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民元孫中山北上與遜清皇室的交往——兼論清皇族的歸屬選擇(上)

民元孫中山北上與遜清皇室的交往——兼論清皇族的歸屬選擇(上)

民國元年8月至9月,孫中山北上,在原來清朝的京師如今民國的首都與各方人士會面交談,其中既有同黨同道,也有曾經的敵人對手。這些日程安排緊密的交往,大都在學人的視野之中,有了相應的研究和認識。唯有一個身份特殊的方面,鮮有論及,或雖有簡略提及,情節卻有所錯誤,即與遜清皇室皇族的交往。在這些交往中,作為被革命推翻而以退位方式下台的末代王朝的統治者,與革命黨的領袖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交集,這些交集又如何體現了雙方各自的態度,對於民國的發展走向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尤其是如何理解革命黨民族主義的排滿和清皇室在政權鼎革之際的身份認同,至關重要,值得深究。


一、遜清皇室的歡迎活動


1912年8月24日下午5時40分,孫中山從天津乘火車抵達北京。自1894年6、7月間遊歷京津後,這是他再度踏上國都的土地。只是前次還是清朝的都城,如今已是民國的首都。孫中山此次北上,主要是應總統袁世凱之邀,共商國是。作為讓權退位的南京臨時政府卸任總統,孫中山在北京受到各界的熱烈歡迎。

在歡迎的人群中,有著特殊的身影,即幾個月前在內外形勢的逼迫之下不得不退位下台、終結帝制的遜清皇室。作為曾經的對手,清皇室與孫中山長期處於敵對狀態,可謂你死我活的冤家對頭。所以遜清皇室的歡迎之舉,令外界有所疑慮。《新聞報》就有報道稱:「孫中山到京後,各界奉總統傳諭,不得不竭力歡迎。所有總統府之接待,備極優隆,即外人亦為之驚詫。至於一班皇族,攝於威勢,亦不敢不先後趨蹌。」


但是,這種迫於形勢隨大流的說法,與實情並不吻合。遜清皇室歡迎孫中山,與北京各界的歡迎活動幾乎同時啟動。孫中山到京次日,《愛國報》就刊登消息:「清太后擬在頤和園歡迎孫中山,聞已派定世續、伊克坦、紹英、溥倫為代表,所有遠支近族清室人員,皆可到會。惟須由皇室領取特別徽章,屆時佩帶入場。」此舉當然與總統袁世凱的傳諭有關,不過遜清皇室也在主動釋出善意,並敷衍了事。孫中山在京期間,「一切供給,異常精緻,其預備之馬車,系德國新制,旁有克林德廠等洋字,馬車內皆用黃綾,外駕黃韁。或曰系從前預備清太后乘坐,此次特行借用者。雙馬皆白色,俄國產,其行如飛,洵良馬也」。如此,借用是為了顯示尊崇,符合對於卸任總統的禮儀規格,非此不易找到與身份匹配的車輛;允許則多少體現了隆裕太后的豁達,並藉此表達了對孫中山的敬意。所以北京路透電稱:


孫逸仙君此次游京,有種種極有興味之事,其一則為前清隆裕太后注意此舉是也。隆裕太后聞孫逸仙君寓於外交部,即謂該處系辦公之地,恐供張不能周到,謂政府如需器用陳設諸品物,可向宮內借用,俾孫君於其住室得以安舒。並以白紙書折交與政府,令將應用各物填入,以便檢交,且言不日擬在內苑宴待孫君及其眷屬,日期則隨孫君之便擇定可也。隆裕太后之禮賢,深為外間稱美,預料此舉可以感動滿人,而得極佳妙之影響。孫君游京所生美滿之效果,殊難僂指述也。


根據各報簡略而且前後有些歧義的報道,可知遜清皇室在頤和園歡迎孫中山的活動,原定於8月27日舉行。為此,前清隆裕太后派世續等人往謁孫中山,預備在頤和園進行布置,屆時召開大會,大設筵?,並選擇內庫珍寶磁玉數件,作為投贈禮物。

