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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紅塵三千(37)

【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實力派小說家、資深編劇,北京作協會員。著有《管的著嗎你》《往事如煙》《紅月亮》等多部長篇小說。主筆、主創多部影視劇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諜戰劇)、《危機迷霧》(38集諜戰劇)已在央視、北京大台播出,《婚姻變奏曲》(30集情感劇)、《阿佤兄弟》(電影)已拍攝完成。

小說:紅塵三千(37)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第七十三章 學者的推論

「經過包括一些非常細節化的調查研究,古書《化外女鑒》被塗改的夏姬故事,可以一定程度上獲得『導出性』的證實。當然,那些調查研究是受塗改內容引導的,也就是說,是本著證實或推翻塗改內容的目標的,所以勢必在方向上受到了預先的設定。理論上講,這樣的調查研究及建立在其基礎上的『導出性』證實,都不應該視為完全可靠。只不過,除此之外,並不存在可以認為是中性、客觀的,可以起到修正作用甚至主導替代作用的參照系。其實,如果沒有那些塗改,或者塗改內容沒有那麼強的顛覆性,所有相關調查研究和推導論證,也都根本不會發生,當然就更不會具有是非價值和其他意義……」

學者邱子方在自己的研究筆記中寫下的這段多少有些晦澀的話,與其說是「學者化」的鋪墊和限定,倒更不如說是對即將得出的推論的「自我鼓勵」。這大概也可以算是「治學精神」的一種體現吧。

「自我鼓勵」之後,他似乎有了把推論繼續下去的勇氣——

「無論基礎和方向究竟怎樣,那些針對塗改內容中事實性質情節的部分『導出性』證實,似乎可以說,那些塗改不是之前認為的『惡作劇』式的編造。甚至可以大膽地說,塗改的內容具有相當可靠的依據。如果這一設想成立,馬上就面臨了新的問題:一個人,無論以怎樣感同身受的虔誠,都不太可能在轉述過程中涉及得那麼細節;同樣,很難想像,一個繼承者,哪怕是受到深刻感化或致命制約的繼承者,能塗改出那麼充沛的情感。

「在我熱衷的事業里,『情感』是陌生的、淺嘗即止的東西。我不知道,像高璟夫人那樣的小說家是否可以自我勾勒,或者說『編造』,那樣的情感。如果能,恐怕也並不容易。如果說,那些塗改是出自當事人自己,倒顯得更容易被理解和接受。那就有兩種可能,一是並非由她塗改,她只是承襲了揭示這種塗改的使命。再就是——她就是當事人。確切說,她,就是——夏姬!

「這是個無法讓人相信,更談不到接受和認同的答案。但面對塗改過的夏姬故事,的確,還,暫時,無法排除這個答案。或者說,其他已經想到的解釋也很難真正站得住腳。這個答案,邏輯上是可靠的,只有一個問題,當然,是個致命的問題,就是挑戰了自然科學。而其他答案,在邏輯上都還算不上完善,迄今為止,也還不能確信都能符合自然科學。我不知道,自然科學會不會承認『特例』,就像我曾經研究過的『不朽的花』;但我知道,自然科學一定存在『未知』。如果大膽地把答案中的疑問留給所謂的『未知』,至少,我的推論就還可以繼續下去,就還有繼續下去的理由和空間。

「類似,關於『不朽的花』,具體地說,是關於『懷申』,在當前推論的基礎上,可以假設跟『夏姬』是同一個人。『懷申』、夏姬和那座山谷里的奇異,彷彿形成了奇特的三角,互為支撐,互為證明。而所有的中心、焦點,就是她,姬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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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公巫臣,楚國的名臣,是把夏姬帶入吳地的人,也是給當時的吳地帶來巨大進步的核心人物。當時,正是古吳國第一個有作為的君主『壽夢』執政的早期。申公巫臣給吳國帶來了先進的文化、技術,也帶來了外交和軍事智慧,還帶來了被稱為『申夫人』美女夏姬。『申公巫臣』並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的封號。『申』應該是封地地名,說明他是位有封地,或至少名義上有封地的貴族。『申公』可以看作是對享有這種封邑的人的尊稱。在盛行巫鬼文化的楚國,『巫』被認為是核心的文化起源,受到尊重(但並不同時意味著受到推崇)。『巫臣』似乎代表著他的『族源』,可以大致理解為:承擔與『巫』相關使命的『臣』。在比他更早期的楚國,這樣的職位非常重要,非常受尊重,應該是世襲的或依據某種非血統的神秘法則傳承的。到了他的時代,這種尊崇應該已經更加趨於象徵性,而並不見得還具有什麼實質意義了。儘管如此,『申公巫臣』,仍然有可能,甚至是有充分的理由,掌握或者保守著跟『巫』相關的傳統、知識、甚至產物……

