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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隨筆:重建我們的人文精神

學生向我提問是否應該多讀哲學歷史等人文學科的書籍,我覺得這個問題提得非常好,只是,許多時候,我們卻忽視了。


是的,我們應該多讀些人文學科的書,這是人性的需要,也是生活的需要,更是人的生存價值的需要。


人之學習,有三重目的,即功利性目的,道德性目的和人格性目的。

功利性目的是最低層次的學習目的。在這個層次,讀書的目的是為了其功利,讀什麼書,看其有沒有「用」,這個用指的是其用處,即能不能為自己帶來好處或利益。在學校里,我們常常可以聽到一些學生說:「學那個,有什麼用!」這是功利性目的普遍化帶來的影響。這樣的影響在大學裡非常泛濫,北京大學教授錢理群就曾尖銳地指出:我們的一些大學,包括北京大學,正在培養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學習聚焦在功利性的層面,在學習的過程中片面追求功利,就會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對於精緻的利己主義者而言,一切都從是否對其有「用」出發,以個人的利益和利害關係為準則,善於利用知識掠取個人利益,實現個人功利目的的最大化。錢理群教授指出,這樣的人一旦掌握了權力,比一般貪官污吏危害更大。


對於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事情沒有是非對錯和善惡之分,判斷的唯一標準是「用」,關心的只是自己的利害得失,重視的是自己的利益或小集團的利益。這類人對現實社會和人類道德體系所造成的傷害,人們有目共睹,不作贅述。


學習的更高層次目的是道德性目的和人格完善的目的,這兩個範疇,超越了功利主義。人之所以為人,而不是一般的動物,就在於他有節制自己和修為自我行為的能力,有高於其它動物的精神世界。而這樣的能力和精神世界,不是天生就有的,必須通過學習獲得,必須通過人文精神的教育和學習,在提高個人的道德水平和人格品位的基礎上慢慢習成,逐漸提高。

明末清初五大家之一、中國思想啟蒙之父黃宗羲說:「大丈夫行事,論是非,不論利害;論順逆,不論成敗;論萬世,不論一生。」


「論是非,不論利害」,是做人應有的基本準則。


當前的大學教育,應該說與傳統的大學教育理念已經相去很遠。英國紅衣主教、大教育家紐曼認為大學應該是「訓練和培養人的智慧的機構」,「大學講授的知識不應該是對具體事實的獲得或實際操作技能的發展,而是一種狀態或理性的訓練」,大學的使命是培養「有文化修養」、「具備思想和行為上一切優良品行」的「紳士」,也即是重視受教育者人格的升華和完善。這是歐美博雅教育的核心理念。但是,在功利主義的影響下,物質第一性的觀念也極大地影響了教育觀念,一切為了利益,一切服從於物質,教育思想嚴重功利化物質化。


從我自己來說,對這個問題的認識也經歷了一個比較長的過程。


讀研的時候,我們常常會議論那些學文科的人:「學那些東西,有什麼用?」那個時代,功用性的目的,物質性的目的佔據著思維。那時,與同學談論的時候,也都高度認同,只有物質文明的發展,才是社會的發展。大概我們都是從窮得一窮二白的社會走過來,在飢餓和寒涼中長大,物質缺乏留下了太深的印痕。

二十多年前,在劍橋大學的時候,午餐我多回學院餐廳用餐。經常,都會與近旁的人聊天,居然發現學院有好幾個院士是研究聖經和宗教的,隔一個院子的李約瑟研究所,許多的人在研究中國的道教,研究老子研究莊子。那時,作為受唯物主義教育了許多年的我,物質第一的意識深深地根植在大腦里。我經常很困惑:「他們研究那些東西,有什麼用?」


慢慢轉變的出現是在二十年前,那時因為兼了行政職務,因為大學開始了教育問題大討論,因為對孩子的教育逐漸成了我生活的重要內容,我開始讀教育的著作,讀心理學和經典哲學著作,也開始讀經濟和管理的書籍。我開始慢慢思考,我們一貫來認為絕對正確的一些知識,或許,並非與我們所認識的那樣完全一致。在物質第一精神第二的思維體系里,我們經常自覺或不自覺地忽視了精神對物質的作用,忽視了精神的價值。


在功利主義盛行的教育和生活模式里,我們太多地重視知識的使用性,而對於具有強大精神力量的各種看不到實際作用的知識,嚴重地忽視了。


人文精神在我們的教育模式中慢慢缺失,在功利追逐的生活模式中逐漸式微!


