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中百年口述史:玉陶先生的安順往事(三)
口述:潘玉陶(2017年3月29日)
採集整理:胡一平、陳文傑、張厚林、庄文全
五六十年代憶事
1954年,我7歲時去報名讀書,因為名額有限,我家成分不好,不能入校。1955年時8歲了才得讀書。
大躍進時我11歲,街道上喊去挖鐵礦,我們是在水庫上,挖那些紅土疙瘩,當時水庫還沒有修起。當時市西路全部是黃泥巴路,還沒有修好,最多的時候那兒修建了好多鐵爐子。武廟裡面也有,廟裡那些紅底金字的金屬的全部拆下來燒。
參加大鍊鋼鐵的安順專區公安處女幹警
煉鐵爐要風箱,就是屯堡人打鐵扯的爐,裡面的活塞是要用到雞毛的,動員大家到處找雞,沒有了就動員女同志剪頭髮來做。煉鐵要燃料,沒有煤炭就到處砍樹,原來圖書館裡面有幾棵大樹,砍了,塔山上的、金鐘山上的、一中學校中的、提督府中幾棵老神樹全部砍了。
另外就是「嚇雀雀,除四害」。各個單位、所有階層、各個學校、每個學生每個市民都發動起來。我們學生要打蚊子、打蒼蠅,交死蚊子、死蒼蠅、蛹也行;打老鼠呢,一條老鼠尾巴抵一隻老鼠任務;打麻雀呢,兩隻鳥腳抵一隻麻雀任務。另外就是到處敲鑼打鼓,嚇得那些小鳥無法休息,直到它們累死。這個運動從頭到尾我都參加的。消滅蚊子蒼蠅,當時是全城統一發氯氯粉,點燃苦蒿來滿城熏,一到晚上全城到處煙熏火燎的。
1950年5月4日,為慶祝第一個五四青年節而舉行的聯歡舞會
接著是滿城滾珠軸承化。當時的大標語是「大戰三十天,實現全城滾珠軸承化」,小標語是「鼓足幹勁,力爭上遊」。開始叫鐵匠把八號、十號鐵斷成一截一截的,稍微打圓點,就放在另外的鐵碗碗里打成圓珠。雖然生產了很多,但在工業上用不成。但人人有任務,有人完不成,就到處找素珠,甚至佛珠來替代。城裡把所有補鍋的、配鑰匙的這些組織起來辦了國營五金廠。把編簍簍籠籠的,打糞箕的組織起來,辦了國營竹器廠。1959年最大的損失是莊稼全部成熟了不準收,農村所有勞動力必須全部去大鍊鋼鐵,這樣就才造成了1960年的餓飯。
1960年我當班長,老師叫我組織大家聚個餐。當時吃的都不夠,我建議,我們大家每人出一角錢,每人湊一個菜,我們班十幾個男生,買了點黃果酒,實際是三精水(糖精、酒精、香精混合而成的水),一個同學叫羅天壽,他家是開鋪子的,他拿幾個酒杯來,嗚呼連天的吃起來。大家湊來的菜,最好的是油炒的黃豆,剛上桌就被大家一掃而光。吃著吃著一個同學還在黑板上畫一對蠟,編排了兩個同學當新郎新娘,大家鬨笑起來,高興得不得了。
1958年12月,貴州省人民委員會授予普定縣無螟縣獎旗
當時的糧食供應是中學生以上是每月27斤,剛生下的嬰兒是9斤。這些不全部是米,精細糧比例是一比一。最困難時一個月半斤肉。安順範圍內有除糧票、油票、鹽票、肉票、煙票、布票這些外,還有豆芽票,有些地方還有糞票,到城頭挑大糞也要票,公共廁所各生產隊要派人守,要不會被半夜來偷糞。
文化生活上,五十年代是京戲、川戲團,也有電影。六十年代是電影最為興盛的時候,那個時候是用電影來消磨時間。
1958年縣級安順市建立時的遊行隊伍經過老大十字南街口
艱難的謀生
初三時不得了,「四清」開始,我們班主任是個極左派,他極力打壓我們成分不好的學生。初三畢業,我們自然不能再升學了。我出了學校,一天遇到我們三中的教導主任劉益顯,他問現在做什麼,我說什麼也沒搞。他問我教書不教,如果願意,他幫我打條子到鄉下教書。我說等我回家與老的商量一下。我爹說算嘍,不去了,運動一來,專門整這些教書的。所以我沒去成。但教導主任劉益顯對我的恩情,我要記一輩子。人家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想著幫我一把,我必須要記情啊!
