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紅塵三千（25）

【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實力派小說家、資深編劇，北京作協會員。著有《管的著嗎你》《往事如煙》《紅月亮》等多部長篇小說。主筆、主創多部影視劇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諜戰劇）、《危機迷霧》（38集諜戰劇）已在央視、北京大台播出，《婚姻變奏曲》（30集情感劇）、《阿佤兄弟》（電影）已拍攝完成。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第四十九章 合謀計中計

喬楚甩開大步急颼颼狂奔，腦子裡竄出一大堆問號：高璟看見我了么？看見車了么？注意車了么？看見小錢了么？小錢注意高璟了么？高璟會不會停下盯著車？他們會不會答話？他們會說什麼？……

沒有一個問題能夠得出確切答案。他只能推測，只能做毫無根據的設想：他們大概不會提到我。高璟是謹慎的人。我跟小錢說過「別叫名字」，她應該知道什麼意思。小錢還算靠得住，至少不會比相信我更相信高璟。他們如果答話，會說什麼？一定是小錢先開口。高璟不會輕易說話，不管是不是有懷疑……

一路想著，走著，不知不覺快要到了，轉過一個小彎，就應該能望見車了，一切就都有答案了。

可就在那個只有一點點角度的「小彎」的「拐點」上，他一下子站住，腳底板死死釘住地面，渾身驟然僵硬，眼睛定格在迎面也同樣驟然站定的身影上——高璟！！

高璟也吃了一驚，顯然也沒想到老賊竟倏地出現在眼前，而不是像他想的那樣潛入山谷。倆人隔十來米，樁子似的站著，對視著，四下再沒有第三個人，也好像沒有任何聲音。

「嘿——怎麼是你！」喬楚先開口了，隨即挪動起腳步，一面往下摘背包。高璟笑笑，站著沒動，似乎是在等他近前。他知道，老賊的背包里什麼都有，包括殺人利器。可他覺得，老賊眼下還不至於凶相畢露，也未必就敢——老賊固然一身硬功夫，可他也不是白給的。

「真巧啊！」他緩緩擠出一句，也往前挪了半步，伸手摸煙。「怎麼，旅行還是考察？」他摸出了煙，從容點燃，等著老賊在眼前站定。

「都不是，」喬楚騰出右手，向他伸過來，「是探險。」

高璟迎合了他的握手示意，兩隻手握住，力量都不大，握得都不緊，都留著應付對方忽然發力擒拿的轉機。

「探險？」高璟鬆手，四下打量，「山青水秀，有什麼可探的？」

「山青水秀就沒險了？」喬楚踱向路邊，撂下背包，蹲下，背對高璟，望向雜亂的矮樹，「還記得我說的『重大發現』么，就在這一帶。」

「路口的車是你的？」高璟也蹲過去，順手摸了一下別在小腿上的多功能高碳鋼短棍。

「租的。我托你查過這種車，自己也租了一輛。」喬楚側頭看高璟一眼，漫不經心地問：「有興趣一起幹麼？」

高璟萬沒料到這麼一問，錯愕地瞥了喬楚一眼，喬楚的側臉顯示著平靜從容的表情，「怎麼，怕臟手？」

高璟把目光移向矮樹，沉吟片刻，說：「有點兒。」

「如果告訴你，手已經髒了，你信么？」

高璟眉頭輕輕皺了皺，扔掉了煙蒂。「你指什麼？幫你找車？還是幫你打聽那個模特？」

「都不是。」說話間，喬楚朝「死亡谷」方向望了望。「我拿你當朋友。聰明朋友。本不想給你添麻煩，可是，很遺憾，你自己進來了。」

「什麼意思？」高璟下意識又摸了摸小腿上別著的傢伙。

「當著明人不說暗話——」喬楚雙手撐膝站起身，伸了個大懶腰，「裡面那位是極不尋常的人物。跟她比起來，我這樣的恐怕就得算小學生了，還是『三好』生。」

「怎麼見得？」高璟也站起來。站起來的時候，拿定主意不再繞彎子，不再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感覺——」喬楚看看他，「感覺，相信么？我瞄上的重大發現，可能就在她手裡。而且，可能早就在她手裡了。」

