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溪，梅雨，還鄉記

最新 07-04

近處的稻田，遠處的司空山。

清晨，

遠山如黛，

露台上梅雨浸泡的青苔，

後院枇杷樹躍出屋檐，

牆角的花吐艷，

瘦的父親早起。

一隻布谷鳥叫：

「割麥插顆，割麥插顆……」

無盡循環往複，

彷彿一把鑰匙，

開啟一隻雕花桃木匣子，

裡面裝滿一個人所有的童年生活。

地里的香瓜，靜靜地長大。

池塘里蓄滿了綠色浮萍，

塘岸上有很多蟲雀（蜻蜓），

看見它們還是習慣性地窸窸窣窣，

可再怎麼躡手躡腳，

也捉不住那隻最漂亮的。

地里的蔬菜瓜果可多呢，

長長的豇豆，像垂下的綠絲絛，

香瓜葉子亭亭如蓋，香瓜靜靜地長大，

萵苣杆子像修長的少女，欲與後排的栗子樹比高，

中間是小時候最愛吃的羊角姜。

還有西紅柿，有些已瓜熟蒂落，有些還是脆生生的，

順道撿回去幾顆，你都能想像那種酸甜可口。

這個時節，走在這齊人深的芭茅叢里，

可要小心喲，冷不丁會冒出一條青蛇飆來。

陽光炙熱，栗子樹下卻濃蔭鬱郁，涼風習習，

坐下把昨晚未竟的《小森林》看完吧。

遠觀司空山，山尖被雲團覆蓋，

就像小時候老人們的經驗之談，

老天這又是憋著一場大雨哩。

帶著兩個小朋友，在河那邊山裡散步。

落雨了。早餐是雞湯煮麵，雞湯是昨天晚上，燒了好幾爐炭火，事先燉好的。然後泡一杯茶，坐在屋檐下，閑話家常，或者翻幾頁書，聽聽雨，看山間水霧，蒸騰縹緲，窗帘上一隻綠殼蟲，緩緩爬行。傍晚時分，帶著兩個小朋友，在山間小路漫步，幾條狗狗隨行。感受她們活潑的天性，團結互助的精神，呼喚上躥下跳的狗狗們的名字，虎子、旺財和小白，清亮稚真的童音，在小小的山崗迴旋，都是極為清淡美好的享受。在鄉間，晚飯後，鄰里之間，會相約走路，走到山腳下，再走回來。晚上睡覺，窗子推開，門敞著，屋前屋後的風，都能吹進來，就像睡在露天里，那種怡然享受，是緊閉的空調房，不能比擬的。

在鄉間，用心感受，萬物有靈且美，你的尋常的小日子，就是「小森林」的故事，「步履不停」的故事，「那山那人那狗」的故事。

在後頭地里遇見水平媽，她戴著斗笠，遠遠地望著我。

一場雨下的如此清透，

大地一片綠油油。

在後山地里，遇見水平媽，

她遠遠地望著我，

說看著有點像，但又不好相認。

我覺得她頭上的斗笠很美，

她說是隔壁關送爹閑暇編的。

她問我怎麼跑地里來啦。

我說下雨了，就想來地里看看。

她說你爸爸平時在家，沒有地方戲，

也喜歡跑到地里來，到處晃悠，

小叔回家了也是，你這回來了又是。

一句話好像點醒了我，

對土地的感情，在家族裡無聲流傳。

傳銀伯家的這些竹編器物，籮、筐、筲箕、蒲籃，

充滿歲月的痕迹，傳遞著日用之美。

「農村的這些器物，

我都用過。

它們通過幾千年的演變，

它的比例，

那種歲月給它的東西，

就已經太美了。」

小姑娘在墳冢堆里蹦蹦跳跳，一點都不害怕。

我和小小的她，站在露台上，看著雨後層層疊疊的山嶺，問她美嗎？她說不美。我說，等你長大了，離開了家，就會知道它有多美。我帶她去爬山，小小的她，一點也不嬌氣，走在前面，茅草叢裡躍動的身影，就像一隻脫兔。她在山岡上的墳冢堆里，蹦蹦跳跳，一點都不害怕。下山的時候，小河水見漲，她挽起褲腿，要涉水而過。我問她要我陪你嗎？她說不用，小伯伯你過橋，我過河。我站在橋上，看著她一點一點過河，感受著她小小身體里的能量，想起那年正月，她說長大要當探險家，也許並非空穴來風。我突然決定下次去喜馬拉雅，或者去更多的地方，都想給小小的她，寫一張明信片。也許有一天，她長大了，在世界上很多地方歷險、漫遊，她會想起在家鄉上小學時，她的小伯伯，從世界各地寄來的那些花花綠綠的明信片。

後來，她對人說，那是她的童年獲得的最初指引。

媽媽的柴火灶，黃瓜、韭菜、雞蛋，都應季新鮮，

油鹽簡單翻炒，便是至味。

「人們覺得用雞鴨魚肉招待朋友很重要，卻沒有人覺得在合適的季節，做一個清爽新鮮的毛豆是好的。」昨天家裡來了很多客人，都是我爸爸的老同學，我媽媽從前天開始，就忙著準備各種食材，田埂上扯回的新鮮毛豆，山上採摘的雨後松菇，井水化凍的冷藏春筍。有時候覺得「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這句話，用在我媽身上，再合適不過，看她做菜是個享受的過程，飯桌上陪酒，滿滿一圈人下來，無論姿態還是言辭，又是極為自然，落落大方。

我不知道為什麼小時候總覺得沒有菜吃，而如今只覺得能夠吃出小時候的味道，便是世上最好的飯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