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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紅塵三千(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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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實力派小說家、資深編劇,北京作協會員。著有《管的著嗎你》《往事如煙》《紅月亮》等多部長篇小說。主筆、主創多部影視劇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諜戰劇)、《危機迷霧》(38集諜戰劇)已在央視、北京大台播出,《婚姻變奏曲》(30集情感劇)、《阿佤兄弟》(電影)已拍攝完成。

小說:紅塵三千(14)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第二十七章 奇案偵破大師及其難題

全衛國剛從臨江分局刑警中隊長變成S市公安局刑偵處重案組組長几個月,人們還都沒改過口來,依然喊他「全隊」,重案組的部下也都這麼叫。他也不理會,覺得「全隊」跟「全對」同音,能不斷給自己信心和壓力。事實上,以往「戰績」也說明,他的確無愧於「全對」二字——當刑警二十年,幾乎從沒出過差錯。更重要的是,這種「無差錯」是以事事向前為前提的,不是永遠跟風的「不錯」,含金量很高。

在S市公安戰線「三把尖刀」里,他雖不是最富盛譽,卻是公認「奇案」偵破大師。大概也因為這種「特長」,早幾年才被安排到當時還屬於城鄉接合部,社會情況尤為複雜的臨江分局。幾年下來,曾經龍蛇混雜、貧富懸殊的臨江區漸漸興盛繁華,在他及其精幹的隊伍的苦心經營下,嚴重刑事案件發案率反倒低過了人口、面積都大大遜色的老市區。作為以偵破為人生追求和莫大樂趣的職業偵探,面對平平安安、好像失去了犯罪想像力的臨江區,他多少有些索然無味的感覺。市局也覺得把業務這麼強的人老放在一個區里大材小用。兩廂一拍即合,分局方面繼任人選還沒定,他就跑市局報到去了。頭一天就接了案子,而且是「奇案」,還就讓他一炮打紅地迅速告破了!瞬間聲名大振。分局本來還「持保留意見」,這一來,市局領導親自拍板——全衛國必須留在市局發揮作用。區里的困難自己克服,實在不行,分局領導先帶管。一句話,老全的重案組「組座」徹底坐踏實了。

為這,他還特別請「小貝殼特別事務諮詢中心」主任高璟吃了頓高規格的正宗淮陽菜——在那個「鼎定乾坤」的「開門紅」案子里,這位北方來的朋友幫了大忙。

早先在公安大學進修,通過北京同行認識了這位據說很不簡單的「業餘偵探」。但除了為人周到,思維還算縝密之外,他並沒發現被吹成「現代版福爾摩斯」的高璟多麼過人。托他打聽在S市開辦事務所的事,也沒太上心。高璟剛掛起牌子的時候,為表感謝,請他跟市局幾個「小頭腦」吃飯。礙著北京同行的面子,他去了。宴罷被高璟死活留下品茶,被問了好多「邊緣」問題,當時真有點兒不耐煩。可談到後來,就不知不覺被對方聽著還是那麼客氣可卻含著刺人機鋒的話激起了鬥志,由敷衍轉變為被迫防守,而後演變成主動反擊。爭論、研討、測試,就像在下一盤勢均力敵的棋。老全完全陷入了思辯的酣暢,最後一刻才醒過神來,指著高璟鼻子:「你這傢伙,套我的話!」

後來,他們找地方痛痛快快又喝了一頓酒。醉了以後,他問高璟:「為什麼不請些局裡的大頭,你應該有這辦法請他們的。」高璟說:「沒必要。我關心的跟他們關心的不一樣。」他又問:「小貝殼什麼意思?」高璟反問:「『全對』什麼意思?」「諧音嘍。」「小貝殼也是。小貝殼就是『小貝克』。貝克街,福爾摩斯的地方。」「你這傢伙,狂妄。」「結論下得太早了,咱走著瞧……」

再後來,他們就成了朋友。到市局重案組報到當天下午,老全就接了案子——市中心一家四星級涉外賓館發生液化石油氣爆炸,初步認定為自殺性蓄意作案。賓館中餐廳廚師長助理,不知什麼原因放了一屋子液化氣,高喊讓大家趕緊逃生,而後點打火機引爆液化氣,當場炸得粉身碎骨,廚房完全損毀,整個建築受到震顫,客人全部跑光,投訴的投訴,索賠的索賠,爆炸引起的大火撲了半個多小時,過火面積幾千平米。市局各大部門全被牽動,一時間成了S市頭號新聞。

小說:紅塵三千(14)

老全憑多年經驗,通過現場堪察和初步排查,迅速找出了兩個疑點:一,爆炸發生的房間里有個污井蓋離井口老遠,但鑄鐵井蓋竟幾乎完好無損。如果是受爆炸衝擊脫離井口,似乎不應該如此完好。二,除了作案人,包括跑得慢受傷的,賓館所有工作人員都找到了,就沒找到廚師長,也就是作案人的頂頭上司。廚師長哪兒去了?