「可能？」高璟又點著一支煙，眼睛盯住喬楚。

喬楚也看向他，很久，輕輕點點頭，「對，可能。不是『一定』。」

「我有什麼好處？」高璟雙手插兜，別過臉去。

「我操！偉大的福爾摩斯二世也關心起好處來了！」喬楚輕輕踢了一腳攤在地上的背包，「演過了啊，戲太假。」

「沒跟你演戲。」高璟回過身，很認真地說：「讓你一說，我也覺得好像陷得深了。道理明擺著，出不去就得往裡鑽。可首先，我打死也不背黑鍋。其次，我希望能滿足好奇心。第三，如果有什麼物質利益，我也不能太慷慨了。太慷慨了才成戲了呢，才假呢……」

「也對。不過，恐怕沒多少物質利益了。有也是間接的。不是哥們兒不仗義裝孫子啊，是事情有變——」喬楚說著，明確地指指「死亡谷」方向，「要沒有裡面那位，事情不會是這樣。」

「要沒有她，你也不能拉我入伙。」

「什麼話，多難聽啊，『入伙入伙』的，是『合作』。」

「行，合作——怎麼合作？」

「很簡單——」喬楚又蹲下，並示意高璟也蹲過來，隨便從地上揀了顆石子，在土路上胡亂划起來。「你看——我們現在信息不對稱，你知道得比我多。所以第一步，是把它弄對稱了。別往雞賊方向想，我必須知道，那個洞里什麼名堂。我知道你進去過，我也去了，可只到了第一層。第二層門打不開。這地方四下人氣太重，離大城市太近，不能搬山卸嶺地弄出大動靜。那就全他媽砸鍋了……」

「怎麼會打不開呢，」高璟忽然插話，「一推就開啊。你老兄別是玩得太虛了這點兒力氣都沒了吧。」

「別打岔——哥們兒上點兒歲數是不假，可論力氣，少說頂你倆，是真推不開。告訴你怎麼回事兒吧，你能推開，是因為她在。」

「扯！她在就能開，她不在就不能開，她是磁場啊。」

「唉你還別不信。這叫『生靈鎖』，是跟人的氣息的。我不能肯定就是，大概不差。哥們兒找機關也算專家了，都快蒸熟了愣沒找著。所以估計是『生靈鎖』。這種東西很邪門，我研究十來年了也沒弄懂。早先，遇見這樣的，就上大炮仗了，可這兒不行啊……」