世續(1852—1921),字伯軒,索勒豁金氏,隸內務府滿洲正黃旗,實為朝鮮人。光緒元年(1875年)舉人,歷任總管內務府大臣兼工部侍郎,轉吏部尚書兼都統。三十二年(1906年)為軍機大臣。歷轉文華殿大學士,充憲政編查館參預政務大臣。宣統初因病告假。三年(1911年)復起原官,仍兼總管內務府大臣、資政院總裁。世續是整個清朝歷史上位列三公的有數之人,在光緒死後主張立長,辛亥贊成清帝遜位,後來又不以復闢為然。此時他是遜清皇室的總管內務府大臣,媒體又稱之為皇室總長,所以隆裕派他領銜負責籌辦歡迎孫中山的事務。


不僅如此,西報還有消息稱:「孫逸仙君來京,歡迎禮節極其榮盛。聞清太后擬星期六在頤和園接見孫君。」星期六為8月31日,此說如果屬實,則在皇室開會歡迎宴請之外,隆裕還準備親自與孫中山會晤。此外,據《申報》8月27日北京專電:「清太后隆裕擬在頤和園接見孫中山時派世續招待,並命陸潤庠隨同宣統謁見。」如此,小皇帝也要在師傅的陪同下會見孫中山。


遜清皇室的歡迎活動,並沒有如期舉行。其原因可能是來自親貴的反彈阻力較大。《文匯報》9月1日北京電訊:「清隆裕太后擬接見孫中山一節,現因滿親貴竭力反對,故已作罷論。」原定8月27日在頤和園舉行的歡迎宴會,應該也是由於同樣的原因,未能舉行。輿論對於遜清皇室宴請孫中山不無微詞,《申報》副刊「自由談」刊登「遊戲文章」,擬清太后邀請孫中山宴會:「舊曆七月二十四日,新曆九月五日,前清太后率小犬皇帝,恭備漢滿全席,請民國前臨時大總統孫中山先生駕臨冷宮,賜敎一切。先生不棄孤兒寡婦,惠然肯來,從此聯結情感,消泯嫌疑,則不特敝後與小犬兩人之幸,抑亦我滿洲億萬眾前途之福也。先布區區,恭迓摩託。」


不過,隆裕太后的會見雖然被取消,皇室的歡迎宴會,則只是延期到9月11日,並將地點改為金魚胡同那桐的故宅。

民元孫中山北上與遜清皇室的交往——兼論清皇族的歸屬選擇(上)


清末金魚胡同那家花園中的「翠籟亭」。那家花園是那桐的故居,那家花園在民國年間經常出租,也一度成為政治交際場所。


關於此事,因為各報的報道有些混亂,影響到後人的論著,產生了差異。如《孫中山年譜長編》據9月11日《申報》的報道,記為9月10日,而《黃興年譜長編》據9月19日上海《民立報》,記為9月11日。同樣依據9月19日《民立報》報道的《辛亥革命史事長編》卻記為9月12日。


之所以出現這樣的分歧,主要是由於當時的消息本身前後不一,或是各報的報道彼此歧異,加上有時訊息中使用今日、昨日等詞,與報道或報紙發刊的時間不一致,引用者沒有前後左右加以比較,各取一說。如《神州日報》9月11日的特約路透北京電稱:「今日(初十日)溥倫代表清室在那桐住宅內設宴款待孫中山君。」同樣的電文,9月11日的《時報》「特約路透電」欄也予以刊載,內容基本一致,順序稍有變化。「今日(初十日)前清皇室在那桐住宅內宴待孫中山君,以溥倫為代表。」同日的《民立報》《申報》也刊載了內容相同來源一致的電訊。據此可以判定,各報不約而同地指稱清室歡迎宴請在9月10日舉行,其實是依據同一份來自北京的特約路透專電。


此外,《新聞報》9月19日的報道「清皇室歡迎孫黃」,則將歡迎活動舉行的時間記為9月12日。綜合考察各種相關記載,9月10日和9月12日說均為誤報誤判,9月10日說的來源為路透電,而9月12日說可能是誤植所致。正確的日期應該是9月11日。依據如下。

其一,各報關於此事的其他直接報道。


《順天時報》9月10日以「清皇族歡迎孫先生」預報:「聞前清倫貝子擬定代表前清皇族,定於明日下午七點,在金魚胡同那桐宅邀請孫中山開歡迎會,已由孫中山歡諾雲。」這一消息次日起陸續得到各報的證實。《時報》9月13日「譯電」北京專電:「十一日溥倫款孫中山以盛宴。」9月13日《神州日報》「本館特電」載12日北京專電「清室已經歡迎」:「滿清貝子溥倫昨晚宴饗孫中山等,代表清室歡迎。」9月11日《愛國報》第4版則以「孫中山赴會忙」為題報道:「旅京粵省人士,定於十一號(今日)下午三鍾,在南橫街粵東館,開會歡迎孫中山,又是日晚七鍾,前清貝子溥倫代表皇族,在金魚胡同那琴軒故宅,設宴約請孫先生,開歡迎會。」上述各項消息,均明確指稱清室的歡迎宴請於9月11日舉行。


