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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我家就在岸上住(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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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寫給遠方的她

【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實力派小說家、資深編劇,北京作協會員。著有《管的著嗎你》《往事如煙》《紅月亮》等多部長篇小說。主筆、主創多部影視劇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諜戰劇)、《危機迷霧》(38集諜戰劇)已在央視、北京大台播出,《婚姻變奏曲》(30集情感劇)、《阿佤兄弟》(電影)已拍攝完成。

小說:我家就在岸上住(4)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我帶著雪白、豐腴的外地女朋友,四處遊覽,很驕傲地指指點點。第一次來這座城市的人,都必要去看那幾個最著名的標誌性景點;去的路上,都要經過我們小時候玩耍的那條街。女朋友特別喜歡高大的、紫紅色的城牆,非要近前看,摸一摸。我告訴她,現在看到的紫紅色,早是後來人工無數次塗染過的了。還告訴她,如果不是塗染過,她都能看見十多年前,我在牆上畫的「佐羅」的記號。那一瞬間,雪白、豐腴,有一雙很好看的大眼睛,讓我知道了男人和女人之間所有秘密的南方女孩兒,用她同樣雪白的手去撫摩紫紅色城牆的瞬間,我倏而像是看見自己在那兩棵大樹之間跳皮筋的身影——單薄、靈巧,像個女孩兒。旁邊是蹲著的英子她弟,鼻涕哈喇的,一臉頑皮和污漬。繼而,兩個俏麗的女孩兒身影加入了。大些的,胸前跳著兩個小饅頭,屁股是圓的,有形狀的。小些那個,纖細、羞澀,拿手輕輕撫摩皮筋。大的那個要教她竅門了。我退開,讓出位置和精良的皮筋,流沙般消失了……

那天,我好想到城牆背後看看,看看我們曾經住過的,或許已經拆了,或許還沒拆,又或許已變成別的模樣的,那條窄窄的胡同,看看那條河。可終究沒去。女朋友蹭了一手紫紅色顏料,到處找不到地方擦洗。我讓她全部蹭在我身上。她很認真地問我是不是當真。她知道,我很愛乾淨。愛乾淨,是她喜歡我的一條重要理由。我說是認真的。她於是非常、非常認真地,把手上的顏料,全部蹭到我身上,花了很長時間。回去,我脫光上身,蹩到衛生間,細細洗那件衣服,不讓她幫忙。她從背後抱著我,豐腴的胸脯,使勁在我背上磨蹭。可我卻毫無衝動的跡象,看著手裡的衣服和漸漸染了顏料的水,只想哭。只想像醉漢發瘋那樣,嚎啕。

隨著染了顏料的水的倒掉,我不想哭了,一把把她推到床上,撕她的衣服。她既驚恐又陶醉地叫,既怕癢又興奮地笑。我們誰都沒聽見並未反鎖的門的響動。等到我媽推開半掩的房門,出現在我視線里時,我剛好脫光女朋友的上身。我媽什麼都沒說,猛轉身背對了我們,給了跟在她身後,拚命偷看我們的弟弟一個大耳光,然後狠狠關上了門。

渾身冰涼、僵硬的女朋友,瞪著很好看的大眼睛看我,說不出話。我輕輕按她平躺,埋頭到她胸脯上。她驚叫一聲,推開我,逃民命般披了毛巾被、抓了被我撕壞的衣服,跑出房間,比我媽更大力地關死了門,把我關在屋裡。我聽見我媽說,讓她把撕壞的衣服給我媽,我媽會負責補好。她說沒關係,還有別的衣服。我弟輕輕推開一條門縫,沖我打手勢。我光著上身溜出去,帶著我弟偷偷出了門,喝了十瓶啤酒,說了很多話,但過後一個字都想不起來了。

那天晚上,我媽操持了格外豐盛的晚餐。吃飯的時候,我爸給了我女朋友一張離開這座城市的軟卧車票,是當天晚上的。女朋友整晚都只跟我爸媽說話,沒理我。說的都是感謝招待一類的話。吃完飯,她就走了。我媽早幫她收拾好了行裝。她不讓他們送,背著我幫她一路背過來的行李,在夜色中走了。