在人人都認為可以做「自殺」結論的時候,老全怎麼也放不下心中這兩個疑點。當晚,高璟來電話問這個案子是不是他辦,他說是。高璟又問有沒有人失蹤。他聽了一驚,問你怎麼會想到這個。高璟說這麼說有了,又問失蹤的人跟作案人有沒有關係。他說有,上下級。高璟又問現場有沒有可能逃生的出口,他一聽腦袋裡「嗡」的一下,心想這傢伙怎麼跟自己想一塊兒去了。想想自己提的疑點在局裡沒人認真的憋屈,就長吐一口氣,問高璟:「下水道算不算?」高璟說:「那要看通到哪兒了。」他一聽,二話沒說就把電話撂了,連夜調來下水管網圖,鋪開來獨自研究了半宿。剛標完最後一個「待偵察點」,高璟電話又來了,很肯定地告訴了他作案人逃出的污水井位置。直覺告訴他,這個信息可信度很高,同時他也意識到,時間已十分緊迫。於是依據高璟告知的地點,結合所謂「自殺者」的住址、賓館等方位,運用「心理模型」,飛速推斷出三個罪犯最可能選擇的逃出S市的口岸,連夜布置警力,不到一小時就抓到了準備逃跑的廚師長助理。

審問結果跟他的推想幾乎完全一致:這個外地來的小夥子跟上司廚師長產生了很嚴重的不為外人所知的讎隙,就設計了這起驚天動地的謀殺。他趁廚師長不備將其打暈,死死綁在一個從門窗都看不見的大號液化氣罐背身,放出液化氣,高喊引起人們注意,在點燃打火機的瞬間一頭扎進一早掀開的污水井裡。在爆炸聲中,仗著從小練就的精湛水性,鑽到了離爆炸現場六七百米遠的出口,捅開早就從外面「加工」過的井蓋,一身污穢地趁亂跑了。可憐的廚師長被炸得粉身碎骨,無法辨認。兇手則趁著人們還想不起找廚師長和確定廚師長已失蹤的當兒,踏踏實實回家洗了澡,換了乾淨衣服,背起早就打好的行李,跑到最近的長途汽車站,買了逃往同鄉開著小飯館的西北某大城市的票。萬沒想到,都上車了,還是沒逃出去……

老全又破了奇案,全局上下無不讚歎。可老全心裡知道,如果不是高璟及時的信息,按審出來的情況,案犯肯定能在他組織力量挨個堪察下水道出口的時候逃出S市。雖然,理論上,最後也能抓住,可其間隔了堪察取證、論證說服、協查追蹤等一系列動作,加上案犯逃往那座西北城市而不是家鄉的情況,最快也得一兩月才見得了分曉。對於市政法委掛牌督辦的重案,十二小時破案跟兩個月破案的區別顯而易見。對於一宗「自殺加失蹤」案子,他殺加成功緝兇的結果對他個人和他的重案組的意義就更甭說了。他打心眼兒里感激高璟,掏了兩千多元,帶上全組兄弟姐妹,好生請這位福爾摩斯吃了頓淮陽菜。

席間,當著手下的面兒,他很真誠地向高璟致謝,全不避諱成功偵破有賴於對方幫助這一顯然不益於抬高自己的情節。這種求真務實、敢於露短的坦誠讓高璟陡升敬意。說我沒做什麼,其實您全都想到了,我只是跑了個腿兒,好在沒幫倒忙。老全說你不要瞎謙虛了,北方人爽氣點嗎,告訴我們,你怎麼找到那個點的。高璟說沒什麼了,跟全隊做的差不多——心理模擬。我比你們方便,想做什麼就做了,不用請示誰。我把自己設想成那個人,偷偷過了你們的警戒線,找到了現場的下水道入口,就下去了。還算走運,在熏暈過去之前,找到了一個出口;在徹底憋死之前又找到一個。然後鑽出來,臭烘烘跑了幾條街,在兩個出口之間做了個簡單判斷,就趕緊報告了……

