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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談論涼山時,應該談論什麼?

貧窮、毒品、艾滋、古老的奴隸制度……各種各樣的標籤疊加上「涼山彝族」總能分分鐘刷爆朋友圈,人們談論著那個地方的模樣,但又有多少人真正去過那裡呢?我對這些涼山的想像沒有太大的興趣,我關心的事情要枯燥無聊的多:醫療保險、養老保險、戶籍制度、土地流轉權、進城人員子女受教育權。

你們讓我哭,還是我讓你們哭?

作者:王麟 來源:彝式

前段時間我在三合老爺車博物館觀看了90後導演李維的紀錄片《飛地》,原本並未打算寫這篇,現在我越來越少寫生活困境,因為擔心道德代替文字,成為衡量自我的標準,就像布羅茨基所言,「要不惜一切代價避免賦予自己受害者的地位。如同理智戰勝悲傷。」但一周過去,主角蘇甘以布憨厚的笑容和醉酒後那句「你們讓我哭,還是我讓你們哭?算了吧,還是我讓你們哭」一直在我腦海里無法抹去。它促使我寫下下面的文字。

在大涼山美姑縣的一個偏遠村寨,村民蘇甘以布和母親相依為命。

影片一開始,蘇甘以布頭戴棒球帽,赤裸身上,穿著牛仔褲和運動鞋,同身穿傳統彝族服飾的母親在家門口乾農活。鏡頭推進到蘇甘以布的家裡,一頭豬兒滿屋子亂跑,這是人畜共食的生活。落後與文明,傳統與現代清晰地展現在大家眼前。

隨著影片深入,你會看見蘇甘以布腿部有些殘疾,走路一瘸一拐,也能夠從他的談吐之間,隱約地覺著他大腦受過一點傷。原來他幼年喪父,外出貴州打工,一次酒後跟人打架,造成頭部、胸、腿多處受傷,昏迷不醒,再次醒來時他已被人送回千里之外的美姑老家,年邁的母親坐在他身旁。病好後,他已無法再外出打工,只能在家務農,順便照料年邁的母親。

因為從小沒有受過教育,有時候他去到村小和孩子們一起上課,他希望他們能好好學習,將來為社會和國家貢獻力量。他渴望窺視外界,關心政治,每晚收看新聞聯播,讚許領導人的政策,極度迷戀新聞中的抽象辭彙和國家儀式,常常對著母親興奮地複述新聞里的話語,給母親「解釋」新聞里那些抽象深奧的辭彙。這一刻他似乎找到了當家做主人的感覺。

他從新聞和電視劇里獲得零散的信息,構建起了他的歷史觀,他依舊使用「蘇聯」這個詞語,而不知道蘇聯早已解體。更加魔幻的是隨著他對治國方針的片段化了解,他更對當地政府的作為感到厭惡。

蘇甘以布敏感偏執,說自己是瘋子。他經常酗酒,醉酒後罵人甚至打人。從他的自述和他跟別人的交談之中,你能感受到他深深的自卑和那麼一點自殺傾向,他說,「就是想死的感覺。受不了,像我這樣的人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用啊」,「我一個連自己名字都不認得的人有什麼用,17歲以後就覺得活在世上毫無意義」。

影片末尾,一次醉酒後,蘇甘以布走夜路回家,一邊走一邊用帶著彝腔的普通話罵,「我這種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曉得怎麼寫的人……你(導演)滾!……我什麼都沒有,肚子也是空的,只有可能有個心……我也不知道我......我的路在你身邊……」然後整個人癱倒在黑夜冰冷的河水裡。

這段鏡頭真實地擊中了我。

蘇甘以布生活的村寨,幾乎與世隔絕,像一塊不知道從何處飛來的土地,孤零零放置在這裡,上不著天,下不挨地。這裡生活非常艱苦,2012年才通電,村民絕大部分不會也聽不懂漢語,一年四季的主食就是土豆,只有過年或者有重要客人來時才會殺豬。村寨還是這個村寨,村民還是這些村民,生活一層不變。「飛來飛去的永遠是那群支教人,不變的始終是這塊土地」。

