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音鄉情父愛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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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愛如山(上篇）

肖永富

父愛如山，情深似海。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並不能夠理解這句話的深意。因為在我年少的時候，父親給我的印象總是少言寡語，只會埋頭苦幹，什麼事情都是無聲地承擔著。只有到了1991年2月母親去世後，我才逐漸理解了父愛，知道了一個父親，一個在落後的鄉村支撐著一個貧困家庭的父親，知道了一個既當爹又當娘的父親是多麼的艱辛不容易。

母親的突然離世，幾乎沒有給我留下孝敬她老人家的機會，這給我的人生留下了極大的遺憾，我發誓一定要好好地孝敬父親，以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母親去世後，我就曾想立即將父親接到濟南讓他老人家和我一起生活，但由於我當時在部隊還只是一個兵，住的是集體宿舍，無能為力。所以，父親只能和尚未成家的四哥相依為命，一起生活。

一年後，我開始領到工資了。到了冬天，我調到了濟南軍區機關從事生產經營工作，領導還分了一間帶廚房的房子給我。我一進那間安裝著暖氣的房子，便想到了老家冬天的嚴寒，彷彿看到了父親雙手插進袖口瑟瑟發抖的樣子。儘管我也沒有成家，但還是千勸萬說地硬把父親接到了濟南，讓父親過了一個有生以來第一個沒有挨凍的冬天。

那時候，從事會計工作的我也經常有些出差和應酬了。只要在外面吃飯，不論回來的多晚，父親總是等在那裡。見我回來後，他總是興奮地跟我啦上一陣子。儘管有時候我感到很累了，但還是頗有興趣地聽他說這說那，我知道，他自己一個人在家裡悶上一天是十分寂寞的。父親不睡覺的原因，一是擔心我，同時也是希望我能陪他說說話。所以，不管多麼累，我總是耐心地、樂此不疲地聽他講故事。

有一次，我順手拿過朋友送給我的一包龍井茶，捏出一捏給他泡上一杯，他剛喝了一口就抬頭問：「喲，這茶不孬！叫什麼茶？」我便有點炫耀地說：「不知道吧，這是龍井！」「噢！龍井？龍井可是太少了，准不便宜！」沒想到，父親一下子來了精神，打開了話匣子，講起了龍井茶的故事。他說，龍井之所以叫龍井，是因為在南方有一口又深又大的老井，井裡生活著一條龍，多少年說不上來了，反正很久遠了。在這口老井旁邊，有一棵茶樹長得又高又大，十分茂盛，卻極少有人採到，因為曾經發生過採茶人被龍拖入井內的事情。據說，只有心地善良的人才能採到茶，以至於很多自認為做過虧心事的人不敢到井邊採茶，所以這龍井茶也就變得珍貴起來了。我聽了父親的故事，表面上認可，但心裡卻不以為然。其實，我知道，作為一種綠茶，龍井並沒有像父親所講的那樣神秘，但為了讓父親開心，我總是很虔誠地裝作不懂的樣子聽下去。

有時候閑來沒事，我也會和父親小酌幾杯，當我再給他倒酒時，他就一邊用手半捂著酒盅，一邊說：「別倒了，別倒了，我已經差不離了！」每逢喝到興頭上，他總會講一些他年輕時候的故事，光這龍井茶的故事我就聽了不計其數遍。

父親的年齡一年年增大，不知不覺間，已是滿頭銀髮了，皺紋也爬滿了臉龐，挺拔的身軀也變得傴僂起來。每當看到父親那歷經滄桑的樣子，我的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痛。

記得，小時候，家裡窮，我們兄弟姊妹又多，只有父親一個人在生產隊里掙工分養家。母親常年有病，葯不離口。在當時，雖然實行了農村合作醫療，到村醫務室拿葯不用付現錢，但是，到了年底，大隊里卻是要用紅紙公布賬目的。每當紅紙黑字張貼在大隊辦公室東側山牆上的時候，全體村民不約而同地圍著觀看。從我認字起，我家就一直高居榜首，始終保持著全村最高的負債率。那時，我雖然年少，但已經懂得愛慕虛榮了。當我看著那組數字，再聽到村民們議論我們家欠大隊的錢最多的時候，我就會感到無比的自卑和傷心，我在心裡埋怨，自己怎麼會生在這樣一個家庭里，跟著這樣一個窩窩囊囊的父親呢？不僅讓全村人看不起，而且讓我在同學面前也很沒面子，從小就低人一等。我曾為有這樣一位窩囊的父親而感到丟人！現在想來，在當時，我是多麼的幼稚啊！父親，應當說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只是在那樣的時代，在那樣的山溝里，在那樣的家庭里，他又能奈何？所以，我一定要讓父親在他有生之年活得有尊嚴，擁有一個幸福的晚年。

從此，我便每年把父親從老家接到濟南過冬。正月二十九是他的生日，直到他生日前的兩三天，我才將他送回到老家，同時和兄弟親戚們一起為他過生日。十幾年裡，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2006年的秋天，八十六歲高齡的父親在老家突然得了腦血栓，治療後留下了病根，走路時左腿明顯不如右腿有勁，說話也有些語言失真。針對這種狀況，我決定將父親接到濟南大醫院治療。經過一段精心治療後，我感到，父親的身體基本上恢復到了從前的樣子，全家人為此十分高興。我依然按照父親以前住在我這裡的習慣，每周六都要親自陪著父親到澡堂里去洗熱水澡，這是父親十分樂意的事情，這也是一個農村老人在鄉下所享受不到的。每次洗澡，我總是為他搓澡、修腳、剪指甲。每每搓到私處，他總是有些不好意思，加以阻擋，但我總不放心，一邊給他說，我是你兒子怕什麼，一邊還是堅持細心地為他細細搓一遍。有一次去洗澡時，我感到大病初癒後的父親，身體狀況確實不行了，在熱水池裡剛泡了一會兒，我便發現，父親的嘴角流著口水，喘氣非常急促，我下意識地向他胸膛一摸，嚇了一跳，心臟怎麼跳得這麼快？我立即在他人的幫助下將父親慢慢地扶到池子邊上，讓他休息。過了好一陣子，他的臉色才不再那麼難看，自此，我不再輕易帶他去洗澡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