為了件其實不相干的事,冒生命危險連夜鑽臭烘烘的下水道,可不是一般花拳秀腿磨嘴皮子的「私人偵探」的作風。那以後,全衛國「組座」徹底改變了對高璟的印象。接觸多了,漸漸又發現了這傢伙的本事遠不止於鑽下水道。他沒有職業刑警的思維框架,敢於設想、演繹;他善於深入地剖析人性,不僅看到惡,更看到善;他的推理絲絲入扣,能破解極其複雜的邏輯;他對細節洞若觀火,往往以小見大,出奇制勝;他有著包括老全本人在內的很多老刑偵都沒有或者很不精湛的知識,有時候讓人感覺像部活字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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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發現,讓全衛國明白了北京同行對這位「編外偵探」的推崇,也讓他找到了一位「圈外」知音。只要有空,他就想跟高璟坐坐,討論討論問題,研究研究過往案例。就眼前的案子,只要不敏感,他也會跟聊聊。他知道,那個「小貝殼」接不到什麼像樣的案子,那麼厲害的頭腦天天窩在裡面,也很想伸出來透透氣。所以也樂得惺惺相惜地跟分享些「內部信息」。在他看來,老那麼閑著,本來的鋒芒就會枯朽。在他看來,至少是有時候,自己也需要一個「另外的視角」,尤其面對著解不開的疙瘩,他更希望從「另一頭兒」進行嘗試。

比如這會兒,面對莫名其妙丟了子宮的瘋女人張曉清,他真的想不通了。他沒法否定法醫的結論,因為無論誰,都拿不出第二種可能。面對「唯一」,任何情理上的不符合、不正常都得靠邊站。這是公理,也是作為刑警應該具備的常識。所以,他接受法醫的結論——張曉清身體健康,履歷清晰,無前科,無任何特殊病史,無藥物毒品檢測記錄,血樣尿樣檢查均無任何藥物成分。全身無傷痕,性徵部位無外界侵害痕迹。確系以右手伸入陰道,由陰道摘出子宮。摘出的子宮送檢時已完全壞死,子宮和手術切除的附件器官病理檢查均無任何缺陷和病變……作為本案的負責人,如果他接受法醫的結論,就得在簽定報告上簽字。簽了字,法醫的任務就完成了。法醫只負責解釋發生了什麼。而他需要解釋的是——為什麼發生,以及,是怎樣發生的。

為什麼呢?僅僅是瘋就能對自己做出如此殘忍、如此不計後果的事?幾乎沒有任何病史、豐衣足食的白領,怎麼會一下瘋成這樣?……

他不相信「瘋」的解釋。至少,他認為,「瘋」不是全部原因,也決不會是空穴來風。張曉清的父母從北京趕來,堅持說女兒根本不會突然變瘋。他們甚至不承認法醫的鑒定,堅持說一定是別人殘害的。在這點上,他沒有鬆口,但也沒像局裡和醫院方面建議的那樣,把這件案子做「精神病變」性質的「事故」處理、移交。他說不清自己在懷疑什麼。眼前,只有一大堆沒有答案,甚至毫無頭緒的問號。

負責鑒定的法醫跟他相熟,簽字前一刻還提醒:「老全,想好了。家屬可不同意。你一簽,就等於接了案子。再移交出去,家屬可就找上你了。不簽,我們也可以報批局裡,蓋章,直接轉出去……」他問:「那是不是就銷案了?」法醫朋友點頭。他二話沒說,拿過來就簽了。法醫又告訴他:「病人瞳孔完全散開,很可能成植物人。就算醒了,也未必有什麼幫助。所以,如果你要查,就趁早,省得家屬鬧,被動。」

他倒不怕什麼「被動」。刑警這差事,「被動」永遠大於「主動」。不用別人提醒,他也沒打算等張曉清醒來再展開調查。即便人家醒過來,明明白白的,面對如此非人的創痛,也不大可能短時間取得多少有用信息,甚至可能什麼也問不出來。所以,簽完了字,他就馬上投入了對這個令人髮指的「瘋」字的解析。

