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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紀念莎士比亞 400 周年,他改寫了《威尼斯商人》

作者簡介:

霍華德?雅各布森(Howard Jacobson):英國猶太裔小說家、專欄作家,在劍橋大學塞爾文學院任教,自詡為 「猶太裔的簡·奧斯丁」。

他的主要作品包括:《強大的華爾澤》《此刻誰抱歉?》《卡魯奇之夜》(入圍 2006 年布克獎長名單)、《愛情迫害狂》等。 2010 年憑喜劇小說《芬克勒問題》摘得布克獎。

霍華德?雅各布森最擅長描寫人們在自我身份認同問題上的掙扎,文風幽默睿智,卻力道十足,辛辣諷刺。選定改寫《威尼斯商人》後遭友人嘲笑,覺得他會自砸招牌。但他堅持,並表示一定要獨闢蹊徑,讓劇中的猶太人夏洛克發出不同的聲音。

書籍摘錄:

需要想事情的時候,斯特魯洛維奇都盡量上凱那兒去。

如果說他還裝作會與她共商大事,那麼他如今已經不必再擔心自己會加劇她的崩潰了。雖然醫生說了,她的病不是因他而起,但他心裡清楚,自己過去的確沒讓她好過,這與比阿特麗斯無關,完全是他自己的緣故——他的性格、他的為人,他時而奉為圭臬時而棄若敝屣的信仰,還有他那忽輕忽重、但始終沒有消退的猶太炎症,就像一個精神錯亂而又臭名昭著的房客,擾亂了他們家庭的寧靜。

誠然,娶了她,讓他重獲父親的首肯,得以回歸家族、家庭。但與他不同的是,她徒有猶太人的外表,卻沒有猶太人的實質,他即使在最不猶太的時候,也比她正統得多。她在一所非宗教學校教宗教課——教學生尊重他人的信仰,尊重自己,尊重自己的身體,尊重環境。她天生如此,人人都生而不同,僅此而已。她在街上遇見阿拉伯人,並不會驚跳起來。遇見哈西德派 教徒也一樣。她從不為宗教紛爭而困擾,不論對方是異教的對手,還是教內的狂熱分子。嚴格地說,她沒有信仰。斯特魯洛維奇——或者她口中的斯特洛——堅稱自己也沒有。他說的也算是實話。他有的,是一種瘋癲、一種迷狂。要是她得去教他所信仰的這門宗教,她會給這門課命名為「猶太癲狂」。

A2 年級的猶太癲狂課。

「你簡直大錯特錯了,」他對她說,「我根本就無所謂。」

來自:亞馬遜

然而在凱看來,他口中的無所謂,也帶有譫妄的意味。他不上猶太教堂,因為那會惹得他怒不可遏,但不去同樣叫他煩心。「看看這些人吧,」要是他們在哪個禮拜天早上路過猶太教堂,他就會說,「看看他們頭上該死的小圓帽喲!他們幹嗎每個該死的禮拜都巴巴地惦記著上教堂啊?怎麼從來就沒忘了這茬呢?難道他們就不會惦記點兒別的嗎?」

「管他們呢,」凱會對他說,「你不想上教堂,人家想啊,又不關你的事。你操什麼心啊?」

「我沒操心。」

「那你幹嗎罵罵咧咧的?」

「因為他們跑去祈禱啊。」

「所以呢?」

「光會祈禱算哪門子猶太人。」

「你覺得不算,我覺得不算,但人家覺得算。」

「這哪是猶太人說的話啊,」他會嚷嚷起來,「什麼我覺得不算,但人家覺得算。這完全就是基督徒的論調嘛。我們的民族認為甲比乙有價值,只會因為甲是真、乙是假。這就叫德行,凱。我們也正是以此著稱。我覺得不算,他們也得覺得不算!」

「斯特洛,你幹嗎這麼關心怎麼才算猶太人,怎麼又不算呢?」

「我哪兒關心了?猶太人怎麼樣關我屁事啊!」

第二天,他就會把《衛報》扔進垃圾桶,說猶太人就快滅種了,而這全要歸功於《衛報》。

凱問他幹嗎不去加入以色列國防軍。

「以色列?關以色列什麼事?」

「我還以為你是個猶太復國主義者呢。」

「就我!還猶太復國主義者!你瘋了吧?」

「那你為什麼燒《衛報》?」

「我哪兒燒了,我只不過扔了而已。不過你提到『燒』,這很有意思。我姑且認為你是無意吐真言吧。實際上你想的是焚化爐吧,這就是《衛報》對你的影響。」

「為什麼讀《衛報》會讓我想到焚化爐啊?」

「因為《衛報》恨以色列,一旦他們再架起焚化爐,以色列就是唯一能拯救我們的地方。」

「所以你就是個猶太復國主義者啊!」

「只有讀《衛報》的時候才是。」

Howard Jacobson,攝影: Keke Keukelaar。圖片由出版社提供

後來,比阿特麗斯出生了。比阿特麗斯,這個他們步入中年才迎來的孩子,這份遲來的厚禮,用斯特魯洛維奇的話說,她就是上帝的饋贈。就像以撒奇蹟般地降生在充滿歡笑的撒拉身邊 ,令她驚嘆不已。以撒——歡笑。比阿特麗斯——快樂 。