我沒跟著。儘管,誰也沒打算阻攔我跟去。我又喝了十瓶啤酒,把媽媽精心準備的晚餐,都吐了出去。

小說:我家就在岸上住(4)

一個月後,我回到外地的學校,見到了女朋友。她告訴我,她那晚去了火車站,在發車前二十分鐘,退了那張票,用退來的錢,獨自完成了計劃中的旅遊,再坐蹭車回去……講了這些過後,她跟我說,就到這兒吧。我沒怎麼想,點頭了。過後,沒再見過她。她退學了。快畢業的時候,我才從別人那兒知道,她拿著肄業證書,回到偏僻的家鄉,站講台、吃粉筆沫,並且,一回去,就嫁給了從她還是一位數的年紀起,就一直喜歡她的一個男人。那男人比她大八歲,當兵複員後,一直在我們那所大學附近打工。我和她的一舉一動,都一直在他視線里……可我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告訴我這些事的人還說,她跟那個男人結婚不到半年,就生了小孩……

那也就是說,在她還和我相戀的時候,就應該已經懷孕了!能推算出來的大概時間,是在她跟我來這座城市的那個暑假稍前!

我看著透露信息人帶著神秘的敲詐意味的目光,淡然一笑,說:「她男人一直就在她附近,從沒離開過她。」對方想了想,沖我點頭。我自嘲地笑,告訴她,很想給自己一個耳光。她說耳光要打在臉上的。沒臉,往哪裡打。我想了想,很贊成地沖她點頭。

我很順利地分配到了一個乾乾淨淨透著高貴的國營單位,除了打開水擦地板,沒任何事可做。呆了不到半年,就辭職了。因為沒告訴父母,所以每天還假裝上班,騎車在街上飄。實在飄不動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去了那條河邊,對著夷為平地亂糟糟的舊居的地方發獃。那時候,河還在,還跟以前一樣淺、臟,潺潺不絕。那潺潺聲里,彷彿夾雜著很久以前,孩子們的歡笑聲、打鬧聲,大人們的聊天聲、吵架聲,還有呼喚孩子的聲音,招呼對方家長,通知他家孩子在我家吃飯的喊聲……除了餓得打晃的我,大概沒第二個人,能聽到那些聲音了。

我蹲在河邊,貪婪地品味她的臭味。

我席地而坐在河床斜坡上,拚命想思考自己的未來。可不知是餓的還是怎麼的,總集中不起精神,總在思考剛剛開始的時候,就盤旋到一個莫名其妙的疑問上。

那個疑問是:這條河這麼淺,能不能淹死人呢?

小說:我家就在岸上住(4)

回歸

我肯定做夢了!

夢裡的我,坐在河的斜坡河床上,看見亂糟糟殘留的廢墟中,一個身影閃過,拿著個花棉墊子。細瘦的身影,怯生生的腳步。

我猛起,撲過去,卻被腳下的雜亂拌了個趔趄,差點兒嘴啃泥!勉強站穩,再看時,那個身影不見了,花棉墊子也不見了。

我焦急地尋找,像丟了什麼頂要緊的東西。我的心,從沒像這會兒這麼慌過。我告訴自己,不斷地、大聲地,在內心告訴自己:失業並不可怕。不對!沒失業。不是,是失業後又有了工作,靠自己的努力,早就混到西服革履進出大雅之堂了!一切都過去了!不用害怕了!再害怕,也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回她,找回花棉墊子!我……

倏而,她站在我面前。

沒有花棉墊子,只有她。

她長大了,出落得很「招人」。長長的頭髮,烏黑烏黑地撲灑在肩頭、胸前,襯著淺色的衣服和非常美的、看不出穿沒穿胸罩的胸脯,細細的眼睛,笑眯眯看著我。

「英子!」我驚呼。

醒了。

周圍陌生的人們,避怪物似的避開我,拚命擠身後的人。

地鐵的報站聲響起,我完全清醒了。天哪,過站了!過就過了吧,沒什麼大不了,可以在人少的時候,隨便在哪站下車,或者出站,隨意漫步到餓、到困,再用鈔票和信用卡犒賞自己,找地方,舒舒服服吃一頓,舒舒服服躺下,接著做剛剛那個夢。對了,接著做夢之前,要打個電話給明天約課的那家公司的介面人,隨便編個理由,推遲半天,或者一小時。做個夢,並不需要太多時間。

