頸部以下的學習

頸部以下的學習

作者：李廣生

學習向來被認為是頸部以上的事情，頸部以下不但不參與學習，反而會擾亂學習，比如分散學習者的注意力。所以，人們習慣上要求孩子在學習時不能亂動，身體保持靜止的姿勢——以前是把手背在身後，現在是把手放在桌上。端端正正、紋絲不動，通常被認為是專心致志的表現，是最佳的學習狀態。暫且不論這樣的要求是否違背兒童的天性，僅從學習的角度而言，真的能夠促進學習嗎？

誰也不能否認，大腦在學習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但身體的其他部位，真的只是學習的旁觀者嗎——只是大腦的奴隸，完全聽命於大腦的指令，本身並不參與學習？當然，這裡所說的學習，特指認知學習。動作技能的學習，身體的其他部位是必須要參與的。比如數學學習、語文學習，需不需要身體的參與，身體參與其中是不是只能起反作用？簡而言之，除大腦之外的身體的其他部位，是否參與認知？

認知心理學的一個新興研究領域——具身認知，為我們開闢一條探索認知之謎的新路徑。人類是如何認知的，這不僅是教育關心的問題，揭開認知之謎，也不僅促成教育的重大變革。傳統認知理論——無論是認知主義還是聯結主義都把認知局限於大腦內部——認知是大腦的認知。具身認知也譯 作「 涉身 」 認知，它提出：包括大腦在內的身體在認知過程中發揮著關鍵作用，認知是通過身體的體驗及其活動方式而形成的。 什麼意思？簡單地說，以前我們認為感知、記憶、理解、推理等認知活動是大腦的專利，身體的其他部位並不參與認知，或是對認知的貢獻很小；而具身認知卻認為，身體的這些部位同樣參與認識，並且在認知中發揮重要作用。「具身認知的研究綱領強調的是身體在有機體認知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認知是身體的認知，心智是身體的心智，離開了身體，認知和心智根本就不存在。它同傳統認知主義視身體僅為刺激的感受器和行為的效應器的觀點截然不同 , 它賦予身體在認知的塑造中一種樞軸的作用和決定性的意義。

具身認知雖是一個新興的研究領域，但在近些年取得飛速發展，大量來自實驗心理學的證據，為我們呈現諸多有悖於常識的觀點：用身體理解辭彙，表情改變情緒，手指靈活數學也強，四肢發達頭腦更聰明，等等。總之，思維和認知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賴和發端於身體的，身體的構造、神經的結構、感官和運動系統的活動方式決定了我們怎樣認識世界，決定了我們的思維風格，塑造了我們看世界的方式。

一個很著名的實驗讓我們看到身體對認知的影響：被試學生要求參加一個測試耳機舒適度的測驗。實驗者告訴學生, 這種耳機已經在各種條件下, 如走路、跳舞、聽課等條件下進行了測試, 現在要測試的是在平行移動頭部(即搖頭)和垂直移動頭部(即點頭)的條件下耳機聲音的質量。接下來, 73 名學生被隨機分成 3 組, 分別為點頭組、搖頭組和對照組，對照組不需要點頭和搖頭。在隨後的測試中, 被試者首先聽到一段音樂, 然後是廣告商對這款耳機的推薦。最後被試者需要完成一份簡單的問卷。問卷的第一項內容是給這款耳機打分, 第二項內容是回答是否同意廣告商的觀點。統計結果證明, 點頭組無論是給這款耳機的打分, 還是贊同廣告商的觀點方面, 分值都大大高於另外兩組, 而搖頭組在兩個項目的分值上, 遠遠低於其他兩組。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結果？因為點頭的身體運動增強了積極的態度, 而搖頭的身體運動強化了消極的態度。 實驗結果表明身體的運動方式影響著人們的判斷（南京師範大學心理學研究所 葉浩生）。

具身認知提示我們，靜止也許不是最好的學習狀態，把孩子束縛在座位上，讓他們聚精會神的聽講，極有可能會造成對他們思維的限制，正所謂「久坐無創意」。因此，「生命課堂」提出有體驗，倡導讓孩子動起來、用活動架構課堂，讓身體參與到學習之中，用體驗促進思維的發展。

「做中學」這一教學理念從一定意義上暗含著具身認知的旨要。陶行知先生曾提出「六個解放」——解放兒童的大腦，解放兒童的雙手，解放兒童的眼睛，解放兒童的嘴巴，解放兒童的時間，解放兒童的空間——落腳點在於解放兒童的創造力。兒童的創造力從何而來，是教育賦予的嗎？在這篇文章里陶先生說：教育不能創造什麼，但它能啟發解放兒童創造力以從事於創造之工作。創造力是由內而外在實踐中生長出來的力量，活動和體驗是孕育創造力的土壤。

「遊戲化教學」的實驗在一些學校取得了顯著效果。把遊戲引入教學，固然可以提高學習的趣味性，讓孩子愛學，但事實上它更重要的價值是讓身體參與學習和認知，讓體驗成為學習的載體。「大腦嵌入身體，身體嵌入環境，三者構成一體的認知體系」，遊戲在這裡充當了一座橋樑，把大腦與身體，身體與環境連接起來，從而使學習更加深刻。如果說「做中學」是解放孩子創造力的重要途徑的話，那麼「玩中學」則是讓學習深度發生的有效途徑。身體對知識的記憶和理解，要比僅僅依靠大腦更加牢固和深入。

「認識長方形」是一節小學一年級的數學課，教材的要求是：長方形有四條邊，對邊相等；四個角，都是直角。針對這一內容和要求，可以有三個教學設計：一，給孩子一個長方形，帶領他們首先認識邊，得出結論：四條邊，對邊相等。然後認識角，得出結論：四個角，都是直角；二，給孩子一個長方形，讓他們自己去觀察探究長方形的特點，教師在孩子發現的基礎上總結得出結論；三，給孩子一個長方形，讓他們觀察研究長方形的特點，然後依據自己的結論製作一個長方形。如果你是教師，你更喜歡哪個教學設計？你為什麼喜歡這個教學設計？

學習不僅是腦袋的事情，脖子以下的身體，包括大腦在內的整個身體，都是學習的承擔者，都是認知的創造者。有體驗的課堂就是讓身體參與學習的課堂。

最後給大家推薦兩本書，一是《具身認知——身體如何影響思維和行為》，作者是西恩.貝洛克，機械工業出版社；二是《具身認知》，作者是勞倫斯.夏皮羅，華夏出版社。第一本側重於實證研究，第二本側重於哲學思考，都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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