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一眼萬年蘭陵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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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楊欣茹,陝西省禮泉第一中學高二學生。小城姑娘,夢想看遍紅塵里所有的花,尋見世界上想尋的人。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人物介紹:高長恭:生於541年,文襄帝高澄第四子,南北朝時北齊宗室,將領,封爵蘭陵郡王,後因「國事即是家事」招致北齊後主高緯記恨,於武平四年被賜死。
晚來天欲雪,一時間,風怒燭熄,枝葉憑闌。青瓦斷垣,孤鳥立於殘片,似解美人涕淚不已,想和木魚聲聲慢,終余嗚咽。
1
長夜幽清。
子歆自夢中悠悠轉醒,目所觸及之處是一片如墨的黑夜,竟不知燈燭何時滅了。
她隨口喚一聲。
而後便緩緩坐起,不多時有人推門而入:「小姐。」
待侍女點燃蠟燭,昏暗的房間頓時亮堂不少。她的意識漸漸回籠,看見自己只著一身素白單衣,潑墨長發垂落至腰際。
「外面發生什麼事了嗎?」
面前的女孩和子歆差不多大年紀,正咬著唇醞釀說辭。子歆卻像是才清醒過來,自嘲道:「我可真是睡糊塗了,我分明是自己醒的。」末了又問:「天快亮了?」
「約摸再過一個時辰天就亮了,小姐睡吧,奴婢在外面守著。」侍女以為她害怕,她們這位小姐,從來不夜驚的。
「罷了。」子歆擺擺手。
侍女福了下身子,碎步退至門邊,離開了。
一切又寂靜如昔。
少頃,子歆赤著腳自榻上走下,夜風從開了一條縫的窗戶溜進來撩撥心事。她抬頭看向天空,只見一片高遠的湛藍,半點星光也無。
她輕嘆一聲,信步接近屋內蕩漾燭光。燈花是剛結的,滾燙而柔軟。子歆隨手拈下在手中把玩,竟不覺得灼熱。
她想起昨天晚上,東風夜放花千樹,驀然回首,那人便長身玉立於闌珊燈火之中。
於是唇角便暈開笑意,還有,她不曾注意到臉頰上一抹嫣紅。
2
彼時正是南北朝,山河飄搖,王朝動蕩。
子歆就生於這樣一個讓人不安的年代裡。
但幸好,她被上天格外照拂——舉城的富貴,安穩的家世,不需憂心這世間任何愁事。
自小,子歆的記憶便只是美好的小橋流水,薄柳春花。自然,她也同所有待字閨中的少女一樣,期待與這相同美好的愛情。
一日,子歆在房中撫琴,輕擾慢捻正陶醉其間,忽然侍女前來急急通報,「小姐,老爺和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她看著侍女臉上熟悉的神色,心裡咯噔一下,戚戚開口:「可又有人來嗎?是誰?父親如何說的?」
子歆連珠炮似的發問,眼見著侍女頭越來越低。手上動作一松,琴弦「鏘」的一聲,她的手指沁出一縷細細血痕。
「我早該知道。」她悵然若失,「躲不過的。」
普天之大,誰人不知,朝廷文官鄭氏有女,名子歆,容色傾城。
她不過豆蔻年華,一張雪白如梨花般的臉招致太多聞香而來的蜂蝶。但那群徒有權位的紈絝子弟只用真金白銀來討好她,她這樣心性高傲的人,又怎會看得起。所以,子歆一次又一次的對父親說:女兒不願意。
這次,她還是跪在中堂上,神色凄惶,未言三兩句便已落下淚來,梨花帶雨的樣子我見猶憐,惹得一旁的母親都不住說道:「不願意就算了吧,我們子歆什麼樣的如意郎君找不到。」
「父親!」她趁熱打鐵,又生生擠出幾滴眼淚,「女兒並非頑固,只是父親年邁,女兒不忍離別,女兒還未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
言既至此,又像是動了真情,淚水如串珠般掉落,即便向來莊重肅穆的男人,也只得拂袖嘆息,不輕不重的斥責一句:「你呀!」
倒更像寵溺。
3
子歆用這樣的方式躲過許多次桃花運。
是夜,她默立於廊下,夜涼如水,耳邊蟲鳴啁啾。不知名的花香氣襲人。她問:「你說,天上真有牛郎和織女嗎?」
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回答,子歆心下疑惑,轉過頭去,只見侍女紅著一張臉:「小姐,奴婢愚笨,不知……」
「哎」子歆輕嘆道。嘆完了又發覺這幾日自己不住地嘆氣,像深閨怨婦一樣,她本能地把這和前幾日遇見的那人聯繫起來。
一旁的侍女瞳孔清清亮亮,子歆看她一眼,像怕被人窺破了心事,忙道:「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侍女答應一聲,恭順退下。
子歆雙手托腮,還是看著天空中遙遙相望的兩顆星,它們之間,真的有河嘆清淺嗎?