「噢,求你了,斯特洛,」凱說,「我們又不是百歲老人,別把上帝扯進來行嗎。」

不過她還是同意給孩子起名為比阿特麗斯。

這次妊娠相當危險,生產也不大順利。斯特魯洛維奇明白,這讓他的妻子元氣大傷,再也沒能恢復。由此,他得出結論,必須教比阿特麗斯成為克己復禮之人,唯有如此,他才能實現從她的降生中悟出的崇高宗旨。

女兒不一定要接受猶太教育——天理不容!——只要有猶太意識就行,起碼,她得接受猶太婚俗。甚至,她都不必舉行猶太婚禮。就這麼說,也還是有些誇大了。其實她只要不否認自己的猶太血統就行了——這樣說更接近於斯特魯洛維奇的本意。

「我也覺得她要是能找個我們認可的小夥子,那是再好不過了」凱說,「不過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除此之外的一切,凱,都夠我們操心的。」

「你就是個猶太狂。」她提醒他說。

比阿特麗斯長到一定年齡之後,會在母親耳畔煽風點火:「媽媽,快去跟他說說吧。那人瘋瘋癲癲的。」

「別『那人那人』的,親愛的,他可是你父親。」

「是嗎?你知道他昨天晚上跟我說什麼來著?他說我讓希特勒得逞了。」

「你幹嗎了?」

「沒幹嗎。就是『啵』了人一口,道個晚安。」

「在哪兒?」

「咱們家門口。」

「跟誰?」

「名字我不知道。我想是叫馮什麼,是個華人男生。」

啊哈,凱心想。原來是因為姓馮,而不是費舍爾 。她想弄清她丈夫是不是真對女兒說她跟華人男生約會就是在讓希特勒得逞。要是一切屬實,她非跟他離婚不可。

斯特魯洛維奇也知道自己得做點讓步:「你真該看看她都幹了些什麼……」

「我不管她幹了什麼。你說沒說她是在讓希特勒得逞吧?」

斯特魯洛維奇明白還需再退一步:「確切講,我說的不是得逞。而更像是……」

「更像是什麼?」

「凱,我當時正在氣頭上。你都不知道外頭那場面,你都不知道她在跟誰鬼混。」

「我敢打賭這位馮姓男孩絕不是納粹黨衛軍。」

「姓馮呢!」斯特魯洛維奇覺得這很不好說。他可是看過《桂河大橋》 的。不過他沒再多說。還好是姓馮,而不是弗里茨 。他很快就拽著比阿特麗斯的頭髮,把她拖進了屋裡。

此後不久,凱就病倒了。

斯特魯洛維奇雖然不知道該不該悼念她,像哀悼逝者那樣,卻清楚自己應該一如既往地愛她,像愛生者那樣。但問題是,他做不到。敞開心扉,心就容易破碎。不過那些日常的禮節——問候啦,顯示溫柔和關懷啦,捎去消息啦——他倒還辦得到。他漸漸習慣了向她傾吐心事,語調平緩,不帶任何情緒,恰似夏洛克對待莉婭那樣,小心地不讓聲音流露出猶太癲狂的跡象,並且報喜不報憂。只要她的臉看上去還平靜安詳,她就依然很美,依稀仍是那個他愛過的女人,那個喊他斯特洛的妻子。現在她只不過受了重創,讓什麼給擊倒了而已:也許是瞬間湧上腦際的血流和可怕的疲憊,再加上他。

不過目前,他實在有太多煩心事了,難以保持平靜。他心裡壓著這麼多事,卻一件也不敢向她透露,怕她會聽明白——以防萬一,誰說得清呢?於是,他陪著她坐了一個小時,握了握她的手,擦了擦她的嘴,吻了吻她的臉頰,卻深感寂寞。轉而他又安慰自己說:她遭到了他和命運的拋棄,此刻正不知陷於何處,她一定比他寂寞得多。

所以,他出來時還是事務纏身,只好把它們都帶去了自己的辦公室。偶爾,他會休息片刻,望一眼所羅門·約瑟夫·所羅門為《愛的第一課》作的那幅可愛的線稿。

第一件事,也是最要緊的:該不該暫時隨比阿特麗斯去,等她發泄完怒氣,再跟上她——不過該從哪兒跟起呢?

