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記事 黑狗婆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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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梁小玲
【作者簡介】梁小玲,女,漢族,工作之餘,喜隨心隨性書寫生活,同事曰其文字溫馨,舒暢,細膩,耐看,宛如一內秀溫婉的江南女子。
原題《留在時光背後的思念》
她很美,儘管我的記憶只是停留在她五十歲左右的模樣:高挑而瘦削的身材,眼睛大大的,頭上常年頂著一塊方巾,藍邊白底,艱難而貧窮的日子似乎從沒讓她有過心傷,她總是滿臉的溫暖,一說話笑容便從嘴角溢了出來。一雙緊緊綁著裹腿布的三寸小腳,永遠走動在我的記憶里,忙忙碌碌。
她應該有名字,不過我從沒聽村子人叫起過。她的大個兒子叫黑狗,村裡人就都叫她「黑狗媽」,「黑狗嬸」,我叫她「黑狗婆」。
我家老屋很長,老屋西前鄰是干山叔家,西後鄰住的就是黑狗婆,我從沒見過我該叫黑狗爺的那個男人。
黑狗叔(她的兒子)去當了兵,那個家裡就只剩了黑狗婆一個。
黑狗婆常去前巷西頭的一家人家,那個家裡除了一個男人,還有黑狗婆過繼給那男人的二兒子。聽母親說那人是黑狗爺的弟弟,很早沒了媳婦。那個男人個兒很低,皮膚黑乎乎的,不大的眼睛總像是蒙了層什麼,看人時總眯著眼。我問媽媽我叫那男人什麼,媽媽說也叫爺爺,只是我從不叫。
黑狗婆常去給那男人和二兒子去做飯,收拾屋子。村子裡閑言碎語中流露出的不屑,母親總是置之一笑,她常給我說,你黑狗婆是好人。而我,一旦不見後鄰的黑狗婆,便撒腿就跑到那個屋子。那個屋子有條大黃狗,用長繩拴著。儘管我知道它輕易咬不住我,我還是不敢闖進去,我就只好在門口大叫:黑狗婆,黑狗婆。一聽我喊,黑狗婆便顛著小腳跑出來,兩手還沾著面……
那個男人從沒正眼看過我,我被黑狗婆領進去時,他總撥弄牛槽里的的草料,惹得那隻黃牛哞哞的叫。當然,我的眼裡也從沒有他,黑狗婆在的地方,我可以肆意妄為。當黑狗婆從房子里的箱子里拿出點心什麼的,我從不問他吃不吃,站在牆角的太陽下,一點一點掰著,一口一口吃著,還不時「輕蔑」地朝他瞪瞪眼。
我一直都覺得黑狗婆就是我的親婆,只是隔鄰住著,我也很少在我家呆。夏天,鋪一張草席在她家院子當中,我爬在草席上,兩隻小手撐著下巴,晃動著朝天的小腳丫,聽她講那遙遠的故事。月光如洗,輕柔的光沐浴在黑狗婆的全身,久久地一動不動;冬天,天還沒黑,便鑽進黑狗婆燒得熱烘烘的炕上,婆孫倆你搔我胳膊窩,我騷你胳膊窩,然後咯咯的笑,惹得連隔壁上了炕的母親也披衣過來探看。
那個時候,我最愛跟黑狗婆走她家的親戚,每次她家親戚有了事,老了人,娶媳婦或者是親戚家的媳婦生了小孩吃滿月酒,黑狗婆便早早告訴母親,母親便洗了我平日捨不得出門才可以穿的「好衣服」,走的時候,再給我梳個大辮子,黑狗婆還會從針線籃里找出一塊紅布頭,扎在我頭上。我每次都快活的跟在黑狗婆身後一蹦一跳,我知道,跟黑狗婆走親戚,就可以吃到白饃饃,飄著油花花的湯水菜了。