高璟知道，他說的「大炮仗」是指炸藥，心說你個老賊，不知道造了多少孽，嘴上說「那怎麼辦，總不能讓她帶你進去吧。她也不能夠聽你的呀，也不會聽我的呀。」

「那倒不用，咱不研究不可行的方案。要麼怎麼說先得信息對稱呢。你進去過，我沒進去過，我不知道裡面有什麼，值當不值當進去。如果值當進去走一圈，我就開路——」

「挖盜洞？」高璟心裡「嗖」地涼了一下。

「操，別說那麼難聽。說『開路』。開路需要時間，別我剛露頭人家正好進門，再一腳踩死我。」

「讓我拖住她？」

「正是！」喬楚使勁拍了拍膝蓋。

「進去以後呢？」

「揀重要的拿啊！當然，你放心，只是用於研究，研究過後完璧歸趙，向毛主席保證！別忘了，是『重大發現』，不是『重大物件』。」

「那也是偷啊。」高璟換了換重心，不滿地瞥了他一眼。

「借。」喬楚糾正道，「絕對好借好還，向毛主席保證！」

「那還不得被她發現？幹嗎不在裡面研究，非得拿出來么？」

「瞧你說的，什麼叫研究？那是站那兒看看就能成的么？」

「可人家會發現啊。」

「所以說得你幫忙呢——滿打滿算，開路得十來天，取東西一天，打模拍照沓本取樣十天，完璧歸趙一天，封路三天。總共二十五天。」

「太長了！」高璟嗖地站起來，「來不了，個把星期倒許能行，也其實沒什麼把握，這麼長時間，肯定不可能。」

「實在不行就玩點兒硬的。」喬楚並不放棄，也站起身，「這交給我，保證不傷人。但得有機會。」

「得了吧。」高璟回身看他，一臉真誠，「我是說，別瞎算計了，如果裡面東西有用，她怎麼不拿去研究？她可不是文盲，應該挺有學問的。如果研究了，真有什麼『重大發現』，還等你？」

「問題就在這兒！」喬楚繞到他身側，臉沖矮樹林，「她很可能是個守護者。盲目遵從著什麼別人告訴的法則，或者被『禁』了。『禁』你懂么，就是被施了咒——你別不信，可邪門了，雅安那邊深山裡，我十幾年前親眼所見，違了『禁』的人慘透了。」

「那你要是抖摟出去，還不得把人家害了？」

「那得看是什麼樣的『禁』。未必。咱可以包裝啊。弄不好，她吃掛落；弄好了，興許還救了她呢。」

「太沒準兒了吧。」

「所以，這兒不是跟你商量嗎。」

「那可難了。害人的事兒哥們兒不能幹。」

「那得看害的是什麼人，是不是人。」

高璟一聽這話，禁不住又一眼盯過去，「什麼意思？」

「你肯定她跟咱是一個種兒？我敢打賭，她絕對不是一般人，跟她比起來，哥們兒就是『三好生』。你不是老想懲惡揚善么——」

「根據呢？有根據么？怎麼能認定她不是好人？」

「感覺，至少也是該受懲罰，相信我。」

「不相信。你得有根據啊。」

「我剛不是說了嗎，信息對稱。你給我信息，我這兒也有你不知道的東西。相信我，知道了我掌握的信息，你就不這麼看了……」

話還沒完，他們就同時聽見路口方向傳來腳步聲，喬楚趕緊把食指豎到嘴邊，側頭聽了聽，輕聲急道：「小錢，我旅伴。咱倆剛認識，問路問出老鄉來了，就聊起來了。」

高璟還沒來得及點頭，背後就響起了一個清脆的女聲：「嘿，誰跟誰呀這是，聊什麼呢。」

本來，高璟準備按老賊的授意，回過頭打招呼，可忽然間，覺得這個聲音似乎在哪兒聽見過，可怎麼也想不起究竟。他對自己的聽覺記憶和視覺記憶都很自信。這個聲音絕對在哪兒聽到過，而且不止一次，那麼，回頭就能看見的那張臉也一定是見過的。可是，天哪，在哪兒見過，什麼時候，什麼人……

放在平時，聽到曾經熟悉的聲音，回頭認人是再平常不過，再自然不過的反應。可眼下，正跟老賊「密謀」，正在下套和反下套之間周旋，正面對著一個思維敏捷，兇悍果斷的江洋大盜，每一個舉動，每一句話都要倍加小心，根本不該去「碰熟」。可也不能不回頭，怎麼辦？！

喬楚衝來人方向說話了：「嗨小錢，快來，碰著老鄉了。」

錢麗雯腳步輕快地奔過來，擠到喬楚前面，背對喬楚，面對高璟，一張活潑俊俏的臉一下跳進高璟的視線，「哈！老鄉！你好！！」她向高璟伸出手，眼神忽然變了一下，驚擾了高璟剛剛浮現出來的錯愕表情。她幾乎是伸手過去拽高璟的手，高璟馬上握住，明顯感覺小姑娘的手故意緊了緊，同時看見小姑娘一隻眼沖他連眨兩下。霎那間，思緒深處打開了一扇窗，一扇通往明媚、通往清純、通往遙遠的美好的窗。隨著這扇窗的敞開，他馬上收到了故意緊了緊的握手和一隻眼連眨兩下的特殊意味，隨即也緊了緊手，「老鄉，美女！」