入手點有兩個:一,「瘋」的原因;二,「瘋」的過程。

對於「一」,理論上可以等精神病學檢查結果。但僅僅是「理論」。如果張曉清醒不過來,精神病學檢查就無法得出全面結論,甚至無法正常進行。目前的初步推論只是「高度懷疑精神分裂」。他問過了,「精神分裂」分十好幾種,每種都有幾個、幾十個甚至上百個誘發因素。一種種一個個排查不是不能做,但希望渺茫。

關於「二」,最現成的線索,也是目前唯一的線索就是那兩個旅伴,喬楚和錢麗雯。他讓他們帶著複查了兩遍「現場」,確定不是第一現場。又仔細詢問了好幾遍過程,也沒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細節,太簡單了:三個人「網約」出遊,「體驗江南田園生活」。男的呆不住,一人跑到S市及周邊玩,有景點門票和娛樂場所劃卡記錄為證。發現了新地方,在S市租車來接兩個女伴。其間一個睡昏了頭,另一個不知什麼時候走掉了。倆人開車去找,在附近玩過的地方找到了,就是送到醫院時候的樣子。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想像不出發生了什麼。倆人說得雖有不同,但都是措詞方面的區別和主觀位置的差異,沒有情節性分歧。信,就走不通。不信,目前缺乏理由。主觀上,他不信。可要想找到突破口,除了密切觀察,當前沒什麼別的可做。

可他實在看不下去老是在眼前晃的一大堆問號,也實在難以承受這種從沒見識過的鮮血淋漓。於是一邊漫無頭緒地思考著,一邊不由自主地踱到了「小貝殼」所在的寫字樓腳下。抬眼一看,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掏出手機,撥通了高璟辦公室的電話。心想:找這夥計聊聊,沒準兒能開闊開闊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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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機巧與奇想

高璟不是沒遇過這樣的情況——閑著的時候,什麼事都沒有,心裡發慌;一忙起來,事情就全來了,跟約好的似的,上滿了弦也怕應付不來。好在多數時候還能排出先後輕重,不至於亂套。可這次,他卻實在沒法在兩個情況中適當取捨,事情的發生也並不容他從容取捨。

先是邱子方雲笑菲兩口子忽然來電話,語氣情緒難以形容,在他聽來就像天要塌下來一樣。如果只是邱子方,他倒還未必覺得事情嚴重到哪兒去。可看上去很能自控且非常聰明的雲笑菲也這樣,他就想不出會是怎麼個情況了。

電話里,倆人你爭我搶地也沒說個具體,他能聽明白的只是「見鬼了」和要他儘快到家裡去,他們不動,死等。他被他們的語氣弄得緊張起來,想都沒想就答應了,說「馬上到」。

「馬上到」的「到」字還沒落地,老闆台上的電話就響了,抄起一問,竟是全衛國。老全難得主動打電話給他,更少打到辦公室。至於開口就說「遇見想不通的事兒了,想找你聊聊」,就更少見。再補上一句「幸好你在,我都到樓下了」,就簡直是絕無僅有了!

老全是他在S市最佩服的人,一下子被如此「下問」,確實有那麼點兒受寵若驚。可這種感覺只閃了一小下,馬上就被事情本身的玄機徹底遮擋了——能讓老全想不通,而覺得需要找他聊的事兒;能讓成天忙忙碌碌的老全大白天專程跑到「小貝殼」樓下尋求幫助的事兒,一定是奇怪的、微妙的、難以跟同事們商議的,甚至可能是,重大的。

怎麼辦?老全就在樓下,有要緊的,很可能只有他有可能提供幫助的事情,還可能很急。邱子方那邊引信都著起來了,急等著他去撲滅,晚一步,那兩口子可能就爆炸了。他肯定不能跟老全說馬上要出去。那樣就等於拒絕見面。就算是不相干的普通市民,拒絕一個老公安屈尊登門的求助也絕對不妥。而他不是不相干的人,也不是普通市民。所以,他很清楚地回答老全:「您上來吧,我等您。」

放下電話,馬上想邱子方那頭怎麼辦,能不能拖一拖,怎麼個拖法兒。腦子飛速轉著,可就是得不出「可以拖」的結論,也轉不出能讓他們暫時熄滅引信先不爆炸的辦法。急得直敲腦門。他不想讓老全知道邱子方的事情,哪怕是一絲端倪。不僅因為邱子方「不報案」的初衷,更由於他自己意識深處很隱約,很不明確,又很強烈的什麼。他本能地感覺:古書的事不能交給公安,因為公安的辦案邏輯會「破壞」它,會驚擾那唯一的,還根本沒摸著邊兒的真相。

老全要是乘電梯上來的話,應該馬上就出現在門口了。就這十幾秒,如果不能想出並實施對邱子方的辦法,就只能不聲不響地失約了!

