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科醫生有啥不一樣？看病，更看「人」！

來源：南方日報

在這個「互聯網醫院」、人工智慧、在線問診等熱門概念與醫學互動愈發頻繁的時代，作為在深圳成長起來的第一批全科醫生，47歲的蔡飛躍不斷探索著一個命題：如何用全科理念向病人提供更好的醫療服務？

如今，他的公眾號「全科蔡飛躍」擁有1.8萬餘名粉絲，很多粉絲也是他的病人。在公眾號的簡介中，蔡飛躍寫道：「推送通俗易懂、靠譜的健康科普文章，希望每個家庭都有一個合適的家庭醫生。」

為了做一名讓病人信任的全科醫生（家庭醫生），曾是專科醫生的蔡飛躍在全科醫學的海洋里不斷地前行，不停地翻閱醫學書籍，從同行和病人身上學習。學習和「充電」後，又把自己積累的專業知識寫成一篇篇通俗易懂的科普文章，讓大家正確認識疾病。

近日，記者就走進蔡飛躍的全科診室，親眼目睹他的接診經過，帶大家重新認識深圳的全科醫生。

01

「閑話」里的全科醫學

6月15日下午3時，因為剛剛下了一場雨，港大深圳醫院全科診室的病人比平常要少一些。46歲的林威（化名）走進診室，告訴蔡飛躍說，最近身體老不舒服，去做了腫瘤標誌物體檢，發現沒有問題，但還是想做一個全身檢查，看看到底有沒有患癌症。

半年前，林威的妻子因癌症突發去世，三口之家中就剩下他和15歲的兒子，終日深陷在焦慮和抑鬱的情緒中，癌症也成了他心上的一個重要陰影。半年多的時間裡，林威買了許多份保險，往返於深圳各家醫院，「一會覺得骨頭痛，一會又覺得心臟不舒服，很害怕自己也得了癌症。」

「你真的有46歲了嗎？看上去很年輕。」

「如果你擔心自己患癌的話，可以告訴我你有哪種癌症的家族史嗎？」

「你老家是哪裡的？聽上去好像跟我是老鄉。」

「年初決定戒煙對你來說肯定很不容易，你有多少年的煙齡？」

在20分鐘左右的對話中，蔡飛躍總是一邊「閑話」聊家常，一邊問詢林威的身體和家族病史等情況。診斷結束後，蔡飛躍跟林威反覆溝通確認，建議他做胃腸鏡檢查和肺部腫瘤篩查。

「雖然你已經戒煙了，但是畢竟有20多年的煙齡，建議50歲的時候可以再做一個肺部CT檢查。」

「每次在你這裡看完（病）之後，出去後心情就好多了。」林威站起來笑著說，此刻，他的臉上已不見進入診室時的陰霾。

「先全科後專科」是港大深圳醫院提倡的就診流程。患者在全科門診完成診療後，有需要進一步治療的患者再被像蔡飛躍這樣的全科醫生轉診到相應專科。這樣的診療模式，在澳大利亞、丹麥等發達國家的醫療體系中，運行多年並為大多數民眾所接受。

不過對於習慣了「掛專家號」「擠大醫院」的很多人來說，往往會有這樣的疑問：全科醫生真的能看好我的病嗎？怎麼做到「又全又精」？

而在蔡飛躍看來，病人憑自己的感覺直接去掛專科並不是最好的選擇。有市民發燒挂號去看內科，後來發現是乳腺的問題，又重新掛了乳腺科，這樣既浪費時間、金錢，又耗精力。

「全科醫生當然不是『陪病人聊聊天』而已，也不是專科的補充，全科是一門自成體系的醫學學科，也是一門專科。」蔡飛躍告訴記者，全科醫生的診斷看似輕鬆，背後實則需要豐富的醫學知識和問診技巧做支撐。

以上文對自己的健康狀況滿腹擔心的林威為例，他要求做全身檢查以求心安，蔡醫生為什麼卻偏偏給他開了胃腸鏡檢查和肺部腫瘤篩查？開檢查難道僅僅是為了給病人「安慰」？

蔡飛躍向記者解釋，林威看起來十分健康，對其進行初步觀察後，沒有什麼明顯病症。之所以建議他做這兩種檢查，是因為林先生有多年吸煙史和直腸癌家族史。而這兩個重要的信息，全部是從「閑聊中」所獲取的。

從患者走進診室開始，蔡飛躍就致力於通過對話和診療完成兩項工作：他想看什麼病，我能為他提供什麼樣的幫助？怎樣去改善病人的就醫行為和就醫習慣？在診療過程中，不為了某種目的而開過多的檢查和治療，重視醫療質量而不是數量。在蔡飛躍看來，「治好1個病人比打發了5個病人更有用。病人是來看醫生，解決痛苦的，不是來開藥的。」

蔡飛躍告訴記者，在工作中，他還從另一個維度體會到了全科醫學的魅力和與眾不同：維護病人的權益，幫助他們渡過難關，與他們共同制定治療方案。久而久之，他也得到了很多病人的尊重和認可。

