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風雨大清河(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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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玉明,四川三台縣人,生於1979年,四川省作協會員。2009年開始小說創作,有短、中、長篇小說發表。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二十五)
豆倌當夜就從鄉公所里出來了。他沒有回劉家大院。月色被忽來的墨雲遮住了,清河落進黑沉沉的暗夜裡,星星點點的燈火倒映在河水裡,默默地流向遠方。從涪江方向飄來的江風帶著淡淡的腥味兒,從他披散開來的衣衫溜進去,撫摸著他凸起的肌肉。三聖宮裡悠悠的鐘聲順著斜坡滑下來,滑進河水裡。豆倌怔怔地站在河邊,看著鐘聲滑進水裡,看著它慢慢變成水泡,又噗地破了,變成四下里蟲子的聲音。
豆倌突然覺得莫名的孤獨包圍了他,血流動得滯遲起來。「我要報仇呵,報仇!」他說。他的聲音洇沒在緩緩流動的風裡。
他把攥在手裡的綉著山貓子的荷包扔進河水了。輕輕一聲響,荷包便沒在黑暗裡。這個荷包上面還浸漬著張小妹身體里流出的血液。
現在,它漂在清河裡,也會順著水流漂進無邊際的黑里。最後,慢慢地沉沒。「小妹死得慘吶。」賈德義的話像針一樣刺著豆倌的心房,讓他猛然地一縮。「你是無辜的。」賈德義臉色肅然,「我可以放你走,這個東西你把它帶走。」他的手一抖,那個綉著山貓的荷包在手上輕輕地搖晃。
「這個東西是在小妹屍體旁找到的。」賈德義說,「帶著荷包的人就是害死小妹的人。」豆倌的心在收縮,他覺得自己在慢慢變小,先是狗子,接著是蚊蚋。這個荷包他太熟悉了。綉荷包的布還是九紅少奶奶托自己買的呢。當初綉荷包的時候,他還說:「少奶奶您怎地不綉一對鴨子?偏要綉個山貓子。」
九紅一怔,「什麼鴨子?」
「就是大少奶奶給大爺繡的那種鴨子。」豆倌說。他的話讓九紅笑得直捂著肚子,「那不是鴨子,是鴛鴦。」九紅說,「你三爺是爺們兒,哪裡會喜歡什麼鴨子鴛鴦的,還是綉只山貓子好。」
現在,這個綉著山貓子的荷包在賈德義手裡搖來晃去,讓豆倌變小了,又變大了,大得心房直要爆開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比我還要明白。」賈德義頓了頓說,「記得端午節的時候九紅少奶奶不是讓你給你家四少送了一個荷包么?嘖嘖,那個綉工真是巴實,好得沒話說。」豆倌心裡一凜,給劉四海送荷包這件事情除了苟先生一個外人曉得外,便是自己了。九紅少奶奶對自己像大姐姐一般,她的事情雖搞不明白,但說什麼也不會泄露出去的。
「你先回去吧。」賈德義說,「你做你該做的事情去。你爹——先留下來,我也好有個交代。」豆倌痴痴地看著他,鬧不清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你回去給你家九紅少奶奶帶一個信兒,就說你爹還在鄉公所里。你不要看著我,我是想問問——荷包的事情。」豆倌心亂如麻,血液在身體里像旋轉的刀子,似要割破皮膚迸射出來。他一把拿過賈德義手裡的荷包,說:「你照顧好我爹。他要是有個什麼閃失,我一定會回來找你。」他的眼光刺得賈德義面上有些難受。