其二,主要客人黃興、陳其美等人的行蹤。


黃興是清室宴請的主要客人之一,席間又代表孫中山致答詞,其行程對於判斷歡迎宴請的時間至關重要。本來孫中山與黃興應袁世凱之邀,準備同行北上,不料張振武、方維被殺事件發生,孫中山堅持北上,同意黃興緩行。孫中山與袁世凱會晤後,電催黃興北上,以消除北方意見,實現南北統一。黃興顧全大局,於9月5日自上海啟程,途徑煙台、天津,9月11日才抵達北京。《民立報》北京特派員對此過程進行了連續即時報道,11日午後2時30分發出的電報稱:「今日下午二時,黃克強、陳英士由天津專車入京,抵站時趙署總理、段陸軍長、劉海軍長、各國務員均上車與黃、陳二公握手,略周旋即下車。各界歡迎者甚眾,計外賓議員政界學界各黨會自治界工商界女界慈善會約數千人,均在站行列,脫帽鳴掌,歡聲雷動。黃、陳亦脫帽答禮」。11日午後8時40分發出的電報稱:「黃克強抵行館,用茶點畢,四時半偕陳英士往拜袁總統,寒暄甚洽,即留晚餐。七時,前清皇族於那桐宅中開孫、黃歡迎宴會,清隆裕後即派溥倫代表,並邀各部長陪席。聞黃克強由總統府往拜孫中山後,即偕往那宅。」

既然黃興和陳其美等人9月11日才抵達北京,決不可能出席前一日舉行的歡迎宴請活動。


《民立報》的其他報道以及其他各報的報道,均表明黃興到京與出席清室歡迎宴請為同一天發生之事,而具體時間為9月11日。《民立報》9月12日的北京專電,明確說9月11日清皇室於北京那桐住宅開孫、黃歡迎宴會,隆裕太后派溥倫為代表,並邀各部長陪席。黃興在拜見袁世凱後,由總統府往拜孫中山,隨偕往那宅。《民立報》9月14日刊登北京特派員13日午後4時10分發來的電報稱:「黃克強、陳英士前日入京訪袁總統,袁留晚餐,黃、陳因前清皇族請宴,時間已至,未入席即興辭而去。」《時報》9月12日酉刻北京專電稱:「昨日(十一日)午後五時,黃興及陳其美偕張昉謁袁總統,由王賡、哈漢章、唐在禮引入相見,行鞠躬握手禮,談一時許。黃以非陸軍出身,面辭上將甚切,袁未允許,當在府中留宴,陪客為段祺瑞、趙秉鈞、范源濂、劉揆一、沈秉堃、王賡、陳宦、哈漢章、唐在禮諸人。因同時清皇族在金魚胡同宴孫文、黃興及陳其美,故席尚未終,黃、陳辭去。」


其三,陪客之一的紹英的日記記載。


紹英原來是袁世凱內閣的度支部首領,1912年3月13日,諭旨補授其為總管內務府大臣。兩天後,袁世凱發布大總統令,開去紹英的度支部首領。從此紹英便專辦遜清皇室內務府的事務。不過,因為原來內務府由世續總管,如今清帝退位,沒有朝政等軍國大事,世續以大學士、總管內務府大臣仍然掌管頤和園、御茶膳房、造辦處等事務,紹英不過隨同辦理而已。


紹英有記日記的習慣,雖然並非每日必記,且隨事情的輕重緩急詳略不一,但重要事情一般不會遺漏。當日他記到:「八月初一日晚,醇邸、倫貝子、世太保公?孫中山、黃克強、陳君其美及國務院諸員、參議院吳宗濂、湯化龍,陪客中有順王、江統領朝宗、禁衛軍統制王廷楨、張仲和、長君朴等,景三哥與余亦在陪客之列。」舊曆八月初一,即新曆9月11日。

民元孫中山北上與遜清皇室的交往——兼論清皇族的歸屬選擇(上)



