨派分別控制立法和行政部門的時候。隨著兩極化加劇，國會通過的法律越來越少，重要問題無法獲得解決。這類功能障礙已削弱了公眾對於各種政治機構的信任。而且，依照黨派界限，支持未入主白宮政黨的選民們對政府信任程度之低令人震驚。反過來，僵局會促使總統們打憲法的擦邊球，採取單邊行動。當政府處於分裂狀態而在野黨決心阻撓總統的立法議程時，感到受挫的總統們往往會繞過國會採取行動。他們會通過各項行政命令以及其他單邊措施擴大自身權力，並且將自己對於聯邦官僚機構的掌控權集中起來。與此同時，由於國會議員們難以對行政部門越權行為做出一種代表兩黨的集體反應，所以兩極化使得國會監督白宮變得更加困難。

當同一政黨控制國會和白宮時，國會議員們幾乎沒有動機對總統進行嚴格監督，因此，如今兩極化降低了國會共和黨議員們約束特朗普的可能性。儘管許多共和黨精英更喜歡白官主人是一位較容易預測的共和黨人，但是特朗普在共和黨選民中所獲得的強有力支持意味著任何針對他的嚴肅的反對行動都有可能分裂共和黨，並且鼓動各種挑戰，危及該黨雄心勃勃的保守議程。因此，國會中的共和黨議員不可能步他們對尼克松進行嚴格控制的前輩們的後塵。的確，到目前為止，他們已拒絕對特朗普各種利益衝突或者其競選活動與俄羅斯政府相勾結的指控展開嚴肅調查。

因此，特朗普登上總統寶座之時，恰逢美國民主處於特別危險之際。特朗普所在的共和黨已越來越轉向於採用強硬戰術來削弱反對派。作為總統，特朗普本人繼續違背各項民主準則——攻擊法官、媒體以及選舉進程的合法性。要是特朗普政府公然採取獨裁行為，那麼兩極化已經削弱了國會動員一次獲得兩黨支持的抵制運動或者讓公眾轉而共同反對他的可能性。

傳統力量無法阻止民主倒退

什麼力量可能阻止美國民主遭到削弱呢？幾乎沒有理由期望美國人對民主所作出的承諾提供保障。直至20世紀60年代，對於南方各州對民主的嚴重限制，大多數美國人依舊保持容忍的態度。也不應該期望憲法本身會阻礙倒退。正如憲法學者湯姆·金斯伯格（Tom Ginsburg）和阿齊茲·哈克（Aziz Huq）所說的，美國憲法存在的各種模稜兩可之處在各方面給行政部門濫用權力留下了相當大的餘地。若是缺乏各種非正式的剋制和合作的準則，那麼即便是設計最完美的憲法也無法完全保護民主。

媒體也不太可能阻止倒退。雖然主流媒體將會繼續調查並譴責特朗普政府的不道德行為。不過，在目前的媒體環境之下，即便是嚴重濫權行為被曝光，它們也可能會被民主黨人士拿來大做文章，並且會被特朗普的支持者們斥為黨派攻擊。那些把希望放在將官僚機構體制推回去上的人士也可能會感到失望。美國缺乏歐洲民主國家穩固的職業公務員制度，而且，共和黨人控制白宮和國會已限制了國會議員們對總統對待聯邦機構的做法進行監督的動機。

美國的聯邦政府和獨立司法體制應該提供更強有力的防禦措施以阻止倒退。雖然極度分散化這種特徵使得美國的選舉在質量方面不均勻，但是它也妨礙了任何協調選舉操縱行為。而且，儘管美國的法院過去常常未能捍衛個人權利，但是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聯邦法官們普遍加強了公民權利和公民自由。不過，即便是美國的法院也無法避免來自於其他政府部門的政治壓力。

民主取決於意外事件？

最終，特朗普統治下美國民主的命運也許取決於意外事件。今天對倒退最大的制約因素是特朗普總統不受歡迎的程度。如果特朗普在共和黨選民當中的支持度減弱，那麼對於對他的行為感到不安又對自己贏得黨內提名表示擔憂的共和黨政界人士來說，反對特朗普總統將會變得較為容易些。特朗普支持度的下降可能也會給聯邦法官們壯膽，更加積極地對各種行政權力擴大的做法予以反擊。因此，諸如經濟危機、卡特里娜颶風等破壞特朗普受歡迎程度的因素可能會抑制他的權力。

但是這些事件也可能產生相反的效果。如果爆發戰爭或者遭遇恐怖襲擊，那麼政界人士和公眾對於公民自由所作出的承諾可能將會減弱。特朗普誣稱獨立的司法機構和獨立的媒體是安全威脅，指責叫停他所簽署的旅行禁令的法官將美國置於危險境地，並且將主流媒體描述為「敵人」。如果發生一次規模類似於「9·11」事件的恐怖襲擊的話，那麼任何打壓媒體、異議人士或者民族與宗教少數派的活動面臨的障礙將會減少。

特朗普擔任總統削弱了許多美國人對於美國例外論的信仰。美國的民主對倒退沒有免疫力。事實上，它現在所面臨的挑戰遠遠超出了特朗普：維持半個世紀之前誕生的這種多民族民主。鮮有民主在歷史上佔據主導地位的種族團體喪失多數地位的各種過渡中倖存下來。如果美國的民主設法得以倖存下來，那麼就證明它確實是不同尋常的。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562期第7版，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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