村小是片子的主要場景。這個村小有三種類型的老師:支教老師、代課老師和公派老師。公派老師一般在這裡待一兩年就調回縣城,支教老師和代課老師都不穩定,難於進行系統化的教學。支教老師人員流動更大。

片中出現了三位支教老師。第一位賈亞迪,大學畢業到處找工作覺得每月掙幾千塊錢沒意義,喜歡這裡的簡單純粹,他覺得讀書考大學不是這些孩子的出路,「這裡曾經出過幾個大學生,有什麼用,以後他們還是學些技能生活比較重要」。賈亞迪家裡有酒店,本來說會待到彝族新年,但他扛不過家裡的壓力,84天後離開了大涼山。第二位支教老師歐陽兆楠,露臉不多,7天以後離開。

第三位支教老師陳勝,來自江浙一帶,他覺得這裡人太懶了——懶是他對這裡人最深刻的印象——不動腦筋,他介紹自己家鄉的生產生活經驗給大家聽,結果被公派老師木呷一一否定,告訴他這裡的自然環境、經濟狀況都同他們那裡不一樣。6天之後,陳勝離開了。

臨走前,他上了最後一節課,領著學生們念:「我愛我的祖國,我愛我的家鄉,我愛我的父母,我愛……我最愛的是我的祖國」。而後他告訴學生們:「你們最愛的究竟是什麼?……人最應該愛的是自己,要敢於承認這一點,這篇課文有問題,我今天一定要把這個糾正過來。」

曲比石古,村裡的代課老師,幹了二十來年,講到賺錢養家,他覺得做這份工作簡直恥辱。但他又覺得自己的工作很有意義。「另一個村莊不需要代課老師了,也沒有拿到多少遣散費」,曲比石古也不知道自己被遣散後能做些什麼,自己年紀也大了,改不了行。

孩子們呢?不同年齡孩子都擠在一個間教室里上課,教室破敗不堪,穿著別人捐贈的衣物,不知道明天會不會更好。也許他們根本就不懂這些,就像問他們現任國家領導人是誰,答,毛澤東。

「飛地」原本是一種特殊的人文地理現象,指隸屬於某一行政區管轄但不與本區毗連的土地,比如美國的阿拉斯加。導演李維覺得,雖然大涼山地處中國腹地,沒有空間阻隔,但與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完全不相符。蘇甘以布同周圍的村民格格不入,能夠發生信息溝通的學習又與只有單向信息的村莊其他地方十分不同,因此,大涼山、村小和蘇甘以布都很像飛地。

《飛地》截取了當下中國的一個橫切面和斷裂帶,但它想講的東西實在太多、太駁雜:政治、經濟、教育、援外......後半段也略顯拖沓,可它依舊是一部富有深情又令人深思的影片。就像第十二屆北京獨立影像展獨立精神獎頒獎詞寫到的:「導演沒有刻意去表現大涼山的貧窮和少數民族的特徵,只是以平實的鏡頭去關注被拍攝者當下的生存狀態」。

影片放映結束,有一個短暫的觀影交流活動,話題主要圍繞大涼山和支教展開。發言的主要有西南民族大學的學生、以前在涼山工作生活過的朋友、去支過教的大學生。我聆聽完所有人的發言,很抱歉,實話實說那是一次沒有結果甚至沒有太大意義的交流對話。那天我患熱感,沒有接過話筒談談我的觀影感受,今天藉此文談一點我的愚見。

關於大涼山,我並沒有太多想說的。貧窮、毒品、艾滋、古老的奴隸制度……各種各樣的標籤疊加上「涼山彝族」總能分分鐘刷爆朋友圈,人們談論著那個地方的模樣,但又有多少人真正去過那裡呢?我對這些涼山的想像沒有太大的興趣,我關心的事情要枯燥無聊的多:醫療保險、養老保險、戶籍制度、土地流轉權、進城人員子女受教育權……這些問題解決了,蘇甘以布身上的某些悲劇也許就不會出現了。