原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代價這樣大,她可能一輩子都等不到她的良人。
光陰惻脈,平靜無波,子歆在院中獨坐,腦海里滿是那天那位清風霽目的公子。
翌日,天下了小雨,初升朝陽還依稀可見一圈淺淡輪廓。侍女將在房中小憩的她喚醒,聲音甚是急切。子歆聞言,瞭然於心的苦笑。不過這丫頭向來風風火火,子歆並未像她一樣如臨大敵。
到了前廳,才發現氣氛是前所未有過的凝重。母親面色哀感頑艷,父親背身而立,子歆心有預感,正欲開口,只聽父親空茫疲憊的聲音響起:「高長恭,是個性子溫良的人,你嫁過去,不會錯。」
「父親!」她瞪大雙眼,幾乎不能相信。以往每次有人來求親,父親都會征尋她的意見,從未這樣專斷過。
子歆心有不甘,抱著浮游的希望望向母親,一雙淚眼如一泓湛然秋水,泛著漣漪層層。外人只道高長恭形貌昳麗,可她想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個只知舞刀弄槍的莽夫。
哪知母親這一次卻是一言不發,同樣淚光瑩然的看著子歆,半晌,悠悠轉頭,蓄得滿滿的淚水滴落在桌案上。
「沒有辦法的。」父親艱難啟唇,「這一次,為父做不了主。」
子歆近乎驚恐得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4
起初,子歆本是不願的,甚至,還帶了一點憤恨。他驚破了她的太平夢,他這一紙婚書,斷絕了她與她心底那個人所有的路。
整整一天,子歆眼前全是鋪天蓋地的紅色,她快睜不開眼。
到了晚間,喧鬧的世界終於音息。她安安靜靜地坐在房中,低著頭,溫和乖巧的樣子,全然沒有前幾日在家哭鬧的刁蠻氣勢。
坐得久了,子歆便覺得腰酸背痛,她剛微微動一下身子,便聽到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只好又不情願地扮小姐淑女。
蓋頭被緩緩掀起的那一刻,子歆本能地眯了下眼睛。
然後,她睜開花朵一樣的瞳孔,對視著這個自己要交付終生的男子。
那一瞬間,竟陡然生出一陣恍惚。
是太過清雋的容貌,彼時四下一片搖曳燭光,子歆卻愣是在這樣的良辰美景中想起了江南的輕煙細雨。
曾經她認為,高長恭不過一個稍有姿容的粗鄙武夫的。
風沉夜靜,她沉默無言。高長恭注意到子歆臉上斑駁的淚痕,眼裡清晰可見黯淡下去的星辰。
他正欲抬袖幫她擦,子歆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竟別過臉。高長恭的手便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她鬼使神差地講出自己早已打好的腹稿:「皇命難違,我知道你也不願娶我,以後,相敬如賓,即可。」
高長恭垂下眼帘,一片密實的鴉羽。他小心翼翼地幫她卸下頭上鳳冠,像對待一件珍寶。面上掩飾不住的委屈,像年紀尚小被大人訓斥的孩子。
子歆忽然心裡一動。
5
說來高長恭待子歆,也真真是極好。
他整天變著花樣送她東西,胭脂水粉,綾羅綢緞,珠寶首飾,頗有刻意討好的意味。
自入府以來,他又何曾對她不好過。
那些東西,子歆明面上一臉的不在乎。神色清冷的說這不過是能討尋常女兒家歡喜的俗物,心卻早已是四月將熟未熟的梅李,裊裊微酸中泛出大片的甜。
一日,高長恭剛下朝回府,便來尋子歆,眉目間都帶了熠熠神采:「我剛得了一個好東西,送給你。」
他也是弱冠之齡,可言談從未失過少年應有的天真繁蕪。
子歆背過身,佯裝無心,道:「你平日里給我的那些,我之前都司空見慣的。」
語氣中暗含自己都未發覺的嬌嗔。
高長恭聽聞就慢慢笑起來,那一笑月朗風清,整個院中美景都失了綺麗。
他輕拍手掌,一個侍女提著一個黑布蒙得嚴實的籠子走進來,他掀開那塊布,籠子里露出一隻通體雪白的鳥。
鳥是極好的品相,除卻一身純粹無瑕的羽衣招人歡喜,兩顆琉璃似的眼珠更是一藍一綠,圓溜溜對著子歆看,然後清脆脆地叫喚一聲。
她登時就樂了:「這鳥好有靈性,你從哪兒弄的?」
言畢才發覺自己逾越,只好怯怯地低下頭,再喚一聲「夫君。」
令子歆驚奇的是,她再抬頭時,就看到這個高自己小半身子的男人,手指緊抓衣袖,臉上的紅暈一路蔓延到脖頸。
她覺得自己的心一直沉一直沉,始終見不著底。
6
某個風和日麗的早晨。
子歆自慵懶中起身,眉梢眼角儘是風情倦意,卻在看見他在院中忙活的物事時徹底清醒過來。
「你在做什麼?」她難抑好奇,牽起裙裾走過去。
高長恭畢竟八尺男兒,手拿一把小鐵鏟干農活的樣子讓人覺得突兀又滑稽,子歆又忍不住笑出聲。
