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鷓鴣天

十九

第二天，涵茗收到了范繆青的辭職書，看來他這次真的要走了。涵茗心嘆著，自己心裡載負得太多太累，何苦連累著別人。看著購物的女孩和男孩紛紛地擁進擁出，熙熙攘攘的，她只是孤單屹立，偶爾忙亂起來，涌到嘴邊竟都是他的名字，彷彿一屋子裡都是他的影子，她看著專賣店的吉祥物，第一次賠衣飾的兩個娃娃，她摩挲著，心裡不禁黯然。

晚上吃完飯，弟弟突然叫住她，說兩人到外面走走。月光下他們靜靜地走著，涵茗望著當空的皓月，空氣里飄著依是那沉沉的苦澀。最後，她幽幽地說道：「一個人有過多的過去，想起來心好累，現在只想輕鬆地過日子，過一天是一天，什麼也不想。」

弟弟看了她一眼，說：「怎麼又消沉，以前你說說笑笑的，彷彿什麼都不怕，怎麼現在一下子就畏縮了，變得這麼頹廢。」

她也笑了，嘆了口氣。弟弟接著說，「我預計下個月結婚。」

她笑了，弟弟現在要成家了，時間真快呀。弟弟瞅了她一眼，突然說起了劉意，「就是那個老用車送你回家的人嘛。」涵茗愣了下。「姐姐，其實我什麼都懂。前段時間見著他，人胖了，和著一家人過馬路，也許剛從女方娘家回來。」當時他看著他們走過。「姐姐，過去了，這個結局對你也不差，至少你還沒糊塗到終生。你這一生怎麼可能沒有快樂，你最近的快樂，我們倒是以前沒瞧見的。只是不明白你究竟要的是什麼？」

涵茗也在想，自己要的是什麼？人這一生對什麼彷彿都可以作得了主的，惟有對愛情，她一直以為愛到婚姻這一步，一定是轟轟烈烈的，而到了現在所有的也不過是種生活方式，僅僅換種生活方式而已。她想著，略微翹起嘴，就像微笑一樣，可嘴角沒咧開就定定地停在了那裡，就像被苦澀後拽著。她有點發愣地想著，她腦子裡的東西現在就連她自己也怕，冷靜地過了頭。

「姐姐，結婚那天范繆青也來，我讓他提前過來，好幫幫我。我知道他這幾天也苦悶得很。」

「嘿。」她聽了彷彿徒然又升起許多希望，他會是個很好的愛人，但隨即又嘆了聲，如果自己裝著像個天真女孩那樣允許他向她承諾著，心想這始終無恥得很，便說：「有什麼事情還是由我來做吧，他人挺好的，可也是麻煩著人家。」

弟弟看著她決心已定，便也不再說些什麼了。

涵茗現在的娃娃專賣店開得出了名，有三家分店，其中一家開在上海，她兩頭跑跑，生意是蒸蒸日上，報紙和電視里也會有她的名字，她也結交著成衣業的同仁，怪的是她從來沒有遇上劉意。涵茗已經進入這個圈子，她卻沒再有遇上他。

這一天是她去上海的前一天，涵茗的車子停到了他的服裝專賣店對面。打佯的時候她終於看到了他，男人正從店堂里出來，邊打手機邊往外走。涵茗望著他，不禁想起以前男人叫她下樓拿禮物，那時候他意氣奮發的樣子。現在他明顯老了，大個肚子，身子前傾。這苦苦支撐的廠依靠他一個人呀。涵茗禁不住撥了他的手機號，從後視鏡上她看著他的神情，有一絲不耐煩。「哦，我是涵茗。」她看到他一下子僵直了身子，他停住了腳步凝神傾聽著，停在一邊的車子里有人打開門在叫著他，劉意依然站立著等待著她的聲音。「你好嗎？」他彷彿愣了下，「好，你呢？」