「苗巫,一門至今仍沒有被完備發現和正面揭示的上古神秘學,可以認為是古楚國『巫』文化的本源。有限的資料表明,所謂『巫』的初態,大多是上古先民克服自然災害的經驗總結,以及對自然的懵懂認知的解說。當然,跟現代科學不同,這樣的總結和解說一定很不完備,也必然融入了強大的唯心成分,並因而逐步過度成為早期崇拜的重要組成部分。只有人,才存在『崇拜』的需要,也只有人,才有主動認知的欲求。而『巫』作為文化載體,必定有意識或無意識地起著迎合、啟發、引導的作用。這也許可以從側面解釋,為什麼巫鬼文化在世界各個早期文明中都佔有顯著的一席之地。

「由於地域所決定的自然條件的不同,巫鬼文化下的眾多族群在之後的演變中逐漸呈現差異。在相對封閉的長江中上游山地,也就是楚最初的發祥地和『苗』這個族群的核心生存地帶,山川險峻,氣候陰鬱,自然條件複雜多變,生活在那裡的人,不能像平坦的中原地區的部族那樣靠遷徙、族群整合等方式擴充和完善,更多會依賴自我適應。相應地,他們的文化傳承和躍進也顯現出更強烈的個性和排他意識。這使得『巫』隨著殷商的滅亡退出中原主流文化舞台之後,仍在『楚』及『苗』的社會氛圍里得以保留和延續。可以認為,直到『楚』作為中原政治文化的積極介入者,完成了國家化,並逐步擴張成大國的時候,『巫』,或者說『苗巫』,才正式退出文化主宰的地位,成了被封存了的、不再起主導作用的傳統。

「與中原部族的態度不同,楚人並沒有遺棄『巫』,更不憎恨『巫』。很多文獻都可以說明,在他們的認識里,『巫』是應該得到尊重的『起源』,是一切未知最終的答案,是總有一天會回歸的宿命。這種心態,自然會導致已經基本失去社會實用含義的『巫』被高度神秘化,並因而擁有了承載幻想、失衡和不可知的功能。『巫』於是成了一個什麼都往裡裝,卻又永遠都不會真正開啟的大黑箱。只有具備相應身份的人,才可以去打開;只有相信甚至痴迷的人,才可能真正看到裡面。

「申公巫臣,無疑擁有打開『苗巫』這個巨大黑箱的鑰匙。而新近的資料對比似乎表明,在他身邊,曾經有過一個精通『苗巫』的侍女,也就是能看到黑箱裡面的人。這個女人的行蹤跟夏姬一樣,一入吳地,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之後,就出現了而貴婦『懷申』及其四個侍女。其中的『苦葉』和『箏』,可以由《化外女鑒》塗改內容知道出處,『苆蒅』是壽夢王賞賜的,有確切記載,而『爻吠伶』卻似乎沒有出處。除了曾經是藝人,對這個女子的可查記載幾乎可以說沒有。但就在那東拼西湊的寥寥數語中,『善卜』二字顯得很刺眼。不能說,『善卜』就是『巫』;也不能說,『巫』就一定是『苗巫』。可如果大膽地假想,就像假設夏姬就是『懷申』一樣,『爻吠伶』會不會就是申公巫臣身邊那個精通『苗巫』的侍女?會不會就是『苗巫』的真正傳承者和守護者?她,她們,的秘密,是不是藏在『苗巫』里?……