02

做病人的「專業朋友」

全科醫學，伴隨著深圳醫改的深入推進，近幾年來正在為越來越多的市民所熟悉和接受。從2004年辭職來深圳寶安做社康中心全科醫生，到2012年進入港大深圳醫院，不知不覺間，蔡飛躍見證了全科醫學在深圳的發展。

成為某個專業領域的專家，是每一個學醫人的夢想。1995年蔡飛躍從醫學院畢業後，來到廣東梅州市，在一家二級醫院當外科醫生，之後調動到當地婦幼保健院從事兒科工作。

2004年夏天，蔡飛躍偶然來到深圳，在飯桌上聽一位朋友介紹了全科醫學。那位朋友說，目前中國醫療分科太細，不利於健康管理。全科醫學不但要會看病，還要會照顧和管理病人，將來全科醫生會有廣闊的發展前景。

一場飯局，改變了蔡飛躍的人生軌跡。他把當時市面上能買到的所有全科醫學書籍都買了回來，一口氣讀完，一本《全科醫學概論》就讀了6遍。

不久，蔡飛躍就辭職來到深圳，帶著同為醫生的妻子和2歲的孩子。蔡醫生在深圳做了4年沒有編製的社區全科醫生，直到2008年才考取了編製。2012年，蔡飛躍42歲，已是社康中心主任。他選擇放棄「編製」，加入港大深圳醫院全科，因為這裡有來自中國香港、澳大利亞、加拿大、美國、新加坡等世界各地的全科醫生，能夠「貪婪地學習」，將新的理念和服務運用於實踐中。

「我是沖著港大深圳醫院這個平台來的，醫院把國際『先全科後專科』的接診模式帶到內地，發展全科醫學，對我們全科醫生很有吸引力。」蔡飛躍說。

在這裡，他平均每天看30個病人，每個病人擁有的診療時間為10~15分鐘。充裕的診療時間，讓蔡飛躍得以運用全科醫學手段，發現潛藏在對話中的關鍵信息。「但病人也不都是配合醫生的」，蔡飛躍直言，有時候面對不太好溝通的病人，全科醫生要運用動機式、誘導式的語言技巧，改變病人的就醫習慣。

三四年前，劉女士的女兒欣欣（化名）開始嘔吐不止，每次嘔吐，父母都趕緊送醫院。3年來，他們一直奔波於各大醫院，還住了3次院。醫生們絞盡腦汁，幾乎都是徒勞。「該做的檢查都做了，該檢驗的都檢驗了，就是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專家們會診時考慮到心理疾病問題，又專門帶她去看了兒科心理專家，也沒有發現異常。」劉女士說。

2016年下半年的一天，劉女士抱著試試看的念頭，掛了港大深圳醫院全科門診的號，走進了蔡飛躍的診室。讓劉女士沒有想到的是，在用10多分鐘介紹了女兒的情況後，蔡飛躍就與欣欣像好朋友一樣進入了一問一答的聊天模式。正是這種「朋友式」的聊天，女兒徹底敞開了心扉，也讓蔡飛躍找到了病因：欣欣竟然是因為媽媽生育了弟弟後，覺得家人忽視她，而患上了名為「心因性嘔吐」的心理疾病。

沒有開任何藥物處方，蔡飛躍給劉女士和欣欣開了一個治療嘔吐的處方：「欣欣你感覺要吐的時候，馬上走到媽媽或爸爸、奶奶身邊，讓她們抱住你。有人抱著你，你就不會吐了。媽媽回家後也要告訴爸爸，一定要多抱抱欣欣。」蔡飛躍還讓劉女士帶著欣欣一個星期後來複診，並把孩子爸爸、弟弟也帶上。

沒有開任何藥物，沒有檢查和治療，複診又是足足40分鐘的聊天。蔡飛躍跟劉女士一家人一起慢慢解開女兒的心結，治療嘔吐。「我從沒遇到過這樣的醫生，蔡醫生讓我重新認識了全科醫生，他們真的很厲害。」劉女士不由地感慨。

「全科醫生不僅看『病』，更要看『人』。」蔡飛躍認為，全科醫生是病人的「專業朋友」，既不能討好病人，也不能將就病人，而是在專業性的基礎上，把病人的情況用通俗易懂的話告訴他，然後把選擇權交出去。

這讓人不禁想起鐫刻在美國紐約東北部的撒拉納克湖畔的一句話，其中文翻譯簡潔而富有哲理：有時去治癒；常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這被認為是全科醫學乃至醫學的精髓。

03

開公眾號寫醫學科普文

全科醫學在我國是一門新興的學科，在許多人眼中，全科醫生的專業能力比不上專科醫生，認為他們「大病看不了、小病看不好」。

老百姓對全科醫生的不信任一直是蔡飛躍心頭上的痛，如何才能摘掉這個「不信任」的帽子呢？唯有技術上的不斷精進。為了讓自己成為一名值得信任的全科醫生，蔡飛躍從書本、同行、病人身上學習，獲取經驗，不斷提高自己的全科技能。