第二件事:關於割禮,究竟還有沒有商量的餘地?有沒有一種可以折中的「半割禮」,既能讓猶太人滿意,又能為外邦人接受?

第三件事:割禮到底有多野蠻——不是指折中的辦法,而是完整的過程?莫非真讓羅斯、夏洛克和那些猶太聖人給說中了?難道割禮真是人類最高職責的體現,象徵文明而非愚昧?

第四件事:如果夏洛克不是來給他搗亂的——但他反正是得逞了——那他是來幹嗎的呢?

此刻,鑒於他想不出該拿比阿特麗斯怎麼辦,深感鞭長莫及,而且也不希望夏洛克再佔據自己的思緒,於是,他決定先從割禮的問題著手。夏洛克說過,一切都始於割禮——「一切」即猶太人和外邦人之間自古以來的積怨——可是,難道割禮就能終結這一切嗎?

早在他們戀愛之初,斯特魯洛維奇的第一任妻子奧費莉婭·簡就曾向他提出過:「要是我們結婚生子,我可不敢擔保會允許你殘害我們的兒子。」

儘管當時為時尚早,不過他們也早已彼此熟識,斯特魯洛維奇已經敢這樣反問她:「那你豈不是覺得我也是遭過殘害的?」

「你是指生理上的殘害嗎?」

「反正就是你那個意思。『殘害』可是你說的。不過,『殘害』還能有什麼別的意思?」

「還有心理學上的含義。」

「你覺得我可能受過精神上的殘害?」

「呃,起碼肯定嚇壞了吧。我覺得你不可能不害怕。」

「這我得澄清一下。首先,感到『害怕』並不等於受了『殘害』。因此,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收回了『殘害』這個非難?其次,『覺得不可能不害怕』並不支持你的論點,只是把它重複了一遍,換湯不換藥。你以為我肯定被嚇壞了,是因為你不喜歡這個儀式。因此,能不能簡單地說,你是因為厭惡這個儀式才巴不得我害怕的吧?」

她把兩隻手按在頭上,把頭髮捋到腦後,彷彿需要多給大腦騰些空間,來對付他的邏輯碾壓。

「咱們別聊這個了。」她說。

然而這個問題卻一直橫亘在他們中間,揮之不去,就像對疾病的隱憂,或一次不了了之的不忠。而後,就在他們結婚前一周,她又提起了這件事。

「我真的還是接受不了。」她說。

「你說結婚?」

「那種殘害。」

「那麼,咱們可以生女兒嘛。」

「那怎麼能保證做到呢?」

「咱們做不到。不過咱們也可以一個都不生。」

「這個要求過分嗎?」

究竟過不過分?斯特洛維奇也說不清。要是他能早點知道孩子的降生會給他帶來怎樣的影響——即使是不必行割禮的女兒,也能讓他如此深切地領悟到聖約的真諦——他肯定會認為奧費莉婭·簡這個要求確實過分了。可他當時還年輕,並不知道做父親的滋味。他自己的想法尚未成形,也相信必要時自己一定能改變她的心意。除此之外,他的親爹還威脅說要埋葬他,致使他很難正確看待他父親用於掩埋他的那種信仰。讓那一切都見鬼去吧。所以,不會,她的要求並不過分。

結果最後,他們都不信仰的上帝對兩人會心一笑,在他們擁有那個可供殘害的孩子之前,就製造了兩人的分離。

然而,就算並沒有什麼兒子,經受過禮教摧殘的陰莖依然是他們之間的障礙。

「我們之前聊過那種心理上的恐懼。」她發話了。

「誰的?」

「你的。」

「我怎麼了?」

「你每次講那些平庸無聊的笑話都是因為這恐懼。」

「我受了殘害,怎麼還變得愛插科打諢了?我要是真像你說的那麼無聊,那就表示我還沒被殘害到位。」

「你對前因後果的理解可真夠膚淺的。你插科打諢是為了掩飾傷痛。你受過極其野蠻的傷害,感到難以接受,於是就想嬉皮笑臉地把它打發掉——證據就是,你的笑話總是以生殖器為核心。」

他忽然感到一陣厭倦。「以某某為核心」這樣的合成詞對他總有這種效果。「你說得對,」他說。他無力再向她強調,自己並非天生愛開玩笑,也無力告訴她,自己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沒覺得受過殘害。那聽上去像是虛弱的抵賴或兇殘的麻木,只能讓人更加覺得他曾受到過嚴重的摧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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