豆倌走出鄉公所的時候,清河沒入了沉沉的夜色里。賈德義臉上浮現出一抹陰險的微笑,但豆倌看不見了。他很快和黑夜溶成了一塊。
賈德義盯著夜色籠罩下的清河鄉場,心裡猛然升騰出無法言喻的快感。豆倌是初生牛犢呀,他對自己說。耿腦殼怕也進了縣城了吧。
「如意事,怕西風吹破;一杯酒,燒了滿腹愁城……」他突然蹦出兩句來,記得好像是九紅唱的一出什麼戲裡的戲文。他想起九紅,肚裡的腸子就軟了下來。
九紅見到豆倌的時候嚇得心底怦怦直跳,好半天才定下神來。蓬頭垢面的豆倌彷彿是土裡鑽出來一樣,瞪著血紅的眼睛盯著九紅。九紅輕拍著胸口說:「你個生伢子嚇死我了。你還好吧?聽說你和老爹被抓進鄉公所里我的魂兒都丟了。」她伸手拉過豆倌,細細看了好一會兒。
豆倌心裡布滿恨意,他恨劉三江,恨劉家,也恨清河。晚上,他沒有回劉家去。他偷偷去了豆腐坊。豆腐張神情麻木地坐在院子里。那樣子讓人心碎也讓人害怕。豆倌不敢進去。小妹的屍身被抬到鄉公所里去了。他在院牆邊站了許久。就是這個瀰漫著豆汁氣味的小院曾經讓他沒白天沒黑夜地牽掛,像蟋蟀牽掛著夏日青郁的草叢。小妹的笑聲隨著熱騰騰的豆汁飄出來,讓他無數次從牆頭上滾落下去。豆腐張「愣貨」的話還在耳邊縈繞。豆倌想大聲地哭嚎,但他哭不出來,嘴巴里滿是燎起的小血泡。他靠著院牆,雙手緊緊地抓著牆根的泥土,直到牆根起了一層浮土。夜霧點點滴滴地融化,又慢慢揉進他的身體里,直到天邊顯了魚肚白,他才做夢似的站起來。豆腐張石凳子一般坐在院子里。豆倌無限留戀地看了看這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小院,咬咬牙轉身走了。
劉府油漆斑駁的銅扣大門發出沉重的聲響,把豆倌驚醒過來。他看著邱麻子牽著驢子出來喂水,看著劉大河打著呵欠到街面上去,看著劉三江扎著褲帶出門來——他好想衝過去,哪怕咬下他一片肉來——但他忍住了;再看著九紅獨自出來大門。
豆倌是來尋九紅的。賈德義對他說的話猶在耳旁。老爹呀,他想起老王頭,麻木的心開始疼痛起來。他本可以邁進那道泛著古老顏色的門檻,但他沒有。他看著九紅過來,鼓起勇氣撲倒在她的腳下。
九紅鎮定下來,無比憐愛地拉起他,說:「我的好弟弟呀,姐姐曉得你受了苦楚。你心裡別要憋著,難受。」她的聲音像溫柔的手撫摸過豆倌的心房。豆倌看著她有些紅的眼睛,猛然哭了起來。「張小妹,張小妹死了。」他抽噎著說。
「我曉得。」九紅嘆了一口氣說,「我去看看她。」她突然覺得心裡莫名的難受。
「我把那個綉著山貓子的荷包丟了。」豆倌突兀地說。
九紅怔了怔,幽幽長嘆,說:「小妹的命真苦,真苦。」
豆倌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他看著怔忪中的九紅,把賈德義的話說了,道:「少奶奶,我也不想求您的。可我的爹呀,他……」
九紅握住豆倌的手,她的手冰涼。「傻兄弟,我是你的姐姐呀。你不要擔心,我去鄉公所,把咱們的爹救出來。」豆倌有些驚詫,淚流滿面,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不知道說什麼好。
九紅抬頭看著迷濛著水汽的天空。太陽在天邊掙扎,又無奈地隱沒在一片暗雲里。
豆倌溜進劉家大院。小佛堂里篤篤的木魚響和老太爺咳嗽的聲音心驚魄動。他躡手躡腳地潛進了後院。那支錚亮的漢陽造靜靜地等待著他。他把漢陽造塞進一捆柴草里,勾著頭把柴草抱出了大院。邱麻子牽著驢子唱著歌子搖搖擺擺地回來。豆倌不敢抬頭,邱麻子罵了一聲日咕嚕棒槌大清早抱俅的柴,不是要折財么?
