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楊德昌，再不見楊德昌

最新 06-29

十年前的6月28日，導演楊德昌因為癌症去世。這位華語電影最重要的導演之一，被稱為「台灣社會手術刀」，台灣新電影運動的領軍人物，20多年的導演生涯里，只留下了七又四分之一部電影，以及一部只有九分鐘的樣片《追風》。

一米九的身高，夾雜著灰白色的頭髮，常年佩戴眼鏡，習慣用英文思考以及寫劇本。和善的外貌下是暴躁的壞脾氣，在現實中甚至是缺少朋友且足夠冷漠的。他的氣質自成一體，臉上奇異地混合著天真與滄桑，堅持不懈地在電影里深究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追問生活的真相。

也許一切都沒有答案。但正如他的墓志銘，Dreams of Love and Hope Shall Never Die.

關於愛與希望的夢想永不滅絕。

他始終有一種現代主義式的執著與疏離感。掙扎在新與舊之中，猶疑在絕望與戲謔之間，把焦慮、困惑、痛苦、掙扎都放在電影里，以一種作為「人」的普世的角度去鋪陳所有的角色，沒有側重，不求觀眾的理解與同情，冷靜地剖析著病症所在，卻彌散著刺痛人心的力量，因為人無法無視自己存在的空間，無法無視自己內心的追問。

蔡琴唱，「多少人愛你遺留銀幕的風采」，楊德昌則說，「想了解我就去看我的電影」。從《海灘的一天》、《青梅竹馬》、《恐怖分子》、《麻將》、《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到《獨立時代》與《一一》，甚至讓「清明上河圖」動起來的《追風》，一個完整的電影人為影史留下了他濃墨重彩的一筆。主頁君回顧了一下這七又四分之一，與你們重溫：

《一一》／2000年／2小時53分

這是一部關於家庭，關於生命，關於青春，關於人生階段的電影。故事圍繞著NJ一家的生活構建而成，這個家庭彙集了所有年齡階段的人，孩童時期的洋洋，少女時期的婷婷，中年時期的NJ與妻子，老年時期的婆婆.......

不同群體有不同的生命體驗，抽象成一個完整的生命歷程。故事以婚禮開始，以葬禮結束，夾雜著孩童的出生，生老病死、家庭變故，生活的方方面面一種立體、平行的方式被涵蓋。整個故事憂傷而睿智，每個年齡階段的人都面臨著自己的困境，無法溝通，無法解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困惑，但沒有人能給出答案：人生的真相是什麼呢？我們孜孜不倦地追求幸福，但幸福的意思又是什麼呢？

「

你不在的時候，我有個機會去過了一段年輕時候的日子。本來以為，我再活一次的話，也許會有什麼不一樣。結果……還是差不多，沒什麼不同。只是突然覺得，再活一次的話，好像……真的沒那個必要，真的沒那個必要。 ——NJ

我一連跟她講了幾天，我每天講的一模一樣，早上做什麼，下午做什麼，晚上做什麼，幾分鐘就講完了。我受不了了，我怎麼只有這麼少？怎麼這麼少？我覺得我好像白活了。我每天，每天，我每天像個傻子一樣！我每天在幹什麼？ ——NJ妻子

婆婆，對不起，不是我不喜歡跟你講話，只是我覺得我能跟你講的你一定老早就知道了。不然，你就不會每次都叫我「聽話」。就像他們都說你走了，你也沒有告訴我你去了哪裡，所以，我覺得，那一定是我們都知道的地方。婆婆，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你知道我以後想做什麼嗎？我要去告訴別人他們不知道的事情，給別人看他們看不到的東西。我想，這樣一定天天都很好玩。說不定，有一天，我會發現你到底去了哪裡。到時候，我可不可以跟大家講，找大家一起過來看你呢？婆婆，我好想你，尤其是我看到那個還沒有名字的小表弟，就會想起，你常跟我說：你老了。我很想跟他說，我覺得，我也老了... ...——洋洋

——《一一》

」

《麻將》／1996年／2小時01分

《麻將》的故事看起來很簡單。四個小夥子湊成一台麻將班子，一起斂財騙色，紅魚是首領，「香港」負責勾引少女，小活佛假裝風水師招搖撞騙，綸綸負責翻譯。他們遇上法國少女，打算把她騙去當應召女郎。

這個一個群體的隱喻。作為四方角逐的遊戲，麻將是中國的國粹，勾心鬥角，你吃我碰，每個人都在猜對手要什麼牌。騙子、傻子、自以為是的聰明人，都一敗塗地。

自以為掌握了人生和社會的遊戲規則的四個青年，在欺騙與金錢崩潰之後，還要去追求什麼呢？

「

你要動的是腦筋不能動感情啦，感情一動你腦筋就動不了了。

我之所以成為大騙子，是因為以前我是一個被人騙的最慘的大笨蛋；當你像我一樣賺錢賺到擋都擋不住的時候，你才會知道你想要的都是那些用錢買不到的東西。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他們就等著別人來告訴他們。所以，只要你用很誠懇的態度告訴他，他想要什麽就對了。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沒有人願意在失敗的時候承認自己的錯誤，他們寧願自己是上當被別人騙……——紅魚

——《麻將》

」

《獨立時代》／1994年／2小時05分

Confucian Confusion，夫子的困惑。電影開篇引用了《論語》子路篇的一段話：「子適衛，冉有僕。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摩登時代的12個新人類，兩天半的生活里，錯綜複雜的人際網路流動，所有人都在偽裝，連信仰都有著實用主義的里子。我們何其幸運，生在這個不幸的時代。女權、性解放、勞動權，到最後，誰在這個時代獲得了真正的獨立呢？

「

如果我們不去規定出真理只有一個，怎麼會跑出這麼多假的呢？就是因為真假難分，才會有這麼多人對人的猜忌，人對人的誤會，彼此才會有這麼多不合理的期望。

——《獨立時代》

」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1991年／3小時57分鐘

不同於《一一》里的溫和與寬容，《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是一部真正殘酷而絕望的青春期史詩。楊德昌回溯了自己少年時代的成長記憶，取材自60年代台北轟動一時的少年情殺案件，在長達四個小時的篇幅里，細細地描繪了一個個體的悲劇。龐大的情節架構、形形色色的角色，所有人物的動機都水到渠成，一個理想主義者所能遭遇的所有絕望，在壓抑了太久之後終於決堤。

青春、愛情、理想、救贖、光明，都是扯淡。只有撕裂感是真實的，只有黑暗、鮮血、痛苦、死亡與絕望是真實的。理想主義者都已死絕，一個殉難，一個失去自由，一個正狂奔在必然絕望的路上。

楊德昌不動聲色地祭奠了一整個青春。

「

「記過就記過吧，如果一個人還要為他沒有犯過的錯去道歉，去討好別人的話，那這種人什麼事情做不出來。」「但我覺得這個世界上這種事情太多了。」「所以啦，讀那麼多書，就是要從中找出一個做人的道理，如果還不能勇敢地相信它，那做人有什麼意思？」 ——小四與爸爸的對話

我在台南，無聊的要命，每天可以看幾十本武俠小說。後來，我叫他們去幫我租最厚武俠的小說來看。其實以前的人，跟我們現在出來混的人，真的很像。有一個老包，大家都以為他吃錯藥。我記得，好像全城的人都蹺頭了，而且到處都被放火，他一個人要去堵拿破崙，後來，還是被條子削到了。其他的武俠小說名我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這一本——《戰爭與和平》。 ——Honey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

」

《恐怖分子》／1986年／1小時49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