有一天黑狗婆帶我去她的親戚家,那家老了人。我和那個村子裡一群和我年紀相仿丫頭們玩老鷹捉小雞,領頭的老雞猛然一轉,來不及扭身的我便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等到「迎飯」畢,(「迎飯」是老家老了人一項重要的祭祀儀式:下葬的頭天晚上,把親戚朋友送來的花飯,放在一長條桌上,由兩個人抬著到村頭,稍停,鞭炮聲一響,返回,返回時吹著嗩吶,男孝子按輩分排一行跟在迎飯桌後,迎誰家的飯,那家的女人便跟在後面哭,隔幾步跪下磕個頭,一直到靈前)要開席時,我的「新衣服」上上下下都是土,黑狗婆拿過「隨隨」給我拍土,(「隨隨」是老家人除去身上塵土的一種工具,有的地方叫拂塵,拂子,一種於手柄端附上獸毛或用布做成的條布的工具或器物)我舉起胳膊,她假裝生氣,狠勁的掄起「穗穗」,落在我身上卻輕輕的,我知道黑狗婆她不會「打我」,她「穗」一下,我便誇張的大喊聲,蹦跳著跑遠,朝她做著鬼臉。
一上席桌,黑狗婆便趕緊夾了肉饃塞我手裡,然後再夾一個悄悄裹在帕帕里。我一手拿著饃饃大口嚼著,一手拿著筷子挑菜,席桌不能動,大人們只吃近位的菜,也管束著自己的孩子,乖乖的坐在那,眼巴巴望著桌上的「山珍海味」,大人挑了什麼便吃什麼。黑狗婆才不呢,她除了不停的挑給我吃,還讓我站起來或者跪在凳子上自己找吃。席間,有個人看著好不怯生的我,問黑狗婆,這個女娃是誰?是咱親戚嘛?黑狗婆笑說,我才要了個女子。
漸漸長大的我,上了學後,知道了害羞,就很少跟黑狗婆走親戚了。黑狗婆也不勉強,只是每次回來都帶一個兩個小圓饃饃,裡面常常是加了一大塊薄薄的白白的肥肉,母親常常會熱了給我吃,看我吃得香噴噴樣,黑狗婆便會疼惜的摸摸我……再去親戚家回來,除了夾著肥肉的圓饃饃,還會用紙包著一塊半塊的點心……
後來黑狗叔複員,娶了一房媳婦—蓮兒嬸。蓮兒嬸不久有了身孕,只是孩子沒有成,黑狗婆果斷的讓蓮兒嬸結了扎,給黑狗叔和蓮兒嬸抱養了個男孩,從此,也讓蓮兒嬸對她結怨至深。母親說起這些時,總要慨嘆:多虧了你黑狗婆,要不然再有個孩子,像你黑狗叔那樣,日子咋怎麼過?
婆媳是天敵,自古至今。況且,確確實實是黑狗婆剝奪了蓮兒嬸從此做母親的權利,蓮兒嬸每日的指桑罵槐,黑狗婆終是在家待不了了,只好搬去了前巷的那個男人家。兩年後,那人的兒子—黑狗婆過繼的二兒子也娶了媳婦,再後來,那個前巷西頭的男人不在了,儘管二兒子和媳婦對黑狗婆還算孝順,要強的黑狗婆總覺著尷尬,不明不白的身份,終讓她決然離家,去了另一個村子,給別人家的孩子當了後娘。母親說那家人好,原本善良的黑狗婆更加勤快,黑狗婆去那家時,那家最小的兒子只有十七八,黑狗婆省吃儉用,供那孩子上了大學……
嫁了人的黑狗婆我很少見到,母親說她時常回來,看她的兒子,那個得了癲癇病,走路一不小心就會摔倒,吃飯端著碗都會抖落在地的我的黑狗叔。她回來時我常常去上學,然而,每次回來,她都會留了東西給我,有時是吃的,有時是一雙花鞋墊或者軟了花邊的新布鞋……
母親一直說我見過黑狗爺,我說我不記得。母親說,就像你黑狗叔那樣,走路會摔倒,吃飯連碗也端不住……母親說黑狗爺是因那病走的,走時才五十多,我不記得;黑狗叔也是因那病走的,走的時候還不到五十歲,我記得;黑狗婆在黑狗叔去了不久就病倒了,黑狗婆離世時,我正在高考,母親後來告訴我,我們村子裡所有人都去送了黑狗婆,除了她的兒媳。母親還說,原本晴晴朗朗的天,黑狗婆的靈柩剛入土,突然電閃雷鳴,天空飄起了傾盆大雨。是老天也為她傷心,還是黑狗婆在為她的兒孫祈福?沒人似乎說得清。
黑狗婆走了,走了二十多年了,可我一直覺得她就在我眼前,笑盈盈的,她的「三寸金蓮」,一直在走動,走在我曠日持久的夢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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