又或者,下車後,找個地方坐下,繼續做夢。地鐵站台很嘈雜,一定會被吵醒。不過,那時候,人不會太多了。可以原路坐回去,取車,開回家。老婆早已習慣我晚回家並且事先不打招呼。她不在乎。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如今,要進個重點中學,比我們那時候覆雜多了。孩子的日子,也比我們那時候難熬多了。讓他熬去吧。熬慣了,長大後,會比較適應。我只跟孩子說過一句要緊話:總會熬過去的……

地鐵停了,是換乘站。大把人下車,把我推了出來。

我隨著人流,茫然地走。人真多啊,你想調頭,或者走任何跟他們不一樣的方向,都得拿出玩命的勇氣!

我百無聊賴地四下張望,腳下機械地「從善如流」,腦子裡盤算著是不是現在就打電話推遲明天的課程,是不是就在地鐵里隨意一直轉下去,隨著人流,直到能輕鬆地自己選擇方向。

我打量前後左右和對面反向的人流,想他們是不是跟我一樣,也打算就這樣轉下去。如果是,那我恐怕永無出頭之日了!怎麼會呢?他們都各自有各自的事兒。我堅信,至少,在地鐵站里,在下班高峰時段的地鐵站里,跟我一樣缺乏時間觀念的人,只佔少數,甚至可能微乎其微,以至於絕無僅有!

忽然,對面方向的人流里,閃出個身影,瞬間刺得我眼睛發花。

我不敢相信似的,使勁眨眨眼,再看——天哪!是她!是剛剛夢到過的她!她長大了,出落得很「招人」。長長的頭髮,烏黑烏黑地撲灑在肩頭、胸前,襯著淺色的衣服和非常美的、看不出穿沒穿胸罩的胸脯,細細的眼睛,笑眯眯看著我……

沒錯,她正看著我!那眼神,跟夢裡的毫無二致!

小說:我家就在岸上住(4)

我猛然調頭,埋頭往回擠,不停說著「對不起」,拚命掙出目光去追尋她。她看著我,扭著頭看我,也似想停下來,可還是被她那一隊人流推得不停移動。我看見,她在努力往隊伍邊緣擠,胸脯被擠得一塌糊塗。我看見,有人故意在蹭她的胸脯,她毫不在意,努力拿眼神追尋我的方向。我看見,她開始跟四下的人說著什麼,神情裡帶著歉意和那種記憶中的羞澀。我看見……媽的,誰把我的眼鏡擠掉了!?

那家眼鏡店就要關門的時候,我們進去了。我和她。

她以我從未想見過的飛一般的語速,跟眼鏡店夥計說我如何需要眼鏡,如何緊急,如何可以湊合,先應付過去眼前就行。說那些話的時候,她沒有我記憶中的那些羞澀,但聲音還是不大。眼鏡店夥計掂著我已經殘破的鏡架,以同樣快的語速和大三倍的聲音,令人欽佩地接著她的話茬,句句針對,滴水不漏,完整而強烈地表達出這樣的意思:他不是老闆,不能做主。下班了就是下班了。還有很多眼鏡店沒下班。他很忙。他不會驗光……

她急了,揪住店員,口氣軟得讓人想哭,近乎祈求。店員最後說,我這樣的鏡架,店裡沒貨。她說這有什麼關係,反正是重配。我說當然有關係。店員和她倏而都住口,看我。

我從店員手裡,拿回五位數價錢買來的鏡架,湊近端詳店員,輕聲說:三百五十度,拿副隱形眼鏡就好了。說著,看看五位數差幾塊錢六位數價錢買來的手錶,不看店員,說:「不會耽誤你多長時間的。」店員盯著我的表和眼鏡架,說現在沒法刷卡了。我制止她說話,用攥住她手腕的方式制止,對店員從容地說:「所以,才要買副隱形,現金。」店員又說,錢櫃已經上鎖了,鑰匙不在他身上。我說那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說著話,就掏錢,然後殷切看他。