按喬楚的設計，他們互相通了姓名，留了手機號，然後各自上了車，一前一後開上了高速，很快就拉開了距離，誰也看不見誰了。

兩小時後，高璟收到喬楚簡訊：「找個地方接著聊？」

高璟想了想，回道：「我那兒怎麼樣？時間你定，別今天。」

最後，他們約定在了「小貝殼」樓下的一間僻靜的咖啡屋，時間是翌日晚上十點。不見不散。

當晚，高璟意外接到北京公安口老朋友羅虎的電話，明確告訴他，小心那個叫喬楚的人。他知道，羅虎半年前由北京市局調了公安部，不會涉及一般案子，一旦涉及，一定是跨地區甚至是跨國的大案要案。所以，他沒解釋，也沒多問，只問了一個問題：「那小丫頭現在叫什麼名字？」羅虎反問：「你還不知道？錢麗雯。記住。必要的話，她會用這個名字跟你聯繫。」他本來還想問「喬楚怎麼了」，不想羅虎接著說：「要麼你消失，要麼就配合。你知道該怎麼做。我不多說了。我們現在不關心那個喬楚要幹什麼，他只是條線，但很重要。明白了么？」

高璟當時並沒完全明白，可也只能說「明白」，還補了句「放心」。撂下電話之後，獨自琢磨了好久。

第五十章故人相逢又相知

錢麗雯發現，喬楚曾經鬼鬼祟祟地約會過一個看上去挺有身份的男人，像那種高級白領。跟喬楚分手後，她看見那男人接了個電話，張口就說「Hello Jack」，大概他的英文名字叫「Jack」，至於其他，就完全不得而知了。當時情況，她不可能一直跟著這個Jack，更不可能直接接觸。可她隱約感到，這個莫名其妙的Jack跟喬楚之間肯定有事兒，很可能是一條線。如果真是，那她在喬楚身邊這麼多天沒尋到一點兒蛛絲馬跡就有解釋了。如果真是，那這個喬楚可太鬼了，可以說早有防備。問題是，他在防備誰？

獨自在外，這類事多半得自己分析，自己解決——「家裡」對情況不如她清楚，很難詳細判斷指導。冒冒失失上報，再說不清楚，「家裡」肯定會得出喬楚已經懷疑她的結論，肯定讓撤，那豈不前功盡棄！

她認為，喬楚並沒有懷疑自己。或者說，喬楚要防備的不是她。不然，八成不會拉她一起去「死亡谷」。所以，截至目前，應該說，她是安全的。可「安全」並不能幫她解開關於Jack的疑問。眼下的問題不是「安全」，而是分身乏術。因為涉及敏感問題，這件事密級很高，非到萬不得已，不能牽涉別的單位。目前，顯然還不是「萬不得已」的時候，所以，原則上就她一個「一線人員」。要查Jack，就得「掛」著喬楚，就得有個像樣的能再回去的理由，或者乾脆放開。可她一點兒把握都沒有，肯定不能「放開」。同時，面對喬楚，她也不敢輕易編什麼「理由」，這傢伙非常狡猾，丁點兒破綻露出來，後果不堪設想。不「放」不「掛」，就沒法查Jack。可明明一條線索不查，失職不說，她自己心裡也過不去。如果讓「家裡」查Jack，又繞開「安全」問題，就得說清楚；可要是能說清楚，就不用讓「家裡」查了。

她讓這個倒霉的Jack帶進了一個進退兩難的「死圈」，在「死亡谷」隧洞蒙著眼聽喬楚拓沓的時候，腦子裡一直在盤算怎麼破這個死圈。到底沒有萬全之策。汽車開進來，真把她嚇著了。喬楚拼了命保護她的時候，她心裡真的挺感動。甚至想：你呀你，怎麼就是個賊呢。想過之後，就拿定主意——寧可把Jack先放放，也要死死栓住喬楚。