豆倌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邱麻子恍惚覺得那個人就是豆倌,他嘀咕了幾句,牽著驢子進後院去給驢子順毛去了。
劉三江到鄉公所里打了一趟,自從做了這個保甲長後每天走一趟也是例行公事。幾個團丁熱情地招呼。他瞥了一眼賈德義辦公的小屋子,沒有人,裡面黑沉沉的。從團丁那裡打聽了關老王的屋子,就徑直去了。黑屋子裡只有老王一個人,讓他吃了一驚。老王眯縫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顫巍巍地爬過來,帶著哭腔說:「三爺,三爺,您老可是來了。我們是冤枉的呀。」
劉三江厭惡地看了他一眼,說:「你不要怕,我們都曉得你爺兒倆是冤枉的。老太爺昨黑里說了,讓我把你們倆放出來的。哦,豆倌呢?」
「您老曉得的,我們豆倌老實娃子一個,半天打不出一個屁來的,他哪個敢做那種喪盡天良的事情。」老王絮絮叨叨,「也是祖上沒有積德哦,也該我們爺兒倆背時,我讓他不要去喜歡豆腐坊那個女娃子的,他偏要喜歡。讓他不要去看,他偏要去……」劉三江看著他眼淚鼻涕滴滴答答流下來,心中一陣犯惡,打斷他的話說:「我問你,豆倌去哪裡了呢?」
「三爺,我也不曉得。」老王停了哭聲,看著劉三江的面孔,有些害怕地說,「鄉長沒有把我們爺兒倆關在一起呵。三爺,您行行好,把……」他還要說,劉三江已經抬腳走了出去。
劉三江心中惱怒,賈德義把人關在何處也不通告自己一聲,不曉得這廝心裡又打什麼主意。他站在院子中的黃桷樹下,一團黑籠罩在身上,讓他心煩意亂。李團丁剛吃完飯剔著牙花子。劉三江招手把他叫了過來,「豆倌關在哪裡?」
「三爺,您還不曉得?」李團丁說,「他昨晚就放出去了。」劉三江心裡一沉。「鄉長大人說他只是個證人,沒有問出什麼就放了。」李團丁諂媚地說,「三爺,您沒有吃早飯吧,我去給您老撿幾個包子,嘖嘖,杜娘子家的菜包子就是香。」
「吃毬的包子。」劉三江麻著臉說,「怎麼老王沒有放出去?」李團丁不曉得哪裡出了錯,心裡只怪自己拍錯了馬屁,惹得這位大爺發火,說:「三爺,我一個跑腿的曉得啥呢,這都是鄉長大人獨斷什麼錢,什麼坤的。」
劉三江心中把賈德義罵了一個半死。「獨斷乾坤!」他狠狠地說,邁步出了鄉公所。日頭終於撐了出來,天色被刀割一樣:四面的天空雲彩浸染了血似的,正頂上卻陰沉得像死了娘親,濃重的陰雲正朝著清河聚攏過來。劉三江猛然覺得壓抑,心裡莫名其妙地亂跳,一時間又說不出緣由來。他踏踏地回了大院。九紅正坐在妝奩台前,眼圈有一絲紅。見他進屋來,忙拿起梳子梳理那一頭青絲。劉三江沒有理睬她,風一般跑到床邊拉開下邊一個暗櫃,摸出一把盒子炮來。九紅驚異地看著他。這個暗櫃以前沒有發現過。劉三江拿著槍,像抱著嬰兒一般,見九紅愣怔地望著自己,有些尷尬地把槍插在腰間,說:「清河如今不太平,多帶一隻槍穩當些。」說完也不理九紅徑直出門去了。
九紅冷笑。她盤好頭髮,一瞥院子,小側門裡,老太爺像個鬼魅似的站成一團陰影。
雲在空中奔走,活潑生動。挨到晌午,突地起了風。風不密,從雲層里順溜下來,還沒有得意,便被戳在空中的樹枝椏梢剪成一股一股的,於是暈頭轉向地在鄉場里流竄。地面上的灰塵碎紙尿布片兒一會兒竄到東一會兒竄到西。東崗上的蒿草松樹發出嗚嗚的聲響,先是如遠方的鴿哨,漸漸愈來愈近,成了澎湃的水浪。聽得人心驚起來。抬眼看天上,好像籠著個魚罩子,露出斑斑點點的血紅來。嗚嗚的松濤聲里,豆腐張鬼哭狼嚎地叫著女娃的聲音時而悠遠時而咫尺。清河愈加凄惶。
九紅出門的時候家裡人沒有過問,人人心裡都擱著心事,哪裡顧得問她出去作甚。九紅在河邊的黃桷樹下躊躇了好一會兒,風把形似陰莖石頭上拴著的紅布條扯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來。前方是鄉公所,賈府在街背面。賈德義到底在哪裡?她拿不準。河裡起了一層層皺紋,波波地響。好像賈德義喉嚨里滾出來的陰笑。九紅看著河水,賈德義的眼珠子在水裡層層疊疊地滑向遠處,撞在石砌的河堤上又滾回來。