紹英本姓馬佳氏,滿洲鑲黃旗人。辛亥革命後,為溥儀宮中的內務府大臣。2009年,國家圖書館出版了《紹英日記》。該書包含許多珍稀史料,如庚子善後、出國考察、經費收支、溥儀退位、宣統大婚等,是研究清末民初歷史的重要參考。


載灃因病未能到會,宴會開始,首先由貝子溥倫代表皇族演說,以表皇族開會歡迎之意,略謂:「從來有非常之人,始能建非常之功,其孫中山先生之謂乎?今改數千年專制政體而為共和,固由孫中山先生及諸位先生之功,亦由我皇太后皇上至公無私、以天下之政權公諸天下。惟自改變共和政體以來,而天下事變愈亟。語云:世界能造英雄,英雄亦能造世界。此後政治日進文明,不第我皇族得享優待之榮,而天下人民常享昇平之福,均惟諸位先生是望云云。說畢又云:余今日得見諸位先生,至為光榮,舉酒願祝諸位身體康健。同座均鼓掌。」


隨後,孫中山請黃興緻答詞,略謂:「現在世界競爭,中國非共和政體不能自立,是以孫中山先生熱心改革。今者五族共和,實由皇太后皇上聖明,德同堯舜,我輩均甚感激。惟此時外交甚為警戒,切望五族一心,勉力進行,以濟時艱云云。」歡迎宴會自八鍾入座,十鍾散。


關於此事,各報均有詳略不同的報道,所記錄的主客雙方的致詞答詞,雖然大體相同,但也有不少小異,不僅可以了解時間程序、參與人員、經過等具體情節,還能藉以探查各報的立場態度,有必要加以仔細比對和解析。


《申報》記載:「清皇室於前日下午八鍾在金魚胡同那宅設宴招待孫中山諸人,由貝子溥倫主席,俟黃、陳二君趕到後,即相偕入座。先由溥倫致歡迎詞,略謂孫、黃二君,皆今日非常之人,故能建非常之業。此次國體更新,共和成立,皆孫、黃諸君數十年鼓吹之功,我皇太后、皇上鑒於孫先生之仁德,且深信共和政體為二十世紀大勢之所趨,毅然退位,贊助共和,實為民國之福。今日我皇族諸人得與諸君歡聚一堂,曷勝欣幸。更望以後實行五族平等,鞏固國基,即我皇族諸人,亦永受其賜矣。溥倫演說後,即由黃克強君起立答詞,謂此次中國改建共和政體,實為順大勢之潮流,又得孫先生數十年鼓吹誘導之力,故能人心一致贊成。然若無隆裕皇太后之明哲,及諸公之輔佐,成功絕不能如此之神速。故此次改變國體,破壞不多,成功最易,實諸皇族之力也。」


《時報》9月13日申刻北京專電:「十一日前清皇族宴請孫、黃,席中溥倫述詞,讚美共和,謂皇族實受其賜。黃興答謂,改建政體,實順今世潮流,隆裕太后及各皇族贊助之功甚大雲。」


北京的《愛國報》報道較為準確:「十一號下午八點多鐘,清皇室在金魚胡同那桐宅,開會歡迎孫黃兩先生,代表貝子溥倫主席。十點鐘,黃克強、陳英士二君始由總統府趕到。入座後,先由貝子溥倫代表述歡迎詞,略謂:孫黃二君,皆今日中國非常之人,故能建非常之業。此次國體更新,共和成立,皆孫黃諸君數十年鼓吹之功。我皇太后皇上,鑒於孫先生之仁德,且深信共和政體為二十世紀大勢之所趨,毅然退位,贊助共和,實為民國之福。今日得與諸君歡聚一堂,共謀幸福,何快如之。更望以後實行五族平等,鞏固國基,即我皇族諸人,亦永受其賜矣云云。演說畢,即由黃克強君起立答詞,略謂此次改建共和政體,實為順大勢之潮流,又得孫先生數十年鼓吹誘導之力,故能人心一致,全國贊成。然非隆裕皇太后之明哲,及諸公之輔佐,成功絕不能如此之神速。故此次改變國體,破壞無多,共和成立,實諸皇族之力也云云。黃君演說後,賓主暢飲,至十一點鐘,盡歡而散。」