她決然想不到，會在隧洞出口看見高璟——這不是那個親切的高叔叔么，死去的劉菲小姨的男朋友，羅處長念念不忘的福爾摩斯！他怎麼會在這兒？他跟「死亡谷」有什麼關係？他跟喬楚會不會有什麼關係？？他怎麼了？失魂落魄的，像劉菲小姨剛死那陣的模樣。他在看什麼，等什麼？那輛瘋子一樣開進谷里的汽車裡面是誰？是他要等的人么？是一個像劉菲小姨那樣占著他的心的女人么？不對啊，他結婚了呀，唐堯阿姨，我見過呀。作家。著名作家。怎麼回事？我有多少年沒看見他了……他還記得我嗎……

看見喬楚跟高璟一起聊天，她心裡咯噔了一下——難道他，高叔叔，跟喬楚是同夥？她不相信，或者說不肯相信。她決絕地走過去，忘了自己的身份。她肯定，高叔叔不知道她現在的身份。她不肯定，高叔叔是不是還能認出她，還記不記得她的名字，會不會叫出她的名字。叫吧，沒關係，我裝傻，假裝認錯。就算引起喬楚疑心，也認了——高叔叔，最最疼我的劉菲小姨的愛人，我懵懂少女時代心中的智慧和正義之神，我一定要知道你到底跟這個劣跡斑斑的江洋大盜什麼關係，一定要知道，你，還是不是那個智慧和正義之神！

一照面，她就知道，高叔叔認出了自己，但並沒脫口叫名字。兩種可能：沒想起來，或者沒敢叫。能一眼認出人，卻想不起名字，放在別人很可能，高叔叔可能性卻不大。那就是沒敢叫，因為有喬楚，因為喬楚叫了「小錢」。趕緊握手，眨眼。高叔叔的表情變了，他看見我眨眼了；高叔叔也緊緊握了我一下，他明白了！我也明白了——他不是跟喬楚一頭的，至少，沒「一頭」到當面揭穿我的程度。

跟「高叔叔」分手後，她整整一天都沒離開喬楚，密切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她看見喬楚發簡訊，收簡訊，打電話，接電話。小心防備著可能出現的變故。沒有。挨到晚上，她迫不及待地給羅虎處長去了電話：「羅處，我看見高叔叔了，高璟叔叔！」羅處聽了她的「彙報」，當即命令：暫時不要接觸喬楚，更不要接觸高璟，等他消息。

她只等了不到一個鐘頭，羅處電話就來了，告訴她：高璟是部里掛名的「線人」，完全可信，認識喬楚，很熟。如果必要，可以聯繫。

她把早就掛斷的手機撫在胸口，高興了好久，最後竟流了淚。確定不能入睡之後，她給高璟發了條簡訊：「高叔叔，我是佳佳，真高興能見到您。高興得我都睡不著覺。您好么？我現在用『錢麗雯』的名字，身份是科技大學工業分析研發中心助理實驗員，我想見您。秘密的。行么？等您消息。看完後刪除此信。」

不一會兒，高璟回信：「來信已刪。你隨時來。秘密與否無妨。你是錢麗雯，喬楚的旅伴，我的美女老鄉。」俄頃，又一則簡訊，沒說別的，就一個S市的地址。

她問喬楚，什麼時候還去「死亡谷」，喬楚說要等幾天，那天拓了一半被攪和了，覺得谷里不安全，想先把已經拓下來的部分找專家研究，問她要不要一起。她皺皺眉頭，說有點兒害怕那些畫。喬楚又問她要不要回北京，他可以送她。她也搖頭，理由是回去家裡就得催著上班，一上班准得給派活兒，一派活兒就怕一半時動不了窩了。說要是不長，她就等他回來。喬楚說也好，過不些日子，還能有進一步的研究工作，到時候，還希望她能見證呢。她聽了很興奮，問得多久，喬楚想了想，說兩三個星期吧。她說她等著。