這個病人是他今天的第一個門診病人，早上接診的情況他還記得非常清楚：這位68歲的老人因頭暈了10天，被兒子帶到醫院來就醫，經過診查，蔡飛躍沒有當場給老人下結論，而是讓他去做檢查。檢查結果顯示，該老人的身體真的出現了問題。

血小板超出正常標準很多，病人發生腦梗的機會很大，下一步該怎麼治療？又該去找哪個科室？此時，蔡飛躍腦子裡已經冒出了很多問題，而下一步的治療已經超越了全科醫生的範疇了。

於是，他撥通了醫院血液科專家的電話，請教對病人的處理方式等。最後，因門診已經下班，該專家建議病人到醫院急診科辦入院手續進行治療。蔡飛躍打通了老人兒子的電話，通知他趕快帶老人到醫院住院治療。

隨後，他又把老人的資料記錄在一個文檔裡面，「這裡面記錄的都是從我這邊轉走需進一步檢查的，或者自己把握不準病情的病人。」蔡飛躍說，他會關注這些病人的後續治療情況，看看其他科室的醫生是如何診斷處理的，同時也會去翻閱大量書籍，提高自己疾病診斷和處理的能力。

「醫生的很多知識都是從病人身上學習的，從病人那發現自己的不足，然後想方設法去提高自己的能力。」蔡飛躍說，「現在很多病是跟教科書本上不一樣的，病人才是醫生最好的老師。」

「關注一下我的微信公眾號吧，上面有好幾篇你需要閱讀的科普文章。」接診病人的時候，蔡飛躍一定會指著桌子上擺著的二維碼牌子，告訴他上面這句話。

2016年2月，蔡飛躍初次接觸微信公眾號，當時的想法是，將出診時間公布出來，方便複診病人找到他。因為全科的理念是讓病人得到連續性的照顧，複診找回同一個醫生是最好的。

「全科蔡飛躍」的一篇推送《生病了別百度，去找自己的家庭醫生！》引起廣泛關注，當時只有50個粉絲的公眾號，閱讀量竟然過了萬，不少媒體紛紛轉載。這讓蔡飛躍發現了一個傳播家庭醫學、全科醫學的絕佳方式——寫科普文章。「公眾號可以幫我打開面向受眾的窗戶。」蔡飛躍說，民眾也有機會了解、選擇自己的家庭醫生。

醫生雖然懂得很多專業醫學知識，但寫起醫學科普來卻並不是簡單的事情。蔡醫生利用業餘時間，看了不少「互聯網思維」和寫作的書籍，努力尋找讀者感興趣且有意義的題材。

去年11月，他將接診經歷寫成文章《11歲女兒嘔吐3年，病因揭曉那刻，我眼淚掉了下來》，閱讀量突破50萬，引發了「二孩」家庭對孩子心理健康話題的討論。

這篇文章還入選了中國醫療自媒體聯盟評選的「十佳原創文章」。從成百上千的留言里，蔡飛躍意識到了醫學科普文章的力量。「科普，不是為了把病人培養成醫生，自己給自己看病，而是讓病人正確認識疾病，有問題了能及時來找醫生。」蔡飛躍說。

蔡飛躍給自己定了一個小目標：每周寫1—2篇科普。周末，別人在喝茶、打麻將、逛街時，他卻在埋頭寫文章或看醫學書籍。每篇文章的背後，至少三易其稿——寫好初稿後，查閱醫學文獻，力求文章的科學性，反覆修改確認後才發布。

「文章寫得不好沒關係，一定要力求準確，萬萬不能誤導讀者，這是我對自己的基本要求。」蔡飛躍說，寫科普不是為了當「網紅」，「可能是為了內心的某種價值需求吧。」另一方面，寫科普也讓蔡飛躍獲得了更多的收穫，他發現自己的知識面越來越寬，臨床能力也在不斷提升。

5年前，初到港大深圳醫院時，他還是一名專科思維的全科醫生。如今，他已經成為一名優秀的全科醫生。

聲音

蔡醫生的全科「金句」

全科與專科最大的不同，來自於每個人的不同。

不要去討好病人，做他的「專業朋友」。

就診應該是一個愉悅的過程。

與病人探討，把情況說清楚，把決定權交給他。

病人來看醫生，是解決痛苦的，不是來開藥的。

每個病人背後都有一段可能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故事。

作者 張光岩 向雨航攝影 朱洪波

統籌向雨航策劃呂冰冰

原載2017年6月29日南方日報

本文略作刪減，已獲原作者同意轉載

原標題《全科醫生看「病」更看「人」——港大深圳醫院蔡飛躍的全科醫學實踐:豐富的醫學知識和問診技巧是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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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僅代表個人觀點，不代表所在單位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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