「我發現,自己正在一點點轉向一個全新的課題。一個很可能沒有結果,可卻怎麼也放不下的課題。如果姬汀香真是夏姬,真是懷申,那她應該差不多兩千六百多歲了。我在跟一個兩千六百多歲的人對話、交往,還有……這無論如何都是不容易被相信和接受的。我,居然愛上了一個這樣的人!一個很難說還是一個常規理解中的『人』的人。她把我當成什麼?當成誰?毫無疑問,她在吸引我的注意,我想,我也大概知道她這樣做最初的目的。可是,很可惜,憑我目前的研究,不能改寫歷史。更何況,這些研究是建立在《化外女鑒》塗改內容及對其做肯定假設的基礎上的。即便有一天,研究獲得了某種突破,具備了改寫或補充歷史的條件,也必須首先解釋研究的出發點,就是那些塗改內容,包括出處和依據。那會是她想要的么?她會希望把自己袒露在現代人充滿探究慾望的目光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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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自己的一部分理性已經發生了很難解釋的偏移,原有的計劃、邏輯、規律,及所有構成狀態的元素都為之傾斜、顛覆、破裂。我現在實際上是在偏執地尋找著、證明著跟之前的我毫無關係的什麼。我不確定應不應該稱其為『真相』。作為古文化研究者,從來沒想像過跟研究對象直接對話,甚至發生生活化的接觸,所以也根本談不上應對。在我的印象中,那些都是『科幻』情節,跟我,也可以說跟所有生活在科學的現實中的人,沒有關係。

「推論把我推向了一個必須抉擇的邊緣。雖然很難,可相比那些連帶著生活,連帶著男女關係的問題,我還是更願意思考學術。關於『苗巫』,關於『不朽的花』,關於古吳國中早期文化發展……隨便哪個,都比之前『女性如何推動文化演變』的題目離我更近。

「如果她真是兩千六百多歲的人,無疑會給整個生命科學帶來海嘯般的衝擊。如果她真跟『苗巫』有某種關係,使得我有機會發現『苗巫』,研究『苗巫』,應該能離析出『科學』的成分,那將徹底地,至少也是很有分量地,突破對『巫術』的普遍認識和成見。退一步想,即使為了維護她,即使她跟『苗巫』沒有關係或不能給予配合,也還可能從她的塗改內容發端,得到一些不為人知的史實。如果她肯說,記憶又沒有重大出入,那麼,這樣得到的情節將前所未有地接近『第一歷史』,對後續的研究、發現、論證的推動力難以估量。

「這一切都建立在關於她的假設成立的基礎上。即便是現在,我還是不能從理性上相信。顯然,這需要證實。問題是,如何證實。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直接問她。可是,我確實還沒準備好去面對她。我把之前調查研究的一些結果和想法寫給了高璟,不知道他會不會拿給她看。高璟是非常聰明縝密的,也許,他會產生跟我相同的,關於她的假設。如果是這樣,他應該比我更清楚該怎樣去證實。可能,他已經去證實了。但憑我對他的了解,並不期待從他那裡得到答案。

「我愛她么?愛姬汀香么?一個很可能經歷了難以想像的漫長生命,經歷了同樣難以想像的紅塵煙雲的女人。我,或者隨便誰,能去愛她么?她,能愛一個正常的人么?這種愛如果存在,其內核又是什麼呢?其未來又在哪裡呢?如果沒有未來,愛又是什麼呢?……」

寫到這兒的時候,學者悲哀地發現,所謂「學術」,在現在的他來講,已經完全繞不開姬汀香及其「愛」了。如果繞開,學術也就必將跟著一起終結。他不想承認:如果過不去這一關,肯定無法回到固有軌道。潛意識裡,他畏懼跟姬汀香做愛時那種失去自我的感覺。他甚至在有意迴避所有相關的回憶,甚至不敢再回到發生那件事的地方,他自己的家。與其說沉迷於研究,不如說是把自己藏在研究的殼子里,躲避殼子外面的另一個自己,曾經跟姬汀香忘我做愛的那個自己。