臨走時，喬楚一再囑咐：千萬不能一個人去「死亡谷」，任何事情，都可以給他打電話。然後不容推脫，留下三千塊錢，開車走了。

當天下午，她在「小貝殼」見到了高璟唐堯夫婦。高璟告訴唐堯，佳佳現在在做重要的工作，用「錢麗雯」的名字，囑咐她人前人後不要叫錯。仨人坐到一處，親親熱熱聊到吃晚飯。晚飯後，唐堯說要收北京的郵件改稿子，把她和高璟留在了下班後的「小貝殼」。

高璟關上門，拿出一大堆飲料讓她隨便挑。她笑了——在高叔叔眼裡，她永遠都是饞嘴調皮的小佳佳。高璟問：「我可以抽煙么？」她愣了，隨即說：「啊，您隨便。我不介意。」

高璟點上煙，不緊不慢地開口了：「跟你彙報一下當前的情況。」

她噗地樂出了聲，「說什麼哪您，什麼彙報彙報的。我是領導啊。」

高璟很嚴肅地說：「你當然是領導。你是公，我是私。」

她止住笑，做了個鬼臉，「那好——您，彙報吧——」

「是這樣——」高璟翻開一個小本子，「喬楚，也就是宋春華，你應該知道他的真名吧。他的目標是那座山谷里的一個洞穴。他去過，我也去過。我推測，他去得比我早。那座洞穴是有人居住的，至少也是居住過，裡面情況複雜。因為一個善意而鄭重的承諾，我不能透露洞穴主人和洞穴內部的情況。除非獲得當事人的明確同意。我確定，這種不告知不會影響你的工作，至少現在還不會……」

他把喬楚打聽車和江艷艷的情況，推測送回重傷的江艷艷的人就是喬楚，江艷艷的朋友美容師姬汀香從醫院搶人，秘密救治，委託他共同送回，姬汀香接受S市公安部門問訊調查等情節做了扼要敘述，然後把話題拉回到喬楚身上：「喬楚認為，江艷艷，還有張曉清，是被通往谷地內部的隧洞里的壁畫蘊藏的某種心理暗示驅使自傷的，因而剛剛說的那個洞穴的主人，跟這種致命暗示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他以此策動我幫助他進行對谷地里目標洞穴的發掘。他準備採取盜墓的辦法，從谷地內較近的某個待定位置挖掘盜洞，通向洞穴底，潛入洞穴，盜取其中物品。他聲稱只做必要的研究，之後會原路原物歸還。這個過程需要一段時間，大約二十天到一個月。其間，他必須排除被洞穴主人發現的可能。因而委託我幫助——」

「具體辦法呢？」錢麗雯被高璟的一通嚴肅「導入」了工作狀態。

「他知道，我認識那個人，讓我幫助拖住，確保其在整個盜掘期間不去目標洞穴。先開始，他希望我告知洞穴里的情況，出於剛剛說過的善意而鄭重的承諾，我沒有答應。但喬楚很狡猾，認定洞穴里有非常有學術價值的文物和相關資料。堅持要我幫助拖住洞穴主人。我表示為難，但並沒拒接。你知道，對於喬楚這樣的人，如果已經介入了他的計劃，完全脫離是有一定危險的，既相關我個人，也涉及他的計劃。如果我斷然退出，而他又不能確保我可以保密，完全可能改變計劃。所以，我一直把著必要的分寸，沒有讓他徹底失望。經過幾番拉鋸，就在昨天晚上，我們最後商定各讓一步，他修改計劃，切分成四到五個段落。把拖住相關人的節奏也等值切分開。我準確通報他各個步驟的可行時間。如果遭遇不能控制的情況，我負責引開洞穴主人的注意力。所以，就目前而言，他的啟動時間由我決定。但這個狀況不會持續太久，最多一個星期。我覺得，他耐不住了……」

