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偉：淺談網師園與中國傳統文人的生活美

當我們談論中國風的時候，我們在談些什麼；什麼樣兒才代表著中國？或者園林和傳統文人生活的印跡，會讓我們收益良多。以下文字整理自華南農業大學林學與風景園林學院高偉副教授。

全文約1000字，閱讀大約需要4分鐘

說到中國古典園林，我的第一反應是網師園，因為在華農任教十多年時間裡，每年都會帶同學去蘇州畢業實習，而在蘇州逛的第一個園子，每次都是網師園。

為什麼選擇網師園？

第一個是網師園不大，它是蘇州的小園之首，另外一個就是網師園的邏輯是最為清晰的；蘇州有四大名園：留園，拙政園，網師園，滄浪亭。於拙政園，留園而言，它們都很經典，但是它們與網師園的區別在於，有歷代園主在裡面造園的過程沉積下來，它們的邏輯就不會再那麼清晰，同時因為留園和拙政園的面積大概是網師園的好多倍，所以在裡面給歷代園主的空間都會大很多，而不像網師園給歷代園主的空間會有限一些。

中國園林是一直活在時間的動態之中的。中國園林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非常動態的藝術形式，現在很多朋友去到蘇州園林，探討更多的是蘇州園林哪裡適合拍照，經常拿它與日本園林相比較，會覺得日本園林拍照會比中國園林拍照會更好看一些，我們常常忽略了中國園林的一種非常重要的特質就是，它一開始就不是單單給人拍照的。

兩百年前的網師園？

網師園的歷史從800年前那個時候就有了最早的建園史，那個時候是南宋紹興年間，當時網師園是叫「萬卷堂」，但今天我們看到的網師園，其實是乾隆末年（公元1795年）太倉富商瞿遠村購置網師園的舊址並重建，並確定了今天網師園的布局。

後來網師園又經過了一系列的變化，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期間曾被我們熟知的大軍閥張作霖購買過，再後來國畫大師張善孖、張大千兄弟也曾在那居住過；改革開放後，同濟大學著名的陳從周教授參與了網師園的修繕，把文革期間對網師造成的破壞進行修復，再把旁邊的寺廟的空間整合才形成今天的樣子；

其實從800年前到現在，網師園的流變在整個過程中形成了不同的空間，也形成了不同的意境，值得一提的是，網師園的敘事邏輯，從200多年前的瞿遠村時代所奠定的意境到今天其實是沒有改變的。

為什麼特意要提從瞿遠村到今天這個時間段呢？因為網師園的時間的變動性，而期間我們看到的是不變的意境，它帶給我們很重要的一個觀點就是在中國傳統造園的藝術形式裡面，有一些藝術內涵它其實是可以穿越時間的，讓我們今天的人同樣可以體會到當年的園主所想表達的藝術內容，而這些藝術內容甚至是可以穿越百年，穿越千年的。

從網師園的造園手法來分析，會發現網師園的造園目的性非常清晰，就是為了實現景點的意義，從這個角度而言，中國傳統造園的邏輯性和目的性都是非常清晰的一種藝術形式，具有非常強的時間穿透力。

今天不管未來網師園如何地改變，只要網師園這幾個題匾名還在這邊，我們就依然能夠記住而且知道二百多年前瞿遠村當年的園主想告訴我們什麼事情，而這種事情是通過文字來到我們身邊的，非常神秘的藝術形式，個人覺得這就是中國藝術與西方藝術高妙的地方，我們把中國傳統園林變成一種介質，這種介質是我們藉由遊園，賞園等過程來跟古人進行交流和對話的，甚至是在跟自己進行對話交流和對話的。

其實詩書畫跟園林是同源的，我們如何鑒賞中國園林，跟我們如何鑒賞中國山水畫作品是一樣的。我們一定要進入到園中，跟隨題匾帶來的文字的敘事邏輯，所帶來的線索，才能理解網師園的美，它的美並不在於外面的形似，而是在於形式背後所隱藏的意義，這個意義就是我們行業常說的意境。

中國園林與西方園林的區別？

講到中國園林一個很重要的前提，就是「入畫」，而不是「如畫」。

當我們入化，進入到風景園林古典作品後，才能真正地體驗和理解中國傳統造園的山水觀和中國傳統繪畫的山水觀。

日本園林與中國園林同為東方園林，其本質區別在於中國園林是入畫式，而日本園林大部分都是以如畫式為核心來造園的。日本園林在濡化式方面的證明就是，日本人在造園的時候已經把場景給鎖定了，在視野以及最佳景觀方面都設定好了，而建築內部其實是連續流動的空間，而外部的園林是針對建築裡面的每一間房間所看出去的相對應的一幅幅優美的山水畫，這是日本造園非常核心的一個觀念；

而中國園林，你在園林裡面就相當於你在畫中游，在中國造園林非常重要的手法就是畫中游的手法。從這個角度來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日本園林和日本建築對現代主義建築有那麼大的啟發。

前人曾說，用透視來形容我們傳統的山水藝術那本身就是對山水藝術的一種侮辱。你畫得像，跟小朋友沒有什麼區別，但中國傳統的繪畫根本不追求形似，它們追求神似，中國的繪畫講究的是以大觀小，而不是散點圖。

我不認為，傳統文人造園會用對景，仗景這些手法來限制自己，他們的思維跟我們現代的設計思維可能是不太一致的。中國傳統文人造園就設計方法而言，用的就是畫論，他們造園其實就是跟畫山水畫是一樣的，不會太關注空間這些景緻關係，更注重的是一個表意性，意大於形，以意為先的。

為什麼網師園能打動我？

網師園雖小，但是邏輯是那麼清晰，該表達的內容，該體驗的生活在裡面都有，通過對網師園的品鑒，可以帶給我們今天的大眾，把對傳統的誤讀給破掉。

第一就是傳統的文人生活是非常活色生香的，可能比我們今天的生活要豐富得多。網師園之所以那麼打動我，是因為它就是來自於生活的，園主從他自己對生活的感悟，嘗試用園林的形式展示出來給大家，整個過程感覺是一氣呵成的，非常清晰，能跨越時間，跨越歷史的長河。而通過今天這種直接，真誠的表達方式，又解決了我們今天非常多的設計問題。

如果我們真的隨生活有所感悟，找到合適的藝術介質，這種介質可能是一幅畫，也可能是一首詩，通過這些藝術作品反映出來的，其實最打動人還是生活本身，還是園主的生活情感。

另外就是時間感，時間帶來的感悟可能會超出一切的行為藝術，中國古典園林應該不在園林的範疇內，而應該在藝術的範疇之內，但這不是我們今天能做的，因為它需要的是經過一個非常長的時間的洗禮，需要經過百年間穿越了歲月，逐漸來到我們今天，跟我們進行歷史的對話。我們今天看到的是很多歷史疊加的融合的綜合印象，而中間體現出來的是韻味的難以言述，而審美的至高境界，正是「此中有爭議，欲辯已忘言」，美得難以描述！

文字：整理自高偉老師分享的觀點

編輯：大笑；責編：張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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