可任何研究都是需要條件的,也都是有階段、有盡頭的。就眼前看,他首先需要確立一個主流的研究方向,然後才可能產生計劃和步驟。而計劃和步驟的先決條件,甚至是確立主流研究方向的先決條件,在姬汀香身上。也就是說,即使還是圍繞課題,圍繞研究,也已經到了必須觸動姬汀香的時候。可是,他,還沒準備好。因為,姬汀香在他,絕不只是名字、符號、訪談對象,而是……

從腦海的最深處,他隱約找到了「雲笑菲」這個名字。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樣的時候想起這個名字;但他知道,這個名字背後,是一個很可愛很依賴的女人,帶著他曾經擁有的平和、溫熱、疏懶和驕傲;那本應該是一個多麼熟悉多麼親切的名字啊!可為什麼,此時此刻,卻覺得那麼遙遠,跟自己中間隔了厚厚的、重重的,似乎再也無法衝破的什麼,變得好像不真實的記憶。

記憶的最後,是這個名字和那個女人莫名其妙的消失。她去了哪裡?為什麼要去?為什麼要離開?為什麼不回來?就像以前的生活。還是以前的生活還在那兒,她也還在那兒,而是自己離開了,回不去了?

他有些恍惚地翻看筆記,被上面諸如「苗巫」、「不朽的花」的辭彙再次吸引了精神,漸漸脫離了朦朧的彷徨和苦楚。他大概沒意識到,這種近乎「解脫」的脫離,使他在不經意間徹底封閉了「回歸」的大門。當時,他拿起筆,重重地在最末一個「不朽的花」字樣旁邊加上腳註:「姬汀香。一切答案的根源。」

放下筆,他覺得真的解脫了,很有些興奮地掏出很久都沒用過的手機,開機,搜尋號碼薄,下定了「現在就開始尋找答案」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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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老盜墓賊的一對多「啞謎」

Thomas回信至喬楚:「親愛的朋友,我敢肯定,你不是你所說的『重要信息』除當事人之外的唯一知情者。所以,在保留選擇是否關注這個情況的前提下,我似乎有充分的選擇合作者的餘地。除非你可以揭示出得更確切和更詳細,我很難做任何有利於你所期望的進展的決定。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之間的友誼會受到影響。」

董佳幾乎把下巴嵌在喬楚肩窩裡,皺著眉頭絮叨了好幾遍,才輕輕叨咕說:「這是人話嗎?怎麼這麼繞啊。」

喬楚忍著她說話吐出的氣流給臉頰帶來的騷癢,肩窩不敢有哪怕一點點動作——這種感覺真好,從來都沒有過。原來,被一個女人愛,是這麼酥癢,這麼容易管住自己,這麼自以為強大聰明!

他一面若有若無地應著:「老外嗎,中文肯定沒學到家。」一面在「回復」界面上有些笨拙地敲了兩個字:「不能。」董佳直起身,輕輕推他:「起開,笨——想說什麼我敲,看你打字我著急。」

喬楚身子沒動,側過頭看她,「不急著表現啊——」女孩一愣,俄頃明白是在打趣她,剛要發作,就見他輕輕點了「發出」鍵,「啊?」不禁驚叫一聲,「發了?沒搞錯吧——就倆字兒?打啞謎啊?」

「對呀。」喬楚懶洋洋站起來,扶住她肩頭,引到座位上,「您請坐。現在開始,您來操盤。」董佳被他按得有些不自然,回頭問:「操什麼盤?我?」喬楚站在身後,既不看她也不看電腦顯示屏,捧著手機好像在寫信息,嘴裡「嗯」著,沒第二個字。直到信息寫好,發出,才看了看一直盯著自己的董佳,「是啊,你操盤。直接跟他們對話。」

「被逗了,那還要你這線人幹嗎呀。我直接對話,再出了破綻……」

「放心,一時半會兒不會來信兒,來也八成都是只需要回答『是』、『不是』、『行』、『不行』的問題。你可以把他們的意圖看得很清楚,也可以按照你的意圖引導他們,讓他們的聯絡線徹底暴露——」