我花了正常價格兩倍的錢,拿到了隱形眼鏡。

因為要找地方洗手,戴上眼鏡,我們進了一家乾淨、靜謐的西餐廳。她問我會戴隱形眼鏡么,我說不會。她拍桌子,說那你還買。我笑,說如果不買,怕她說話太快背過氣去。她皺眉看我,苦笑。繼而埋頭,羞澀而又難以抑止地大笑,緊緊捂著臉,笑出了眼淚。

這個在我面前笑出眼淚,之後就一直流淚的女人,才是英子!之前看到的那個灰灰的,沒穿胸罩的女人,應該是另外的陌生人。

我為這個發現欣慰,很興奮地讓她點菜,並說,這裡的刷卡機應該還在工作,我請客。

她抹抹眼淚,沖我笑,問我上次幹嗎不理她,上次,她倒真想馬上就找地方大吃一頓。

我傻了。渾身僵硬。擎著菜單,好久沒說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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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頓飯,到底沒吃。

我們就坐在那兒,喝免費的清水。西餐廳的服務員,比眼鏡店的夥計要有禮貌得多,明明看出我們是蹭水喝的,也不聲張,更不聲討,反而站得遠遠的。我告訴她,這種反應,跟眼鏡店的夥計,在精神內核里,其實是一回事。這樣的精神內核,充斥著現在的每一個人,包括我……我希望,這可以解釋,為什麼,上次看見灰灰的她,我沒有搭理。面對她,我沒勇氣直接說自己,也沒勇氣編任何謊言,替自己開脫。比如說:上次確實沒認出你來。或者說:上次沒注意,太累了……

她像是很思考了一番我的解釋,而後歉然一笑,說她還像小時候一樣笨。然後告訴我:她前一陣去「援藏」了,高山反應太厲害,沒堅持下來,中途返回,一路嚴重脫水,要死要活。後來住院。那天見好,幾個月來第一次感覺肚子餓,就胡亂找臨床六十多歲快七十歲的病友借了身衣服,躲過守在病房外面的同事兼手下,偷跑出醫院,想找地方吃飯,卻發現,除了一張交通卡,一分錢都沒帶,於是乘地鐵,回自家飯館吃,把她老公和孩子都嚇了一跳……「自家的飯館」,老闆是她老公。她在一家公益機構工作,已經十多年了,錢掙的很少,但夠吃夠喝夠穿……

我問,老公是本地人么?她沉吟半晌,點頭。又沉吟半晌,輕聲說:「就是那個人。」

從我的反應,她顯然明白,我知道,「那個人」是誰。於是,她告訴我,那個人,當年闖出禍,害她打胎,險些被開除,一抹臉跑沒影兒了,後來怎想怎麼放不下她,又覺得沒臉見她,就私下跟薔薔聯絡,後來合作,後來去深圳「闖世界」,並沒賺多少錢,但學了粵菜手藝,回來勸著薔薔賣了髮廊,開了粵菜館,等干出了名堂,去她家求婚,把她和她家裡人都嚇了一大跳。她爸她媽本想把他罵出去,她卻說願意跟他結婚。二老於是沒了聲音。

我問他,老公對她好不好。她說好,說老公總覺得欠她的,拚命掙錢,早年的放蕩勁兒,都變成了討生活、發家致富的狠勁兒。雪茄早就不抽了。她攢了很久的錢,給老公買了一盒昂貴的哈瓦那雪茄,放在柜子里,已經十多年了……

我很內行地說:「那可沒法再抽了。」

她很開通地擺擺手,說:「不抽了也好。反正抽煙有害。」

我剛要拿煙抽,一聽這話,縮了回去。可她卻說:「你抽你的。沒關係。」我還是沒抽。她的開通,讓我怎麼想怎麼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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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 、鄒開歧

策劃總監:於小蘭

編輯:姚小紅、洪與、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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