她正在發怔,劉團丁鬼魅一樣閃在她身後,說:「還以為少奶奶不來了呢。」九紅身子一震,瞬間恢復了平靜,冷冷地說:「賈德義在哪裡?」
劉團丁嘿嘿一笑:「龔駝背先前的小院里。少奶奶真是貴人,老半天也不邁步出門。我們爺把酒都等涼了。」
「你是來監視我的?」九紅淡淡地說。龔駝背身前沒有子嗣,死後賈德義做了一回孝子,把他先前的產業盤了過來。花子們得了賈德義好處,也不聲張。
劉團丁兩個眼睛眯成一道線,「哪裡敢!我是看看少奶奶帶了三爺沒有,好讓他們多準備些酒菜。」
九紅哼了一聲。邁步進了小巷。劉團丁老鼠一般覷了一回,也跟著她到了龔駝背的小院落里。「稀客稀客。」賈德義噴著酒氣說。他開始還有些吃不準九紅,以為她不會來了,特地讓劉團丁去瞧著。沒想九紅竟來了。他按捺住心裡的歡騰,說:「有些事情不好到貴府上去說,把您請來這裡,實在不恭敬。」
九紅兩靨生輝,笑著說:「鄉長好會享福。這個地方挺清靜。以前龔駝背在時也沒有現在打理得好。」賈德義一愣,打著哈哈,說:「少奶……九紅姑娘既然喜歡,送給您也不妨。」
劉團丁心想,這婆娘臉像翻書一樣,跟老子說話冷得冰霜似的。婊子戲子都他媽的一個性兒!見賈德義向他擺手,忙攝神哈腰退了出去。
「我不敢要。」九紅道,「我怕龔駝背陰魂不散。鄉長大人難道不害怕?喲,您看樹葉都晃起來了,是不是龔駝背聽見我的話了?」
賈德義心裡被刺了一下,乾咳一聲,「九紅姑娘還是屋裡說話。」女人棉里藏刀,不容易對付的。他想,對她無須曲里拐彎,單刀直入的好。賈德義收起尷尬,捏著兩個石球,說:「九紅,您也是直爽人;我肚裡也不是花花腸子。豆倌求您來的吧?」
「張小妹是劉三江姦殺的!」賈德義盯住她的臉,沒有看出一絲變化,他有些失望。
「我把您姑奶奶請來,是想跟您——」他直勾勾盯住九紅,「做筆交易,要救豆倌和他家老王頭在您一念之間。」
屋子裡光線半明半暗,風把窗子吹過來,打得啪的一響。九紅看不清賈德義隱沒在昏黑里的神色,她不想看著那張胖臉那雙快要掉出來的眼睛。「你怎地曉得我願意救他們?」
「您是菩薩樣的人,怎能見死不救?況且您的大事還沒有辦成。」賈德義見她神色大變,知曉於蒼頭所言不虛,這女人嫁入劉家大院不是那麼簡單的。見她不言聲,前趨幾步,低聲說:「我的姑奶奶,您心裡想什麼我姓賈的不敢說十拿九穩,但您要辦的事情說不得我幫得上忙的。」
九紅猛地站起來,說:「那你說怎樣才能把豆倌爺兒倆放了?」聲音竟是又柔又媚。賈德義骨頭一酥,道:「只要,只要您遂了我的心愿,不要說豆倌他們便是您家的老劉,我的三弟我也會給他掩過去。您們家大少奶奶三番五次求我,也沒有理睬她。只要您給一個聲氣,我就遂了您的願。」
九紅把背影丟給他,「既然你曉得張小妹不是豆倌殺的,為何不放過他?」
「豆倌不是放出去了么?」賈德義笑著說。
「恐怕沒有那麼簡單吧。」九紅冷笑道,「你想借刀殺人。」
賈德義心裡突地一盪,「殺什麼人?他屁大一個娃能殺什麼人?」
「鄉長真會裝糊塗。」九紅說,「你不是想劉三江快點死么?」
「錯了錯了。」賈德義笑道,「他是我的兄弟,我念他好還來不及呢,豈有害他之心。」
「你能夠把真相告訴我,就沒有說與豆倌聽?」九紅道,「你這齣戲演得真是好!也忍心把豆倌這樣的老實孩子卷進來?」她的臉上驀地滾下幾滴淚水來。她不知道是為可憐的豆倌爺兒倆還是為自己傷心。
賈德義看著她起伏的胸脯,恨不能一口水吞了她。從昨晚夢裡都想著今日的好事,不知道把這婆娘的褲子扒了幾回,如今她送上門來,卻不敢動手了。他狠了狠心,把石球擱下,走到九紅身後,道:「我敢說與你聽,就也豁出去了的。你是聰明人,我心裡焦渴……」九紅走了兩步,他頓時抱了個空,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鄉長大人把我叫來怕不只是說這些無聊的話兒罷?」九紅突地說。