錢麗雯似乎陷入了沉思，好一會兒沒有任何動靜。後來，她很認真地看著高璟說：「您提供的情況很有用。我雖然在喬楚身邊，但他不會跟我說這麼清楚。他聲稱，找我們來，我是說我和張曉清，是要見證一個『偉大發現』。按他當前的說法，大約兩三個星期後，會讓我做見證。跟您剛提供的他的計劃對比看，應該是盜出之後。我想，不管他是否真準備把盜出的東西送還，所謂的『見證』過後，他就會甩掉我。而在此之前，我需要查清他的相關這個活動的對外聯絡方式和對象，並且沿著這條線往下鋪開取證。這，才是我真正的任務。我需要您的幫助，但不是要求必須。」

「必須。」高璟很堅決地說，「你說。不管是否力所能及，我都願意做，努力做！」

錢麗雯看著他，心裡又涌動起童年時的那種崇拜。「好。大致三方面。一，盡量拖住喬楚，延遲他的計劃，並且盡量制止、延緩他做驚動地方公安的事。二，幫助查找一個英文名叫Jack的人。他跟喬楚有聯繫，極隱秘。三十多歲，應該是S市本地人，或者長期居住者。從事高級職業，涉外商務的可能性比較大。跟喬楚應該不十分熟悉。我目前就知道這麼多。

「夠了——」高璟誠懇地點點頭，「他是喬楚對外聯絡的中轉站。」

錢麗雯大睜著眼睛瞪他：「老天哪，您怎麼知道！？」

高璟看孩子似的回望她，哼笑一聲，「那要不然，還能是什麼？」

她怔了一下，旋即也笑了，露出燦白整齊的牙齒和腮邊一對淺淺的小酒窩，那樣子，就好像一個跟大人撒嬌的半大女孩。

「待會兒再笑，說第三。」高璟提醒。

「噢，第三——查清Jack的基本情況後，設法了解他跟喬楚的聯繫方式，主被動關係和大體規律，跟我形成配合，我主要監控喬楚。在他對我靜默的時候，比如現在，這幾天，我也需要監控這個Jack。最好是把我改頭換面推到Jack身邊——」

「分包趕角？」高璟皺著眉頭往前探了探頭。「不明白？戲曲里的術語，一個人同時扮演兩個或者更多的角色。」

「對，就是這個意思。這比較難。如果您認為可行，我們就分工，您負責包裝，掌控時間，我負責具體接近Jack的步驟和深度調查。」

「可以試試。」高璟話說得含糊，語氣卻還是硬硬朗朗的。

錢麗雯舒展了一下身體，雙手抱在胸前，欠著身子，調皮地望著高璟：「正事先說到這兒吧。說點兒別的。」

高璟說「好啊」，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慢慢踱到窗戶前，給了錢麗雯一個側臉，漫無目標地望著窗外的闌珊夜色，似乎是在等她說話。

錢麗雯想了想，又想了想，終於鼓起勇氣，輕盈地竄起來，朝高璟跳過去，剛要開口，就聽高璟說：「不，佳佳，不行，我不能告訴你。」

錢麗雯整個人僵在那兒，錯愕地看著他：「您知道我要說什麼，就不行。」高璟回過頭，微笑著撫摩了一下她腦袋，「不就是洞穴嗎。」

「哇塞！」錢麗雯抓住高璟胳膊使勁搖起來：「我還沒說您就知道了，好神奇啊。告訴我，您怎麼猜著的。」

高璟轉過身，拉起她的手，「雕蟲小技，秘不外傳……得了，以後，等你再多些經驗的時候告訴你。到時候你就該說：『嗨，就這個啊。』……你是個聰明姑娘，完全有能力用自己的頭腦和眼睛發現想知道的東西，用不著別人告訴……相信我，也相信自己……」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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