「然後就搞情報誘導!」董佳的眼裡放出明亮的光。

「聰明!」喬楚伸出大拇指,忽而又歪頭眯眼地調侃道:「噝——早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聰明啊……」

「你——討厭!」董佳揮拳直杵他前胸,老賊輕輕一抬手,極溫柔地抓住了玉腕,嘴裡說:「不許虐待俘虜。」手上稍稍一帶,就把本來還猶豫著要不要擁過來的女孩攬進了懷抱。女孩的臉「唰」地紅透了,旋即低下頭,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埋進了他的胸膛。他的另一隻手慢慢地,很顧忌很膽怯地攏上她的背,真想發力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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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二位!收一下收一下。」一個很熟悉很親切而此時此刻又很煩人的聲音響起。倆人立刻分開,女孩的頭低得不能再低了,猛轉身背對了高璟聲音響起的方向。喬楚倒還鎮靜,無奈地、很誇張地攤攤手:「你丫怎麼這麼討厭啊——」後面的話,隨著望向高璟的目光,倏地收住了——高璟身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一身入時、耀眼,甚至可以說顯得有幾分性感的服裝,讓他恍惚了一瞬,隨即猛醒,連忙收起慵懶架勢,恭恭敬敬深鞠一躬,道:「香姐。」

董佳聽見這聲叫,也急忙回身看,頓時露出一臉驚訝:「哇塞!真是香姐啊!!」人隨著感嘆已經跳到了姬汀香跟前,「真漂亮!!」她舉起了雙手,似乎很想拍打或者擁抱一下對方,可又忽然遲疑起來。

姬汀香沖她露出一個帶著寬容意味的笑,輕輕攏住她手臂,「怎麼,不敢碰香姐了。香姐不是妖怪,沒那麼可怕。」說得董佳有些不好意思,順著她的示意靠攏在她懷裡。姬汀香溫柔地拍著董佳的肩頭,沖喬楚問:「傷好了沒?」喬楚看看董佳,又看看她,最後看向高璟。高璟從他的眼光里看出了詢問的意思,嘴角輕輕扯了扯,像是個坦然、無所謂的微笑。喬楚沒完全明白其中的含義,臉上沒敢出現半點兒表情變化,轉而沖姬汀香微笑,輕輕點點頭,沒有答話。

「怎麼——見到我沒話?」姬汀香鬆開董佳,兀自往喬楚站著的方向踱過來,董佳追了一步,被高璟偷偷拉住,嘴上說:「他今天玩啞謎呢,話特少。」姬汀香停住腳,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道:「是噢,剛剛就該看出來的。」說得董佳從頭紅到腳。

「確實有點兒打啞謎的意思——」四個人從容坐定,簡單聊了幾句閑天,蓋住了剛剛的尷尬,營造出融洽交談的氣氛後,喬楚首先把話題引向了「正事兒」。說這話的時候,他故意看了一眼右手邊的董佳,董佳也看他,閉了一下眼,表示鼓勵他說下去。

「那就繼續。」坐在對面的姬汀香碰了碰董佳膝蓋,眼睛從高璟掃向喬楚,「我聽他說,你非常聰明。我也覺得自己滿聰明哩,我們就做這個啞謎遊戲,我們三個輪番說,每人問一句話,你給個動作,不能點頭,不能搖頭,不能走動,其他都可以;後面一個人再往下說,看能不能接上,最後看接出個什麼意思,可好?」

她的眼裡閃出了這幾個人都從來沒見過的興奮的光,就像個淘氣的小孩子見到新玩具。高璟點頭,董佳點頭,三個人都看喬楚,姬汀香鼓勵似的說:「來吧,好久都沒人跟我玩了。」喬楚拍拍大腿,長嘆一聲,「認了——來!」