賈德義暗嘆女人心密實,乾笑兩聲:「看來您倒是不介意劉三江出什麼岔子。您不是也對他有些那個?」九紅一凜。「說了這些無聊什子的話,也是嫌煩。先前聽過您的戲文,那真是沒得說頭。只恨我沒有劉老三的福分,能夠天天聽您的戲文喲。」他見九紅無動於衷,心裡暗自感佩,決意欲擒故縱,岔開話題道。
九紅嫣然一笑,「你放過豆倌爺兒倆,我天天唱給你聽。」
賈德義慢慢踱到桌旁坐下,悠悠說:「哦,您這話我愛聽。看看,還是這些話兒讓人聽著安逸舒服。來,坐下說說話兒。不要張望,來則安嘛。剛才都是戲言當不得真。」九紅心中冷笑,款款坐下了。天色陡地黯淡。「七八月的天變得就是快喲。」賈德義說,起身走到窗前把木窗關上。見九紅沉思不語,走到她身後,俯身道:「九紅姑娘,嫁給老三恐怕也不簡單啊。不要說,我老早就看出來了,沒聲張。哎,都不容易。」賈德義俯身,氣喘吁吁道:「我賈德義不比他老三差吧,就沒有沾著您半點。您師哥於蒼頭把話都掏給我了,您還做什麼蒜鼻頭?」九紅恍如掉進了冰窟里,渾身冰涼。師哥雖愛財,但也是實誠人斷不會棄自己的。莫不是他心裡有不便明說的苦衷?九紅這念頭在腦子裡一閃,便沉浸在被親人拋棄的傷痛之中。於蒼頭內心的確有說不出的苦楚,自從來清河,他便身不由己地做了別人手裡的棋子,雖說在鄉場里也得意,但始終不得自由。棒客劫場受了一場驚嚇,龔駝背莫名其妙身死,他便時刻感到恐懼。其中原因他看不透,也不想見得明白。九紅是自己的牽掛,春花成了自己的累贅,還有那些苦苦積攢下的銀錢都讓他無法解脫身去。劉三江和賈德義幾次三番來邀自己入伙,軟硬的話都撂下了,讓他心驚,讓他害怕。真想離開這是非窩子呀。劉三江,他是厭憎的。如果不是劉三江,九紅師妹說不得就離不開自己了;賈德義在鄉場里炙手可熱,一股子的狠勁,撂下話來,不和他聯手,便連心裡牽念的師妹也毀了。於蒼頭咬咬牙,應了賈德義。賈德義大笑而去。
「您肯定奇怪,他為何要與我講。」賈德義見她神色起了變化,不由得意,「我把戲樓和春月堂給了他。我是鄉長,不開空頭票子,劉老三比得?少不了他好處,自然與我講些實話。」
九紅突然感覺自己進入了無邊際的密林里,四面碎裂的風吹過來,她摸索著前行,眼前卻愈見黑,愈見孤單。賈德義絮絮叨叨的話語像鈍刀子一般割著她的心。於蒼頭終究離棄了她。現在,自己連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兒都沒了。自己沒有用了么?她想,我的爹娘喲。
賈德義臉上浮現出陰險的笑容,他嘆著氣走到九紅身後,攬住九紅的腰肢,柔聲說:「我的小心肝,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您不是羨著劉家的產業么?我把清河送給您。您放心,等豆倌一回來,我就叫人把他家的老王頭放出來。」冰涼的淚水從九紅的臉上滑落下來。「要下雨了。」她掰開賈德義的手臂說,「我先回去了。」
賈德義有些悵然,看著九紅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外。一種幸福又空虛的感覺瀰漫在周遭,好像剛從這個女人身上下來一般。「我說得太多了么?」他想,終究是女人,女人會乖乖地來到自己的身邊。老子無須霸王硬上弓。他自信地想,恍惚猛然年輕了數十歲,胸腔里激蕩著無窮的精力。九紅,您是我的女人。他歡快地呼喊,沉悶的聲音很快被巨大的霹靂堙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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