時間滴滴答答流逝著,他開始設想失約的後果。小楊秀亭亭玉立在門邊,敲敲敞開的門:「老闆,要來客了吧,準備茶還是咖啡?」

聰明的助手都懂得:要給老闆出選擇題,不能出問答題。要問「要來客了吧,得不得準備什麼喝的?」,老闆的回答不是「當然」加心說「廢話」,就是沉吟。看是什麼「客人」了。可如果問「茶還是咖啡」,老闆就好回答多了。表明上是老闆在決策,實際,問問題的人已經把結果擺出來了。老闆決策背後的真相是:問問題的人「決策」了老闆。

可是這次,這麼好回答的一個問題卻怎麼也從高璟的嘴裡說不出答案。他半張著嘴,直愣愣看住聰明得讓人心口發甜的楊秀,腦子裡忽然打開了一扇窗,吹進一縷「爽呆了」的清風。

「關上門。」他所答非所問地說得斬釘截鐵。「快!」不容分說。

楊秀不知道老闆要幹什麼,下意識想要退出去,而後抿抿嘴,改變了主意,伸出雙手撥弄沉重的玻璃門。高璟幾步搶過去,攔在她身前,一把大力關死門。就在門合上的瞬間,他聽到了樓廊里電梯到站的「叮」的聲音,毫不猶豫地一把攏過楊秀,疾步奔向裡間。

裡間是休息間,楊秀只有在老闆不在的時候才進去打掃整理。休息間里有床,雙人床。老闆的手那麼有力,腳下那麼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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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秀本能地停住,又被老闆扶在肩頭的手推動。她真害怕了,擰過身子,發力掙脫,臉頰瞬間通紅。高璟反倒被嚇了一跳。忽然回過神:「嗨,誤會!學者的事兒。想不想試試?那趕緊,不能讓客人聽見!!」

楊秀拖著將信將疑的腳步挪到裡間,高璟也不管她堅持只站在門口,徑自奔向床頭,拿便條紙飛快寫下邱子方的電話地址,飛速奔回她面前:「趕緊去,出門五到十分鐘之間給我打手機。放心。沒有危險。現在——去開門。客人已經不耐煩了。」

楊秀這才聽見急促的敲門聲,揣起便條噔噔噔跑去開門,就聽高璟在身後說:「門怎麼又自己關上了,跟你說找物業來修,聯繫了么?」

她很有禮貌地沖老全鞠躬問好,恭恭敬敬請進來,撇頭沖高璟:「說了好幾遍了,我再去找。」話音里有點兒火藥味兒。小姑娘就趁著那股淡淡的火藥味兒「嗖」地不見了。

高璟端著一本很厚的書,煞有介事地從裡間踱出來,「對不起啊全隊,這門——」他一手夾住書,一手伸過來握。

老全很開通地握了手,打趣道:「門壞了可以修,你老兄跟人家小姑娘說話可得客氣點兒,人家好像不高興了——」說著還眨眨眼。

「嗨——」高璟放下書,「我這兒又不是『紀律部隊』,隨她嘍。」

楊秀如約打來電話的時候,高璟已經進入了老全的「故事」,習慣性按了「拒接」。按完之後才反應過來是楊秀打來的。見老全住了口,瞄著他手裡的手機,剛想說什麼,老全先開口了:「接吧,別是什麼急事。」「不是。」他隨口應著,「一樁小事,委託人打來的。」「那你不接。趕緊接。我不急。」說話間,手機又響了,還是楊秀。

「老闆,我剛才表現得還湊合吧?」真是個可人的姑娘,放在一般人,絕對會問:「您讓我來電話,您怎麼反倒不接了呢?」

高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楊秀說:「『嗯』就代表還好咯。我就這麼認為了。」高璟又「嗯」了一聲。楊秀說:「擰說吧。我聽著。」「您——」高璟拉著長音兒。「噢——您說吧,我聽著。」高璟又「嗯」,而後乾咳數聲,而後說:「無論如何都不要急。已經發生了,越冷靜越好。不管發生什麼,都仔仔細細回憶全了,別落下什麼。仔仔細細……」