雖然這部影片要講的東西非常多,但我想我們每一個人觀影結束,最需要問自己的一個問題應該是:我們會(應該)用一種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待蘇甘以布這個個體?他是一個像我們一樣有血有肉的人,拋開他的民族身份,他身上也有可能會有你身邊一個熟識的人的影子。他命運多舛,他驕傲,他自卑,他憂傷,他嗜酒,他罵人打人,他有生命的溫度和情感的力量,那麼我們應該用一種什麼樣的眼光來看待他呢?怎麼看待他的遭遇呢?有沒有想過他的明天會是什麼樣的呢?

很多年前,孫立平老師出版了他的名作《斷裂》,一開篇他便引用法國著名社會學家Touraine對法國社會結構變化的分析,當然孫老師也是藉此描述中國。「過去的法國社會,是一種金字塔式的等級結構,在這樣的一種結構之中,人們的地位是高低不同的,但同時又都是在同一個結構之中。而在今天,這樣的一種結構正在消失,而變成一場馬拉松。今天的法國,就像一場馬拉松一樣,每跑一段,都會有人掉隊,即被甩到了社會結構之外。被甩出去的人,甚至已經不再是社會結構中的底層,而是處在了社會結構之外。」(《戰略與管理》2002年第2期)

這段話就像蘇甘以布的人生隱喻,處於社會結構之外的他,即便看起來仍屬於這個社會,事實上他早已成為被這個社會摺疊在另一個空間的人。他的故事已經不可改變。

關於慈善和支教,我是一直有不同看法的。就像那天觀影結束,一位曾去支教過的朋友發言所講一樣,「我去支教了一個星期,確實我也和電影里那位藍衣服老師(指陳勝)一樣,我也不知道該給他們講些什麼」(原話大意)。

我就感到奇怪了。你都不知道你支教該給孩子們上些什麼課,你跑去支哪門子教啊。支教也是應該有資本的啊。沒有《教師資格證》你憑什麼教書?你懂教育心理學嗎?你懂教學技術和教學方法嗎?支教十天半月就溜走了,那也叫支教?這是低劣的作秀,大部分都是各懷鬼胎去散心去接受瞻仰和膜拜的,是去混個經歷以後大學畢業留校或考公務員用的。

就和慈善一樣,靠別人幫助只能是短期的。慈善增強了人的依賴,降低了人的進取心和生存能力,助長了人佔便宜的心態,拉低了社會的道德水平。更何況有些人並不是真慈善,比如去年末多名網路主播被曝偽慈善。

當然,真有心想做支教老師的朋友,我建議大家報名去一些正規機構,據我說知,它們有完善的培訓,提供住宿,並支付基本的生活費,相應的你得簽一份至少半年的支教合同。

最後是題外話。我一直在想蘇甘以布的人生是被命運安排的嗎?如果是,命運的含義又是什麼呢?鮑曼在《現代性與大屠殺》里引用的那句希爾博格:「『命運』在於迫害者和受害人之間的互動。」昂山素季獲釋後發表了一個演講,有段話我現在都還記得:「我們緬甸人,無論遇到什麼事都會輕易的認為『這就是命運』。我也不止一次和年輕人們談論過。你們真的知道所謂命運一詞的含義嗎?行動是命運的基石。無論你再怎麼強調『命運』,也不外乎是你自己行為的使然。」一時間給我難以描述的感到。

就像今早我去水果超市買水果,驚訝發現每種水果都被標註上了準確的產地,蘋果來自山東,枇杷來自攀枝花……一個西瓜也能證明確定位置的世界當然挺好,可我不是西瓜,我還沒想好長在哪裡。

「你們讓我哭,還是我讓你們哭?算了吧,還是我讓你們哭。」看完影片,我想,沒有什麼比我們如何面對命運,更重要的事情。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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