因為成分問題,我入不了合作社和工廠。於是我就開始打零工。修路、打砂,後來到烤煙廠打烤煙包子,打好扛上車,做了好久。再後來,我又去跟著一個姓唐的師傅學木匠;後來隔壁鄰居又介紹我到南關廂的建修社做泥水匠。
1960年代紅衛兵
那個時候南關廂有個五顯廟,裡面成立個木農具社,專門打龍骨車(水車)、風簸等農具,後來出現了電力的抽水機、打米機後,沒辦法了,改成建修社,輕工局建築修理合作社。雖然當時是計劃經濟,建修社是跨行跨業的,屬於計劃外,業務要自己找,但我好壞有了個工作,糧食也加成了三十多斤。
搞建築,我的體力不行。我喜歡看書,無論走到哪裡都要帶起書。我在建修社工作了7年。我曾經好幾次差點掉命。有一次在大修普定縣衙門時(在一小那裡),有一次工棚垮了,其他人全部跑開了,我退到一個牆角無路可走,我當時想我死定了,誰知道一棵桁條落下來,正好擔在牆角上,支空了,我才保住了一條命。又一次在老大十字給一個縫紉社揀瓦,一塊椽皮斷了,我摔下來,好在沒大傷。還有一次,我們在望謨修車站,我們在高空操作時,腳手架剛發出一點聲音,一個小伙就說不好,趕快上牆頭。我們剛離開架子,整個架子就垮了一地。
「文革」中,建修社儘管只是一個小單位,但鬥爭形勢仍是劇烈的。那裡面是石、木、泥水,幾乎全部是找不到正式工作的人,所謂「有問題」的人亦比較多。有一個軍醫學校的指導員,有兩個抗戰老兵,有當過土匪的,還有幾個中專生,所以我們建修社的人三庄四碼頭來的,成分複雜,因此,文革中特別熱鬧,拉幫結派成立戰鬥隊,大字報貼得到處是,你揭發我,我揭發你。有人來拉我,但我一個都不參加,在旁邊看熱鬧。當時我19歲,雖年輕,但比較懂事。
歡送上山下鄉青年留影
我們本就是一些找一天糊一天嘴的人,但在革命形勢面前,絕大多數人都是狂熱的。當時我父親身體不好,家庭重擔是依靠我母親和我來維持,所以家庭情況和理智,容不得我參加任何戰鬥隊。當時真是荒唐,有的兩兄弟、兩夫妻、兩父子各屬於一個派系,互相揭發、互相打死的都有。
文革結束後,改革開放媒體開始活躍,郵電局專修讀報欄,每天引來不少讀者關注(攝於1978.2.17)
這個時候我去了一趟昆明。我有兩個朋友,他們是畢節的,準備到昆明串聯,我就跟著去玩,因為坐車、吃飯都不要錢,他們搞串聯,我是相當於免費旅遊。
文革結束不久,又搞割資本主義尾巴。拉板車的拉著板車遊街,賣挑煤炭賣的挑著煤炭遊街,打石磨的著拖著石磨遊街。雞蛋也不能賣。有一天,我看到一個婦女提著一筐豆腐乾來賣,被市管會的逮住,問她幹什麼,她說是拿來送親戚吃的。市管會的人當場把她所有豆腐乾全部揉碎,然後說,你既然不是賣的,就各人拿回家吃。結果這個婦女當場就瘋了,立馬就瘋了!我想,那個婦女賣豆腐乾,可能是忙著要錢治病,或者其他什麼事忙用錢。
趙一曼旅社是20世紀70年代縣級安順市的紅旗單位。
1973年建修社拆分開後,我先是分在顧府街棉線染色廠,這是烈軍屬棉線合作社發展起來,後來與絲線社合并而成的。我在棉線廠搞供銷,1974年分到織襪廠,也是搞供銷直到八十年代。但一直以來我對文化的追求從未放棄過,總覺得有一天,文化肯定會受到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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