「你先說——」姬汀香沖高璟示意,高璟愣了一下,但很快看明白了她的手勢,意思是從他開始,按順時針方向傳到姬汀香,再傳到董佳,然後再回到他。於是點點頭,清清嗓子,沖喬楚字斟句酌地問道:「打啞謎最開始的目的是迷惑對方?」喬楚癟了一下嘴。高璟看向姬汀香,意思是該她發問了。姬汀香看著喬楚,微笑著問:「你覺得我更有意思,還是山谷更有意思?」喬楚張開嘴唇,露出雖算不上很白但非常整齊的牙齒,口形很接近發出「你」這個音的時候的樣子。姬汀香點點頭,看向董佳,董佳盯著喬楚,好一陣沒出聲,好像是在思考剛剛的兩個問題和喬楚的反應都是什麼含義,發現大家都在等她時,趕緊下意識低下頭,很快又抬起來,正視喬楚問:「是在跟外國人打啞謎,但不是因為語言不通,對么?」喬楚身子一攤,做出個「泄氣」的姿勢,順著身體的動作,很自然地把頭轉向高璟,飛快地丟過去一個眼神。高璟用迅速掃視董佳,再更迅速地把目光投向姬汀香作答。

高璟:「你在試圖用一件特別的事情吸引他們的注意,但必須採取謹慎的方式,對么?」喬楚咂吧了一下嘴。

姬汀香:「你覺得我更能吸引他們的注意,還是山谷?」喬楚的反應跟她的前一問一樣,也是類似「你」的口形。

董佳:「這種吸引是為了一個正確、善意的目的么?」喬楚閉閉眼。

高璟:「除了那些外國人和我們,你是不是剛剛還跟別人也玩過了啞謎遊戲?」喬楚咧開嘴笑了,沒出聲。

姬汀香:「那個人是原先的同夥,但現在不是了,對么?」喬楚臉上掠過一絲驚訝,隨即撓撓頭,拍了一下巴掌。

董佳:「如果一個人只剩下一隻手,影響玩啞謎遊戲么?」這回,是姬汀香稍顯驚訝地掃了董佳一眼,余光中,她看見喬楚聳了聳肩。

高璟:「你確信,在某個特別的時刻之前,或者同時,你們就已經不是同夥了么?」喬楚把右手從心口掏出,在空中划了個半圓。

姬汀香:「不是同夥,就一定是競爭者了,對么?」喬楚心裡猛地震了一下,臉上沒露出絲毫變化,又拍了一下巴掌。

董佳:「跟敵人,要針鋒相對;對朋友,應該開誠布公,同意么?」喬楚略想了想,輕輕拍拍胸口。

高璟:「你願意像我一樣相信當事朋友的誠意,並且給予包括沉默和不作為在內的恰當回報么?」喬楚知道,這個問題非常關鍵,非常敏感,既不能馬上作答,也不能不作答,一旦作答,必須精確到位。他想了想,又想了想,慢慢向高璟伸出左手,高璟握住。他又向董佳伸出右手,董佳也握住。他站起身,高璟和董佳也跟著站起來。他把雙手帶著他倆的手,慢慢伸向姬汀香。姬汀香看著他們,緩緩起身,緩緩伸出自己的雙手,掃視著他們,問:「你們不怕碰我?」三個人不說話,怔怔看著她,拉在一起的手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不後悔?」她追問。三個人四隻手,兩兩緊握著,堅定地捧到她面前。

姬汀香小心翼翼地把蒼白纖細的手掌覆住他們的手,慢慢彎曲手指,忽然發力攥住,瞬間聽到了董佳拚命咽回肚子里的痛楚叫聲,看見了高璟肩頭極其輕微的顫動,也感覺到了喬楚的手臂深處傳來的力量。那力量不是在抵禦她——如果對方還有一點點常識,就應該知道,那是抵禦不住的——那力量是在鼓勵兩個夥伴,兩個被他把手拉到她面前,陷落在她手心裡的夥伴。