「和原來一樣。」她說著，看到他停住了，彷彿有種難堪的空白，他不知道對她說些什麼好。

涵茗說：「我準備過幾天就到上海定居了。」

「哦。」他應了聲，彷彿已無話可說。他靜靜地站了會兒，突然嘆了聲說：「我們大概有三年沒見了吧。」

「三年多了。」她的小店已經有三年。她想起那段時候，眼睛裡彷彿迎著風，不禁有點酸楚。「時間過得真快。一切都過去了，不是嗎？」她望著他佇立的背影，突然毅然地關上了手機。她俯視著這個男人，這是一個遠逝的人。他沒有刻意留住她，因為他不忍面對過去。只是她還站在那裡等待著，可她也不是以前的那個她了。涵茗不禁冷笑著，誰說男人征服世界，而女人通過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這個世界沒有誰是旁觀者，只有得天下者得民心，包括男人的心。而現在她可以探手觸摸這個男人心中的脆弱，永遠屬於她的那份脆弱。可惜的是歲月不會倒流，讓那過去再來一次了。涵茗望著男人坐進車子，在灰僕僕的馬路上那車也是灰僕僕的樣子，緩緩地向前駛去。她冷冷地望著，這就是她曾經的愛呀，可最終也敵不過歲月的固執。

尾聲

涵茗漸漸久駐上海，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她偶爾和客戶喝茶聊天，生活過得平平淡淡。小京有時會來上海看她，現在他的兒子也已經會叫人了，見了她，哼哼啞啞地會纏住她玩。下周是侄子的周歲，涵茗準備回去時給他帶些生日禮物。她驅車來到了徐家匯，在上海她喜歡上了堵車，在車流中一點一點地向前挪，而她在車子里看看兩邊的摩天大樓，行走的路人。她的心已經被風吹得慵懶了。行到商場的停車場里，涵茗緩緩地倒著車，習慣性注視著後視鏡。這時她從鏡子里看到一個男人從商場出來，他彎腰的背影看上去真像劉意。

涵茗打量著，不禁愣住了，當然這身影也是像幾年前的劉意的身影。她心想著，緩緩地從車裡出來，看到他正好走進緊挨自己的那輛車。涵茗默默地望著他，這只是一個背影相像的男人，但是臉部神情更沉靜，剛毅的側線更加硬朗。那男人看了她一眼，鑽進車子，突然又走出來，向她招呼著，「小姐，能幫我看一下嗎？我倒車一向很怵的。」涵茗看著他，笑著點點頭。當車子駛到車道，男人望著依然站立著的她，若有所思地停下來，他從窗子里探出頭，說：「謝謝你。」涵茗笑了，「不用。」說完，她覺得有點失態，忙邁步走進了附近的超市。

當她從店裡出來的時候，天也快黑了。街邊亮起了燈，流動的燈和人，這就是上海的夜啊。涵茗望望天，突然發覺自己車邊依然停著那個男人的車。她狐疑地看看這輛車，車裡的男人注意到了，他搖下車窗向她微笑著。這時涵茗發現她離開時車門都沒有關緊。原來他在為她守侯。「謝謝。」想剛才的疏忽，她真有點難為情。看到男人望著她手裡滿是嬰兒的玩具和食物，眼神里發愣，她馬上說道：「下個禮拜是我小侄子的生日，今天是來給他買禮物的。」她向他笑笑，自己也奇怪為什麼要向他那麼詳細地解釋。再看那男人，涵茗也說不上什麼了，目光莫名地往他探出的手指間望去，那裡有枚白金細邊戒指。男人注意到她的眼神，也說道：「我剛回來，來看看我的妻子，過幾天是她的忌日。」

涵茗望著他，兩個人突然都變得沉默了。涵茗看著他，他的閱歷看上去絕不會少。最後涵茗向他點了下頭，說了聲再見，她拉開了車門。這時男人盯著她，默默地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可最終沒說出來。涵茗坐在車子里，從車鏡子里看他的側面真像劉意。這時她猛地按下車窗，轉過身對他說：「你真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男人一直靜靜地看著他，聽她這麼說，突然笑了。他從上衣口袋裡側掏出張名片，遞上來，說：「如果現在我說我感到在哪裡見過你，這會不會很俗？」涵茗接過名片，望著他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她微笑著，心卻很平靜，彷彿接下來發生的都是她預料到的。

何涵茗這個30多歲的女人，這時是是矜持地笑著，她的笑在她經歷了這些年後就像枝頭開艷的花，在沉沉的暮夜裡艷麗而又靜謐地下墜著。在靜靄的暮色里，這彷彿就是她的將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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