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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媚:漂在北京的年夜飯

西門媚:漂在北京的年夜飯



食光機

食物中的當代微觀小史


文 |西門媚


那一天只是稍稍有點冷,但房裡有暖氣,完全感覺不到。我掛在msn上,和幾個朋友聊得開心。聊天沒平時熱鬧,因為好多人的頭像變成了灰灰的。他們都回家過年了,正忙於應付家人呢。


只有我們幾個人,開了個窗口,拉到一起聊,想把氣氛搞得更熱烈一些。

平時我們也常這麼聊。因為都是電腦前的工作,邊工作,邊聊聊天,模仿大家身處同一個大辦公室。俏皮話多說幾句,說不定就激發出新的工作靈感呢。


但到了下午四點過,大舒忍不住說:「今天是除夕啊!」


都知道是除夕,只是沒人願意提。

西門媚:漂在北京的年夜飯


大家聊天停頓了一會兒,金四說:「該計劃吃飯了,今天我們一塊吃年夜飯吧。我們自己還不是要過年。」


我們平時也經常在網上約著吃飯。都漂在北京,周末一定會約飯局的,平時下班也經常約。


其實這幾人吃飯沒什麼追求。要是有追求的話,早就約不齊了。老家是不同的地方,口味相差太大。平時約著吃飯,飯後找個酒吧混混,只是圖在一起好玩,晚上不那麼寂寞。


今天又像平時一樣,三言兩語就把吃飯的餐館定了。主要是考慮地方。他們一直比較照顧我,選的地方,離我稍近一點。


一切感覺都跟平時差不多。出門的時候,我在紅色毛線圍巾和藍花絲巾中,猶豫了一下,最後仍系的是平時常系的藍花絲巾。紅色的會太配合過年吧?酷才是我們的審美。

但出了門,感覺還是不對。


天色已經黑了,街燈亮起來。街上已經沒什麼人和車了。


地鐵里也沒人。


我到達約定的餐館時,發現他們幾人已經到了,站在門口。心裡一沉,想,是不是已經沒位了,但馬上明白,不是沒位,是餐館沒開門。

餐館門口的紅燈籠都沒亮起來。


金四說:「就等你來,我們換一家。」


反正哪家吃都一樣。這家本來也不好吃,還死貴。唯一的好處是比較大,有個小院,有盆景,有掛燈,環境看起來有點模樣。


我們幾人,揣著手,跺著腳,往前走。路燈亮著,但整個北京比平常黯淡很多。遠遠的一家好像亮著燈,我們走近,發現,也是關著門。


前面路邊有一小群人。大舒忽然說:「那是檢查暫住證的吧?」


金四說:「你盼著檢查吧?」


那時,北京街頭夜裡有時會檢查暫住證。我不願意去辦。不知在哪兒聽了一個說法,要是有近期的機票,能證明是來京出差的,就可以過關。於是,我身上一直帶著一張舊機票。因為我為一家外地雜誌在北京駐站,我經常述職、出差什麼的,機票總是有的。


大舒是我們中唯一辦了暫住證的。暫住證分ABC三類。科研單位的等級最高,算人材引進。大舒公司掛靠科研單位,他跟我們講過,他那兒看門大爺可得意了,跟同鄉炫耀,自己的等級最高。


金四覺得這是大舒自己得意,經常拿這事兒刺他。


小珂說:「你們什麼眼神,那是一家酒吧門口的假人!」


連酒吧都沒開門。今天註定不能像平時一樣吃飯泡吧了。越走越擔心,大街上就我們幾個遊魂,除夕夜裡,估計我們會吃不上飯了。


大舒說:「我宿舍冰箱里,還有幾袋凍餃子,要不行,只能吃這個了。」


這倒是啟發了我,我那兒還有父母寄來的香腸臘肉呢!