人文主義精神的缺失給社會發展帶來的嚴重危機,多年來就是許多國家的政府部門和學者持續關注的問題。曾經熱情呼喚現代大學「走出象牙塔」的實用主義者德里克?博克意識到現代大學醉心於「追逐利潤」對高等教育體制本身的傷害,這位前哈佛大學校長將這種傷害稱之為「聚斂財富和道德缺失的噩夢」。美國教育部的一份調查報告曾指出:人文科學的缺席,使得學生的道德創造力和處理人際關係的能力大大降低。許多國家的教育管理部門和各國的教育家們,都在反思功利主義教育對國民精神和教育本身的危害。

美籍奧地利生物學家、一般系統論和理論生物學創始人,貝塔朗菲曾尖銳地指出:「純粹功利性的教育最終與人類的目標背道而馳。」


在這裡,「人類的目標」我理解為人類作為一個物種生存的目標,以及作為具體人,他的生存價值和生存的意義所在。完全的純粹的物質人,在生與死的一個生存過程里,是缺乏存在意義的。


貝塔朗菲是一位偉大的科學家和人文主義思想者。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讀研的時候,因為做的研究是病害流行的數學模擬,我研讀了不少的系統論的著作,從而接觸了他的一般系統論思想。貝塔朗菲關於系統的整體性、結構性、層次性和動態性的觀點和系統分析方法,對我的分析力的提高,有著直接的作用。十多年之後,在寄主與寄生物相互識別的研究中,我似乎突然發現生命是如此協同如此完美,生物之間是如此協調也如此具有系統性。於是,我開始著意進行生命問題的學習。於是,我有幸接觸了貝塔朗菲的《生命問題》。才知道,這位偉大的一般系統論創始人,原來還是一位生物學家。在那時開始,我就在科學文獻庫中著意關注有關他的研究。慢慢地了解到,這一位天才的學者,不但在許多學科卓有建樹,而且還寫過詩寫過戲劇寫過小說,是一位對人的生存意義和生命價值傾注了巨大關愛的人文學者,他的通才教育思想,在西方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作為一位深入理解生命問題的生物學家、偉大的人文學者和理想主義者,貝塔朗菲認為人類的精神的危機不是來自於生物學需要的受挫,而是來自現代社會中生命的無意義以及價值前途和目標的失落。他認為:「一個病態的社會,其特徵是極其簡單的,這就是它為生物學需要提供得太多,但同時卻處於精神飢餓狀態」。因此,他強調:「科學事業不僅要知道如何,而且還要補充人文意義上的為什麼。」他尖銳地指出:「絕對的科學客觀性是一種神話,而對於人類價值沒有任何興趣的科學家也只能是一種機器人。」貝塔朗菲還強調了藝術、詩、歷史等人文現象對人類存在的價值,他說:「它們不是短期、有用的價值,而正是其自身的目標。……當人這種可憐的生物,帶著動物的本能,在數以千計的壓力下,在複雜的社會中疲於奔命時,能超越動物的,也僅僅是這一無用性,但這卻構成了人類的本質。」

物質和功利至上的教育目的,使人們在教育的過程中迷失了自我,成了物質主義者,成為精緻的利己主義者。要防止這種不良後果的蔓延,最重要的,就如貝塔朗菲所說,要補充人文意義上的為什麼,使我們能在更高的層次和更深的意義上,去理解科學與技術的精神價值,以及在更全面更整體的意義上,推進每一個人的理想人格的全面發展,實現普遍意義上的人類的自我關懷和生命價值。


功利至上和物質至上價值觀的泛濫和橫行,對人類社會造成的傷害觸目驚心。在道德體系崩塌和享樂觀念大行其道的境況下,我們迫切需要人類精神價值的重新追尋,需要生命價值的回歸,需要重建我們的人文精神!


作者簡介:王振中,教授、博士生導師。英國劍橋大學克萊爾霍學院終身成員。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農業部授予「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稱號。

教育隨筆:重建我們的人文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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