她鬆開了指間的大力,非常慈愛地拍拍他們的手,「好了——」她把手掌翻轉朝上,很欣賞地拖住他們的手,「孩子們,遊戲結束。」

「把子方的信給我看。」姬汀香順著高璟的引導坐進沙發,沖喬楚招手,「你過來。」喬楚湊到跟前,姬汀香示意他再近些,「給你看個東西。」說著輕輕掀開橫勒在前額的絲巾,旋即又蓋住,說:「知道這個吧。」喬楚當然是一臉驚愕,趁著高璟遞過信件的空當,趕緊閃身坐上左近的轉椅。姬汀香接過信件看起來,頭也不抬地說:「我看一陣,你們自便。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到外面看。」

「方便方便。」高璟趕緊接上話,招呼喬楚和董佳近前,「咱商量一下晚飯,不用問香姐了,她什麼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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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的?」姬汀香忽然從背後冒出一句,「我要芹菜,粗大的那種,不做,洗凈就好。一根。」

高璟去鋪排晚餐,喬楚在抱著電腦手機繼續跟Thomas和Jack打「啞謎」,董佳伏在他身後看,不時指指點點。忽然,姬汀香沖她道:「小姑娘,你過來。」接著拍拍身邊的沙發皮面,示意她坐。

董佳多少有些怯地坐下了,姬汀香看看她,很慈愛地笑了,拿手輕輕拍打了一下她手背,「別怕——剛剛抓疼你了,不好意思啊。」

董佳舒了口氣,騰出手在空中空抓了一把,臉上堆滿羨慕的表情:「哇——好厲害!」然後攏住姬汀香一條胳膊,「香姐,怎麼練成的?」姬汀香笑出了聲,另一隻手拿著邱子方的信敲她頭頂,「我要是知道就好嘍——傻孩子,那有什麼好。」

「您——您是怎麼救的他?」董佳指的是喬楚。

「怎麼,謝我呀?」董佳怔了一下,旋即使勁點頭。「下輩子吧。」姬汀香說得很柔軟,很認真。可就因為柔軟、認真,讓董佳聽起來反而毛骨悚然。勁兒還沒過去,就又被姬汀香接下來的問題凝固了。她問:「你是官家人吧?」她避開姬汀香的目光,沉吟了好一陣,很難察覺地點了點頭。

姬汀香抽出被她攬著的胳膊,親昵地撫摩她膝頭,「對不起,我不想惹你不高興,忘了這個問題吧。」

董佳忽然擰過身子,正對了她,呼吸急促起來,兩手絞在膝上,顫抖著聲音道:「不,香姐。我沒有不高興。我——我……您能告訴我,我這樣做對么?對您,還有——對他……」

姬汀香放下手裡的信件,平和地回望著她,輕輕送來一個溫暖的笑:「你的官家,是我見過最好的官家。不是說沒毛病,可在我看,都是小毛病,是還沒長大時候的毛病。官家讓你做的事,大概不會錯。對我,沒所謂。我只是不想讓更多人知道罷了。我想,這不難。對他,你就難了。如果我是你,就跟了他,不管官家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給官家一個好交代。可我不是你,不能替你做主。女人,好不容易熬到能給自己做主了,好不容易啊……」

姬汀香的話,在董佳腦子裡盤桓了好久。那天後來,她一直都跟喬楚保持著「同志式」的距離,一直都想問高璟點兒什麼,可到底也沒問出口,甚至都沒歸攏好該問什麼。晚餐時,她故意坐在了姬汀香和高璟中間,跟喬楚打了對面。高璟倒了三杯紅酒,姬汀香瞪他說「怎麼不給我」,高璟趕緊一邊賠罪一邊補上。舉杯的時候,高璟、喬楚同時張口想說祝辭,又同時閉上嘴。喬楚沖高璟示意:「你是地主,你說。」高璟看看姬汀香,清清嗓子,「咱們,祝——祝香姐……」姬汀香忽然打斷:「不要祝香姐。更不要祝香姐健康長壽。我好害怕啊。你們可知道,健康長壽也很可怕的——」說得幾個人都笑了。

笑罷,姬汀香舉舉杯,說:「還是我祝吧。我祝你們,一個個的,都健康長壽!」又沖喬楚和董佳,「浮生短暫,高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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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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