《民立報》北京特派員的專函,記錄最為詳細:「午後七時,前清皇族開會歡迎孫、黃兩先生,到者近百人。代表溥倫起言:『今日歡迎孫、黃兩先生及陳英士先生,本由醇親王主席,因醇親王偶感風寒,特派兄弟為代表。兄弟意見,革命本國家進化應有之事,故湯武革命,稱為聖人。且此次革命,原屬國體問題,現在建設共和,不獨皇室仍受優待之榮,並使滿洲人民同享共和幸福,迥非前古帝政時代可比,此敝皇族所極為感謝者。』言畢,即讀頌詞如下:『語有之,非常之人,始能建非常之業,斯言也,乃於中山、克強兩先生暨諸傑士見之。兩先生洞觀四千餘年之歷史,二十世紀之時艱,非以共和定國體,不能為人民謀幸福,不能與列強談競爭,於是遍游歐美,參以時機,數十年苦口熱心,始達共和目的,方諸華盛頓,何多讓焉。此固見兩先生有志竟成,亦由我皇太后及皇上大公無私之心,遂以天下神器,舉而還之天下。不圖唐虞揖讓休風,復見於今日也。獨是建設以來,內憂外患,險象環生,大陸風雲,更亟於兩先生未創共和偉論以前。然則時勢造英雄,抑英雄造時勢耶?今兩先生翩然北上,北方人士爭以望見顏色為榮,且與大總統握手言歡,論道經邦,一堂抵掌。本爵現因小恙,未能親接鴻言,心殊抱歉。深願海內昇平之治,將於先生倚之賴之,正不僅我皇室享優待之榮也。非常之人,非常之業,惟於兩先生是望。』頌詞畢,克強先生起為答辭,謂『二十世紀之國家,須賴國民共同護持。專制政體不足以獨立於地球之上,非建設共和,無以保全我五族同胞。孫先生與兄弟及諸同志,應世界之潮流,倡政治之改革,賴全國人同心協力,始有今日。君等乃歸功於孫先生及兄弟,實為慚愧。且自武昌起義,甫及三月,大局略定,全賴隆裕皇太后、皇帝及諸親貴以國家為前提,不以皇位為私產,遂追堯舜揖讓之盛心,遂使全國早日統一,以同法美共和相比肩,而北京首都,不見兵革,社會秩序,亦得安寧,尤為和平幸福。雖現在內政外交諸多困難,然以五族同胞共和,血誠力肩斯任,於共和國家前途,必能發展。兄弟等敢不竭其死力,以奠國家於久安,致負隆裕皇太后、皇帝退讓之美舉。今承開會歡迎,孫先生與兄弟得與諸君一堂聚首,暢敘平生,區區此心,極為歡悅,並請貴爵將兄弟等意轉述皇太后、皇帝之前,實為感禱。』」


根據《民立報》的專函,溥倫所致歡迎詞,其實包含兩部分內容,除了表達他本人的意思,更主要的是代表載灃宣讀以後者名義撰寫的頌詞。1912年9月17日《神州日報》第4版「國內要聞(二)」,就以「清皇室歡迎孫中山之頌辭」為題刊登了全文,並且註明「由溥倫代表」,文字與《民立報》北京特派員專函所載大體相同:「語有之,非常之人,始能建非常之業,斯言也,乃於中山先生見之。先生洞觀四千餘年之歷史,二十世紀之時艱,非以共和定國體,不能為人民謀幸福,不能與列強談競爭,於是遍游歐美,鼓吹提倡,數十年苦口熱心,始達共和目的,方諸華盛頓,何多讓焉。此固見先生有志竟成,亦由我皇太后及皇上大公無私之心,遂以天下之神器,舉而還之天下。不圖唐虞揖讓休風,復見於今日也。獨是建設以來,內憂外患,險象環生,大陸風雲,更亟於先生未創共和偉論以前。然則時勢造英雄,抑英雄造時勢耶?今先生翩然北上,北方人士爭以望見顏色為榮,且與大總統握手言歡,論道經邦,一堂抵掌。本爵現因小恙,未能親接鴻言,心殊抱歉。深願海內昇平之治,將於先生倚之賴之,正不僅我皇室享優待之榮也。非常之人,非常之業,惟於先生是望。」


清皇室舉行歡迎宴會的地方是金魚胡同那桐的故宅。那桐曾任皇族內閣協理大臣,解職後又出任弼德院顧問大臣。不久,弼德院撤銷,那桐以病向總統辭去稅務處督辦之職,並且搬到天津德租界居住。1912年7月11日,那桐中風偏癱,行動不便,連日記也只能口述。此前國務院全體國務員和五族共進會歡迎宴請孫中山,都是借那桐京宅西院的花園。


