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村裡話死亡（三）：死亡焦慮

明明要「話死亡」，可扭扭捏捏寫了兩篇還沒真正觸到「死亡」，直到離開了百么屯，離「死亡」遠一點，才敢動筆。難怪四千年前，古巴比倫英雄吉爾伽美什（Gilgamesh）在經歷好朋友印齊杜之死後感嘆道：「你變得黯淡，不聞我的呼喚。當我死時，豈不也像印齊杜般？我心傷悲，懼怕死亡。」

朋友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不過即使你聽他們傾訴也不會明白他們的絕望和掙扎。」是的，我不是他們中的一員，即不是患者，也不是家屬，無法體驗他們的體驗，但我也有屬於我的體驗，身處其中，不得輕鬆。剛來沒幾天，我就開始口腔潰瘍，而且潰瘍面越來越大，總不見好，疼了一個多星期，漸近離開，才算開始好轉。潰瘍通常是焦慮的身體表現，即使是好山好水好風光，也掃不走沉重。

每個人都懼怕死亡，哪怕是古巴比倫英雄也不例外。對有些人來說，這種恐懼不會直接表現出來，它會喬裝打扮成心理疾病或是一種普遍的不如意感，也會改頭換面為狂熱的宗教信仰、對財富和名望的痴迷；有些人卻可能體驗到一種明顯的、能夠意識到的死亡焦慮；更有甚者會陷入死亡恐懼，完全不能享受人生的歡樂和滿足。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認為：「痛苦來源於我們對死亡無所不在的恐懼，而對不可避免的死亡，恐懼剝奪了生命的歡娛，所有的快樂都被攪亂了。」

對死亡的焦慮會伴隨著整個人生！

幼兒期

從孩提時代開始，死去的寵物、去世的祖父母、墓地等等，會讓孩子驚奇，有時他們會保持沉默，但當他們說出自己的擔心時，父母通常會把死亡說得很遙遠，或者通過一些關於復活、天堂、永生等否認死亡的故事來安撫孩子們的焦慮情緒。

童年期

從６歲到青春期，是弗洛伊德所說的性潛伏期，死亡恐懼也深深地埋在無意識深處。

青春期

進入青春期，死亡焦慮會大規模地爆發：青少年常常會思考「死亡」主題，少數還會有自殺的想法。他們會在暴力遊戲中體驗「二次生命」來掌控或征服死亡；也會做出一些叛逆行為來排遣死亡焦慮，例如講死亡笑話、看恐怖片等；還會通過冒險行為來對抗死亡。

成年期

進入成年期，對死亡的關注將被成家、立業兩項重要的生命功課所分散。但是，再過三十年，當孩子成人離家、職業生涯告終之時，中年危機如約而至，死亡焦慮再次來襲。從人生的「頂峰」看今後的人生將是「一路下坡」，此時此景，將再不能對死亡視而不見。

無法忍受生活在恐懼中，便會尋求各種方法減輕痛苦，比如寄希望於孩子，或者努力使自己更有名望、更有權勢，或者開始信仰宗教，或者發展出強迫性的習慣進行自我保護，最明顯的恐怕就是如今舉國養生。無論多少防禦措施，卻仍舊無法徹底征服死亡焦慮，它們潛伏在心靈的深谷之中，而我們卻無法對自己的靈魂深處說謊。

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恐懼著死亡。

外顯焦慮

有的外顯，可以一眼識別，例如害怕永世罪惡、不得超生；無法理解死後到底會去哪裡在；恐懼個人世界的長度滅失等等。

隱秘焦慮

有的隱秘，潛伏在其他癥狀背後，無論如何精心隱藏，都會不經意地冒出來，在夢中顯現。每一個噩夢都是死亡焦慮掙脫束縛，恐嚇夢者的結果。

除了減輕死亡焦慮，我們能做的要多得多。狄更斯小說《聖誕頌歌》中，主人公是位冷漠自私的吝嗇鬼。聖誕夜被「未來之靈」探訪，他目睹了自己的死亡、死後被陌生人搶奪財產、聽鄰里輕描淡寫地談論他的死，他還去墓地參加自己的葬禮、凝視自己的墓碑。轉瞬之間，他煥然一新，成了一個充滿同情心的人。

雖然，我們不可能遭遇「未來之靈」的探訪，但種種生活事件都能觸發我們審視和覺醒，如：痛失愛人、身患重病、親密關係破裂、重大創傷、子女離家、失業、退休、很重要的夢等等。

直面死亡，人生反而豐富起來。聖·奧古斯丁說：「唯有面對死亡之時，一個人的自我才真正誕生。」蒙田則認為我們的房間應該要有一扇可以俯視墓地的窗戶，那會讓一個人的頭腦保持清醒。

作者簡介

南開大學應用經濟學碩士

心理諮詢師

深圳心理學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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