小珂說她有家鄉的醉魚。桉樹說他有酒。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在口頭上湊了個年夜飯出來。


金四還是最像老大哥,說:「那就這麼辦,我們開車去挨家取,然後到我公司去,我們自己動手,保證有飯吃。」


我們一小群人,又往回走,坐上金四的車,然後,設計了個路線,去各家取菜取酒。


平時我們都只是在網上聊天,線下聚會,但都不進入各自私生活的,我們互相稱呼網名,餐館和酒吧是我們的客廳。但今天不一樣,他們先是跟我取了家裡寄來的腊味,又去小珂那兒,去桉樹那兒,去大舒那兒,最後去金四那兒。


我租住著小房子,桉樹住在朋友借的房子里,小珂跟人合租,大舒住在單位宿舍。金四就住在公司,公司就是一個套二的房子,公司就是他一人。好在客廳大,廚房有簡單裝備,燒水煮飯沒問題。中間我還接到同學小艾的電話,她和表妹也沒地吃飯,我叫她們趕緊來加入。她們還神奇地拎了蘿蔔白菜來,正好彌補我們的不足。這樣,除了肉、魚、餃子、酒,湯和蔬菜也有了。


九點過,我們終於坐好,圍著金四辦公室的長條茶几。開酒,開飯。邊喝邊聊。

西門媚:漂在北京的年夜飯



每個人才講起,為什麼春節不回家。


我上個月出差的時候,就回過家了,父母又去哥哥那兒過年,我正好樂得輕鬆,平時到處飛,終於有一個安靜的時間。


小珂說,父母催婚太煩,回去就得吵架。


金四也說,過年走親戚太煩人,躲過才好。一會兒,又說,他離婚的事情沒跟父母講,如果回去,還得去把前妻借回來,假充一下。


桉樹正在等移民,父母出去多年,去年,姐姐也移出去了,現在,老家沒人,在哪兒過年都一樣。


我同學小艾還在讀碩士,正為一段愛而不得的情感苦惱,她表妹挺著大肚子,卻遭遇家暴,從東北跑來找她,她沒別的辦法,就只好兩人在學校過春節。


只有大舒很想回家,沒買到票。動手稍晚,到處託人也不行,只買到大年初一的票。現在一肚子委屈。


大家半是嘲笑,半是安慰,說,家裡哪有這麼自由,估計你在家裡,也就看一個無聊的春晚,明早給一堆長輩磕頭請安,給侄兒侄女發錢。


酒至半酣,我跟大家介紹,小艾以前是學京劇的,最拿手就是貴妃醉酒。大家剛一鼓動,小艾就端起酒杯開始唱。


小艾比較豐滿,加上一點點酒勁,當真是醉眼如星,嬌喘微微。比我以前聽她唱得更好。當然,除了小艾的貴妃醉酒,我其實沒怎麼聽過京劇,但小艾的動人,今天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讚美。大家最高的讚揚,是都開始端起酒杯,跟著小艾學唱兩句,或者學著一兩個招式動作。


電視里的鐘聲響了,有人接電話,打電話,剩下的人嬉鬧著。在眾人的攛掇下,大舒要向小艾求愛,發誓明早不去坐火車,留在北京跟大家一起過年。我記得大約就是這些。


這也許是我記憶中最特別的一餐年夜飯了。十六年過去,回看那時,就像把時間拉長或者壓縮,很多覺得重要的事情,都只記得一些淡淡的情緒。


當時大家互訴衷腸,突破了平日的距離。但那樣的親近,並沒維持太久。我想,真正把我們聯絡到一起的,就是,那種莫名的漂泊感。那個除夕夜,更讓人覺得漂泊無著。也許這種感覺的凸顯,讓人內心觸動,導致了大家的改變。

西門媚:漂在北京的年夜飯



很多改變就發生在那一年,2001年。那一年,大家都先後離開了北京。我回了成都,進入了穩定的生活。


大舒在那天之後,追了小艾一陣,後來去了南方做IT,這些年,換了好幾次單位,離了兩次婚。


聲稱要獨身的小珂,在那一年嫁到上海,又不甘心,拖了好些年才要小孩,現在天天在網上曬娃。金四轉了幾次行,創了幾回業,現在又回到北京,據說成功拉到風投,不知身價是千萬還是過億。桉樹那一年,去美國讀了個書,後來又回來了,差不多十年了吧,最近幾年,居然從攝影師轉型成畫家,據說,畫賣得還可以。


小艾那一年畢業後,回老家高校教書,現在偶爾在朋友圈裡,看到她提到她表妹,已經在海南,獨自把女兒帶大。女孩已經十五歲,正值青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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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媚|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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