清皇室舉行歡迎宴會的前一日即9月10日,孫中山曾乘車分別前往醇王府、倫貝子府和世中堂宅拜晤。據《愛國報》報道:「十號午後三點鐘,孫中山先生由石大人胡同迎賓館乘汽車赴醇王府、倫貝子府並世中堂宅,拜謁晤談,至五點五十分回館。隨行只有游緝隊幫統恆成同車,此外未帶一人。並聞十一號上午十一點,前清醇親王載灃赴石大人胡同迎賓館回拜。」


拜訪醇王府的情形,據載灃之子金友之記述,孫中山曾到後海北河沿醇親王府訪問,事先袁世凱派當時任北京步兵統領的江朝宗來府中等候。當孫中山到達時,由載灃迎至寶翰堂會晤,江朝宗也陪同就座。略事寒暄後,孫中山以載灃在辛亥代表清政府遜位,和平交出政權,致以慰勉之意,並希望今後在五族共和的基礎上,共躋富強。孫中山又談到:為了達成南北統一,已辭去正式大總統的候選人,自己將以在野之身,致力於社會建設工作,擬於十年內實現修築20萬里鐵路。同時,面贈親筆簽名相片一幀。次日,載灃由江朝宗陪同前往賓館回訪。


載灃退位攝政王,與清帝退位交權是兩件性質完全不同的事。雖然報紙有時也將前者稱為遜位,但這只是迫於各地反正的形勢,不得不將眾矢之的犧牲,客觀上為袁世凱掌握全權清除了障礙,使之可以迫使清帝退位,從而實現共和。說載灃代表清政府遜位,應是後人混淆史事的誤記。


拜訪世續宅的情形,據劉宗漢記,其宅第在北京東城東四南大街燈草胡同路北,門牌14號,劉家與之對門,當日聽見胡同內世家門前人聲喧嘩,知道是革命黨孫文上世中堂這裡來了。此事表明孫中山不再把清室作為革命的對象,認可優待清室條件,已從反滿變為五族共和思想。可惜世續的後人已經故去,詳情無從考察。


溥倫的倫貝子府,在大甜水井胡同(位於東城區東華門一帶,王府井大街自南往北第三條胡同,府邸為胡同中段北側的19、21號)原來與其弟溥侗合住,民國後兄弟析產。三處相距不算遠,孫中山又乘汽車,所以能夠於三小時內往返。


關於此事的時間經過,各報報道也有歧異,令後人難以判斷。主要的差異點有兩處,一是孫中山拜訪的日期是9月10日還是11日,二是載灃回拜的時間是孫中山來訪的當天下午還是次日上午,二者彼此關聯。


《時報》最初的報道是正確的,其9月13日「譯電」所刊北京專電稱:「初十日孫逸仙訪清攝政王,良久始別。」該報同日刊登的十二日申刻北京專電也說:「初十日孫中山往訪前清攝政王,十一日王往孫寓答訪。所傳前清皇室歡迎孫中山之說不確。」


《神州日報》9月13日第2版「本館特電」刊登12日北京專電「孫中山與載灃交歡」:「孫中山昨日拜會前清監國載灃,下午載灃即赴孫處答拜。外人頗稱滿人能顧大局。」同時刊登12日特約路透北京電:「孫中山君昨日(十一)往謁前清攝政王后,下午即來答拜,討論大局逾一小時之久。滿人對待南方各重要人物之情誼,深足令人感動,輿論亦極讚許。眾意皆謂滿人現竭力消滅惡感,而附從共和國民,并力以求中國之幸福雲。」同樣內容的特約路透電北京專電,9月13日《申報》《時報》也予以刊載,均指孫中山於11日上午訪晤遜清攝政王載灃,當天下午載灃即赴孫中山處答拜,雙方晤談,討論大局達一小時之久。外人頗稱滿人能顧大局。


在此,路透電再次成為不實消息的源頭。《申報》的編輯注意到外人的消息有故意混淆視聽之嫌,刊發一則北京譯電:「孫中山君乘車外出,所過之路,均遮斷交通,儼如前清之君主,京中各報頗為忿怒。隆裕太后歡迎孫中山君一舉,因各親王竭力反對,業已作罷。」文末特意註明:「按此又系外人謠言。」