他沉住,不再說話。過了一陣,楊秀問:「這些話是要我說給學者的么?」高璟真想立刻把她叫回來擁抱一下,嘴上說:「是。還有他女朋友。記下他們的話。說兩遍。記兩遍。好么——好——再見。」

在老全聽來,高璟是在跟委託人囑咐什麼。等高璟掛了手機,他豎起大拇指,「好一個說兩遍,記兩遍。」

高璟低頭笑笑說「沒辦法,什麼都得囑咐到。這幫人哪——」一邊說著,一邊飛速地寫下一條簡訊發給楊秀:「到了給我來簡訊,發完就敲門。」又寫了一條準備給邱子方的:「事故,晚到。抱歉。她全權代表我。完全知情。完全可信。」嘴上說:「您說,我在聽。」

老全也不管他是否真的很忙,徑自繼續他的敘述。最後,以一句「你怎麼看」標誌敘述結束。

高璟托著下巴,不看他,嘴上煙捲積了老長的灰,捲曲著,搖搖欲墜。老全並不催促,從桌子上抄起高璟的「蘇煙」,說:「可讓我逮到好煙了,再抽你一支。」

「嗯——」高璟忽然抬頭,煙灰落了一胸脯,胡亂抖掉,掐滅煙蒂,「您隨便抽,這煙好么?朋友送的,回頭拿兩條走。」

老全自己點燃煙,透過濃濃煙氣說:「別扯那些,說說你怎麼看。」

「太抽象了——」高璟伸展一下身子,「您的問題太抽象了。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先說您最關心的——瘋的問題,或者說精神分裂的問題。可能性很多。但歸根結底,無非先天後天兩方面。人家父母說了,先天肯定沒問題。病歷也應該能說明。我覺得可信。您剛說這人已經三十四周歲了,先天的話應該早有癥狀。咱先從後天考慮吧。所謂『後天』,最主要病因應該是外界刺激。從您介紹的履歷看,這人生活中遭遇的最大挫折就是離異。那是三年前的事了。我覺得也可以排除。她可能生活得很有壓力——工作、沒孩子、要不要再婚、有沒有對象、找不找對象、為什麼找不著、為什麼不想找、家裡愁、家裡催,等等等等,本來一直扛著,換了環境,一下崩潰了……」

「這是一種想法——」全衛國抖抖煙灰,喝了口茶,「我先前還做了個情景模擬:壓力太大,出來散散心。期待跟不認識的人同游,期待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生活,期待從裡面發現、撞見什麼能改變自己的東西,或者人。可什麼也沒有。於是想回去。一個人走在路上,想想又要回到那些壓力當中,看看四下,什麼也不能帶來幫助。於是忽然絕望了,心理迅速崩潰……於是——」

「於是——」高璟欠起身子,接過話茬,「於是大哭起來,或者埋頭蹲下,甚至萌生自殺念頭,又正趕上有條件,比如剛好駛過來一輛重型卡車,再比如身上帶著刀子或者大量安眠藥……」

「可是都沒有啊!」老全站起來,「卡車、能淹死人的水塘、能摔死人的懸崖、能殺死人的利刃,什麼都沒有啊。」他來回疾步走起來,「再怎麼設想,再怎麼瘋,弄死自己也比她的行為容易理解啊!」

「她有沒有被姦淫的歷史?」高璟急速問。

「不知道。資料沒有顯示。」老全答得很乾脆。

「她有沒有流產史?」「沒有。法醫檢查能肯定。」

「那她為什麼憎恨自己的子宮?而且是,突然地,如此地憎恨?」

老全聽了這話,忽然停住,慢慢轉過身,目光迷離地看著高璟,幽幽說:「憎恨?憎——恨——?你說——憎、恨??」

高璟也看他,「還有一種可能。您想過么——不是憎恨,而是——奉獻。或者說,贈送。」

換了別人,怕早就跳起來了:「胡說!有這麼奉獻的么!!」可老全不是別人。所以,他沒跳起來,甚至連一個誇張點兒的動作都沒有。

他低下頭,腳步移動得很慢,似乎在精確測量著長度。這時候,高璟手機傳來楊秀的簡訊。就倆字兒:「到了。」他旋即把給邱子方準備的那條發了出去。確定成功發送後,偷偷鬆了口氣,一抬頭,嚇了一跳——老全已經無聲地湊到面前,正雙目炯炯地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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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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