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檢，就像一年一度的春節團拜會

單位里一年一度的集體體檢，就像一年一度的春節團拜會，一樣的熱鬧，一樣的受重視。所不同的是，團拜會有各種各樣甜的鹹的給口腹以歡樂，而體檢呢，卻因為要抽血和做B超，必須餓著肚子。不同的還有，團拜會歡樂祥和，而面對體檢，人們則多少有些不安甚至恐懼。

許多病都是體檢檢出來的。這並不等於說，人身上本沒有病，因為體檢了，也就有了病。病已經特務一樣潛伏在我們的身體中了，體檢的作用，就是搞整風運動，及早地發現它們，以便及早地肅清反革命。但是許多病，還是不發現比發現的好。有的人，參加體檢的時候還是說說笑笑生龍活虎的，結果體檢結果一出來，已經是不治之症的晚期，於是立刻精神崩潰，從此卧床不起。對於病，許多時候我們的態度其實還是自欺欺人一點好。就像死亡，自打我們一出生，這個問題就已經嚴酷地擺在我們面前了，如果天天去面對它，那麼就是不得安生了。忘了它最好。也不是非得讓自己相信自己能夠長生不老萬壽無疆，但一定不要老惦記著自己哪天會死。對你說愛你一萬年，當然要比指出你終有一死要善良而中聽得多。體檢有時候就是那個說「人固有一死」的敗興傢伙。好好的日子，過得無憂無慮的，它跳出來一說真話，這日子就沒法過下去了。

當然許多人通過體檢，證明了自己是健康的，是沒病的，這就是大喜了，算是錦上添花，順水人情，革命形勢一片大好。尤其是那些疑心自己有病的人，醫學檢測給予了權威性的否定，心裡的石頭於是落了地，暗鬼逃走，生活無比光明。這樣的體檢，是比春節團拜會更加令人歡欣鼓舞的。而查出小毛小病的人，諸如前列腺肥大、乳房小葉增生之類的，則是喜憂參半——搭上一點兒小麻煩，換來徹底的健康，治好了病，要記得不忘努力地工作，以答謝單位對我們肉體的熱情關懷。

「政審」將決定一個人的前途，而體檢，則關乎生死存亡。參加體檢，拿到體檢報告的時候，是活下去，還是死亡，這是一個問題。

每年的單位體檢，都會衍生出一兩出感人至深的人間悲喜劇。被查出得了惡病的人，將會得到同志們足夠多的「愛的奉獻」。人人都會獻出一點愛，世界就變成了美好的人間。一個單位，在體檢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干群間的、同事間的尖銳矛盾，會被暫時擱置起來。再沒有心的沙漠，再沒有愛的荒原，病魔和死神，這時候成了和平的天使，用同情和愛，驅趕了斤斤計較和鉤心鬥角。生命的意義和質量，比任何時候都沉甸甸地凸現。因而當整個單位竟無一人被查出有病的情況出現時，人們的歡聲笑語背後，也許會有一絲淡淡的惆悵。

內容來源：《聞香識人》

作者：荊歌

出版：清華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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