「好了。」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大事般,眼底一片舒心盈盈笑語,他定定地看著子歆,饒是子歆臉皮再厚,也不禁紅了臉。
「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她佯裝嗔怪,目光移向別處,耳邊傳來自己一聲此一聲劇烈的心跳。
「子歆,」高長恭終於開口,他看著腳下的土地,正色道,「我在這兒埋了一個東西,我想你會喜歡的,之前送的那些,不是金燦燦就是香噴噴,但這個不一樣,等守一陣子,你就知道裡面是什麼了。」
這分明是小孩子家才會做的事。
子歆一時間不知作何回應。
她只覺得胸腔的糖罐被打翻了,整顆心都泡在裡面。
更多的時候,高長恭都在庭下舞劍。
看起來俊美如謫仙一般的人,只要一拿起劍,便目光冷峻,神情淡漠。
每每這時,子歆或是坐於閣中,或是立於廊下,看他劍風凜冽逼人,抖落掉一樹桃花。
她知道,長恭是有大抱負大志向的人,他不會一輩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走完,可子歆的私心卻像瘋長的藤蔓,且早已織成一張密密的網,他想把長恭困在裡面,他人不得靠近。
他這樣優秀的男子,子歆很清楚自己在害怕什麼。
但分離的日子 ,終究是要來的。
7
公元563年,突厥攻入晉陽。所到之處,燒殺搶掠,人民怨聲載道,苦不堪言。
他奉命出征,臨行那天晨光初露,天空一半清明一半混沌。子歆看著眼前人白馬戎裝,面如冠玉。心中百感交雜,她強忍著眼淚,儘力克制翻湧的離愁別緒,她仰望著他,說「我就在這裡,等你平安歸來。」
高長恭抬起一直低著的頭,目光落在前方,少頃,許諾般鄭重地留給她兩個字「等我。」
子歆輕輕點頭,那些微的動作仿若用盡畢生的力氣,她深諳在戰場中行走的人,平安,是多麼奢侈的願望。
從那以後,子歆的生活中只余期盼與思念。
漫長的等待時光里,她就守在埋藏「寶物」的那方土地旁邊,遙望著天邊的月亮。一人一鳥,皆浸在如水夜色中。
子歆在這樣讓人不安的煎熬里,陸陸續續聽說了一些前線的消息。比如說她的夫君,那個清寂冠絕的男子,竟因容貌太過俊美,上戰場時要戴一副猙獰的青銅面具;再比如說,他體恤將士,每每得到來之不易的新鮮瓜果,都要與人分食,為將卻謙恭卑和,無一絲傲慢。
這些零零散散的消息,成了她惟一的精神支柱,有時長夜慢慢,實在難以安眠,子歆便獨坐院中,尋思著自己前生到底修了什麼福份,今生有幸覓此良人。
長恭離開時的初晨,天上懸著一鉤淺淡彎月。一日,子歆早起,看見天邊缺月又圓,院中桃花即將落盡,她低下頭,愁情難耐。
失神間卻驚喜地發現土地里有一株新生的芽苗,還瘦瘦小小,弱不禁風。
子歆七竅玲瓏心,不多時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她忽然落下淚來。
8
子歆終究等到了長恭,可嘆的是,他還帶回來另一個女人。
是太美麗的女子,與子歆截然不同的帶有煙火氣的美。雖是跪在中堂上,但腰背挺得筆直,傲氣凜然,眼裡張揚著自信,不卑不亢地向她行禮。
子歆只覺著如在夢中,迷迷糊糊聽她說了自己的姓氏名字,說以後還請姐姐關照。
在身旁侍女的暗示下,子歆才倉促道:「你且先起來吧!」
多麼可笑,子歆等了他那麼久。
但她又有什麼理由指責長恭薄倖,天下男人皆是如此,他之前對她的種種好,或許已經是一個男子能給一個女子最多的柔情。子歆撫摸著長勢喜人的紅豆,淚漱漱而落。
她自然是識趣的。
一日之內,子歆回到了多年前那個未出閣少女,只不過去了表情去了笑容,常常一個人呆在房間里,一發獃就是一下午。
高長恭時常會過來探望,依舊深情款款,問她要不要去看花,要不要去狩獵,子歆只搖著頭一一拒絕,她從未有過的寂靜讓他無措、無奈,漸漸地,他就很少來了。
子歆偶爾會見到長恭,遇見他和王氏散步於中庭,抑或他吹笛,王氏撫琴,若是子歆有心了,回到房間再從雕花窗戶看過去,外面良辰美景,良辰美景,真真映著一對璧人。
她剋制著自己要衝出喉嚨的哽咽,不能哭的,她自小嬌生慣養,骨頭上都刻著驕傲兩個字。
時間消逝如流水。
很久之後,他再來看她,言辭小心翼翼,推心置腹的暗示,他又要出征了。
子歆呷了一口茶:「王爺大可放心去吧,我不會為難她的。」
高長恭一愣,沒想到她這樣回答,他眼底浮起酸澀之感,張口卻未發一言,最終轉身離開了。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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