清皇室歡迎宴會的次日,孫中山又由隆裕太后派員陪同引導遊覽了頤和園,「茲聞清太后特派皇室總長世續並伊克坦、紹英、溥倫為代表,暨皇族諸君,於十二號那天,約請孫中山遊覽頤和園。是日上午九點鐘,中山先生乘汽車出西直門,前赴萬壽山,進東宮門,遊覽宴會畢,拍照紀念,至下午七鍾進城,沿途有中北右三營游緝馬步鼓號各兵隊,妥為照料」。世續親自陪同並擔任導引,據《時報》9月15日專電所刊14日未刻北京電:「孫中山偕黃興近日大游內宮頤和等園苑,由世續導引。」


第二天即13號早9點鐘,「孫中山先生赴南海遊覽,由世伯軒總長派員招待。是日下午三點多鐘,又往天壇參觀,至六點多鐘回館」。


作者為中山大學歷史系教授;


原文載《史學月刊》2017年第1期,注釋從略。


關於《史學月刊》網站的公開聲明


據反映和編輯部發現:近期互聯網上有假冒的《史學月刊》網站,並以本刊編輯部名義組約稿件、收取費用等。對此非法破壞我刊網站、涉嫌詐騙的犯罪行為,我刊已向公安機關報警立案。


《史學月刊》官方網站(http://sxyk.henu.edu.cn)由於遭到黑客攻擊,目前暫時無法使用,修復啟用時,將登刊告知。作者來稿,請採用列印稿和電子文本同時寄送的辦法。列印稿請寄至「河南省開封市河南大學明倫校區《史學月刊》編輯部」,郵編:475001。聯繫電話:0371-22869623。來稿請勿寄至個人,以免誤時。


在此鄭重聲明:本刊嚴格按照國家有關政策法規進行出版,發表文章不收取任何費用,凡以我刊名義收費者,均系毀壞我刊聲譽之假冒詐騙行為,我刊有追究其法律責任的權利。再次提醒作者,謹防上當受騙。


敬請廣大讀者和作者相互轉告周知,感謝您的支持和厚愛。


《史學月刊》編輯部


2015年9月


史學月刊∣一個有深度的公眾號

民元孫中山北上與遜清皇室的交往——兼論清皇族的歸屬選擇(上)


您的贊是小編持續努力的最大動力,動動手指贊一下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史學月刊 的精彩文章:

以檔案文獻的深入開掘推進學術史視野下的大學史研究
士人交遊與文獻傳播
木版年畫發祥傳播的史學研究
華北及陝甘寧抗日根據地的女性英模
襲常與新變的明清文化

TAG:史學月刊 |

您可能感興趣

劉浦江:太平天國史觀的歷史語境解構——兼論國民黨與洪楊、曾胡之間的複雜糾葛
徐熙落墨兼論《雪竹圖》
公子哥賈寶玉為何中舉出家?——兼論賈雨村和賈奉雉之悟
唐代畫直官考——兼論唐中央官署的空間布局與畫直任用的關係(二)
唐代畫直官考——兼論唐中央官署的空間布局與畫直任用的關係(三)
「涉險的快感」中國當代繪畫實踐處境考察兼論馬軻、徐赫、趙銀鷗繪畫
由姜維沓中避禍的真相兼論姜張廖的關係
人口與中國疆域的變遷——兼論中國人口對外部世界的影響
唐代畫直官考——兼論唐中央官署的空間布局與畫直任用的關係(一)
凋寒:《鏡溪》的創作及兼論科幻
死不認清朝是中國政權是對明朝的污衊,兼論滿族女真通古斯的關係
蛋白桑:農桑立國畜牧興邦兼論中國飼料作物的三元結構
蕭萐父先生的精神遺產——兼論蕭先生啟蒙論說的雙重含義(下)
從清朝文字獄看《紅樓夢》成書年代,兼論胡適派紅學的荒謬
中國近代報紙探源-兼論《蜜蜂華報》產生的歷史條件
克拉克:一個舊傳統的絕響兼論「科幻文學黃金時代」
《毛澤東傳略》作者考——兼論莫斯科出版的幾種早期毛澤東傳記
王川:《國榷》勘誤一則兼論「七大恨」真本問題
熊長云:秦詔銅箍殘件與秦桶量之復原——兼論桶量與斛量之更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