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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紅塵三千(23)

【作者簡介】劉宏宇,常用筆名:毛穎、荊泓,實力派小說家、資深編劇,北京作協會員。著有《管的著嗎你》《往事如煙》《紅月亮》等多部長篇小說。主筆、主創多部影視劇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諜戰劇)、《危機迷霧》(38集諜戰劇)已在央視、北京大台播出,《婚姻變奏曲》(30集情感劇)、《阿佤兄弟》(電影)已拍攝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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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第四十五章 這個女人不簡單

等把江艷艷和小護士都弄上了「別克商務倉」,高璟問姬汀香:「我怎麼跟您聯繫?」

姬汀香看了一眼昏睡著的兩個傷號,反問:「怎麼不問她們的情況?怎麼不問該怎麼安頓她們?」

高璟從容道:「那些您都會交代,問不問都會有答案,我只問有可能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姬汀香別過頭,拿深不見底的眼睛看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怎麼就斷定那會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既然沒有答案,又何必問?」

高璟欠欠身子,像鞠躬,又像要說悄悄話,「不能斷定,只是憑感覺揀重要的問。至於給不給答案,不是問問題的人該操心的。」

姬汀香又笑了,笑得很開心,「智而不驕,謙而不卑,丈夫也。」說罷,不知從哪兒摸出墨鏡戴上,沖駕駛室方向揚揚頭,「走吧,我跟你一起回去。別這麼看著我,我想過了,麻煩該有總歸會有,早些總比遲的強。你現在就可以通知那位全警官,我們送她們回醫院。」

高璟沒再說什麼,默默鑽進駕駛室,等她也坐定後,發動了汽車。臨上高速之前,他掏出手機,側頭瞥了姬汀香一眼:「我可真給老全打電話了啊。」姬汀香沒看他,伸過手說:「給我吧,我來打,你專心開車,我記得他的號碼。」

高璟沒遲疑,把手機送進她手裡,餘光瞥見她在一個個撥號,很想告訴她手機里存著老全的號,不用這麼撥。還沒開口,就聽她說:「別忘了你的誓言。」這才忽然明白了她要直接跟老全通話的緣由——她希望他做一個完全的沉默者,希望他從始至終都不開口。

老全對高璟手機里傳出姬汀香的聲音多少有些吃驚,但很快也就釋然了——他知道,這倆人,高璟和姬汀香,十有八九是在一起的,而且不是從今天,從此時此刻才開始的。所以,他沒問諸如「你用什麼電話在打?」,或者「你怎麼用這個電話打,高璟呢?」之類的廢話,而是直接問:「你們在哪兒?」

姬汀香語氣很平和地說:「我們正往醫院趕,艷艷和護士都應該沒問題了,可以接受西醫的正常護理了。高先生在開車。到了以後,你可以帶我走,我會給一個交代,但不包括細節。如果認為可以,我們醫院見。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選擇不見面。你有十分鐘,我等迴音。我相信你,希望你也相信我。」

電話掛斷,高璟輕嘆一聲:「您剛才的說話,活像一位外交家。」

姬汀香把手機握在手裡,漫不經心道:「跟你學的,揀重要的說。」

「對了——」高璟斜眼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機,確信她不打算這就歸還,索性岔開話題:「邱老師有沒有跟您提過,他還有些事要請教。」

「誰?」姬汀香身子動了動,「你說誰?……噢,是子方吧——」高璟明顯感到,她的體態出現了一個代表放鬆的變化,於是若有若無地點了下頭,沒答話,聽她繼續說:「他還能有什麼事,古書唄。他很寶貝那本破爛的。我讓他隨便拿去一卷簡,他都不幹,死心眼。懶得跟他說。谷里隨便哪一卷簡,都比他那本書更有價值。」

「我想他大概不是看重物質方面的價值。」高璟說。

「我說的也不是錢。」姬汀香很認真,「他不是搞研究嗎,那些都是很有價值的資料。這傢伙不識貨,假文章。」

「我能長長見識么?」高璟決心做一次試探,但他心裡清楚,必須格外,格外地小心,「就當給我這個外行大老粗補補課。」

「你想知道什麼?」姬汀香一動不動,目視前方,語氣平和,似乎對這個試圖並不敏感。

「那些——」高璟仔細斟酌著措詞,「那些——應該叫竹簡吧,都是寫什麼的?我是說,對邱老師的研究能有什麼樣的幫助……」

「首先,」姬汀香挪動了一下,回過頭瞥了一眼放平的車后座上靜卧著的兩個病人,回過身道:「首先,糾正一下,簡,有竹的,有木的,有骨的,未必都是竹簡。谷里的簡,就是你們看到的那些,三種都有,子方想去碰的那捲是骨簡,是用很大很大的水牛的肋骨打磨成的,很珍貴,上面寫的是周楚的讖語。也許,他根本就不認識那些字;也許,現在根本就沒誰見過那些字。你說,他是不是錯過了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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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璟不知為什麼,聽了她的話,後背有點冒涼氣,「讖語」是什麼,他知道個大概,可「周楚」是什麼卻一無所知,只知道古代有「周」這麼個王朝和叫做「楚」的諸侯國。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從姬汀香的話里,他聽出來:按邱子方分析並不見得是有價值的「文物」,至少也很值得懷疑的那些簡,很可能是什麼迄今為止還沒被像邱子方這樣層次的學者獲知的東西,甚至可能是,尚未現世的什麼東西。如果她是在故弄玄虛,為什麼?如果她說的是實話,又為什麼?她跟那些可能至為珍貴的文物之間又是什麼關係??

腦子裡一下子閃出太多問號,讓他很難決斷該先揀起哪一個,甚至不清楚該不該繼續發問。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眼下的沉吟會引起對方的注意,會給對方留出「生疑」和「駐防」的空當,可偏偏就是理不清接下去該怎麼開口才不會引來更嚴密的壁壘——如果說剛剛,他在並肩旅行的輕鬆中開啟了一扇原先關閉著的門,那麼此時,自己莫名其妙的沉默就等於是在親手又把這扇門關死。

正躊躇間,他聽見了自己手機的鈴聲,而且聽出是老全手機的來電,差點兒痛痛快快大吁口氣,心說:老夥計,真夠意思!

姬汀香捧著手機,等鈴聲響了差不多半分鐘,才輕輕按了接聽鍵,但並沒把手機放到耳邊,而是舉到自己和高璟之間的位置,老全的聲音通過擴音功能,硬生生跳進高璟的耳鼓:「叫高璟聽電話。」高璟心裡不禁一顫,下意識看姬汀香,心想她怎麼會事先知道老全要這麼說,難道只是巧合?

姬汀香顯然發現了他的錯愕,抿出一縷微笑,目視前方,並不看他。他無奈轉向手機,清清嗓子:「全隊,我在,您說。」

到了醫院,老全遠遠把高璟的車叫停,走過來拍拍姬汀香坐的副駕駛位車門,沖只開了一條縫隙的車窗說:「別動,別回頭。」說話間,高璟已經下車來到身邊,剛想說什麼,被他用手勢制止:「你也一樣,回到車上,熄火,等我。」說完抄起步話機,招呼過來一大幫醫護人員,拉開車後門,抬走了兩個病人,一個穿白大褂戴警帽的女人鑽進車後部,老全抬手拉上了車門,那女人上車後迅速坐定,打開一個記錄板,衝車前方駕駛副駕駛方向說:「請留醫囑。」

姬汀香並未答話,從寬大的袖口裡摸出一個褡褳狀的小包袱,反手遞過去,女醫警接了,看了一眼,抬眼又看向姬汀香,等她說話。等了好一陣不見動靜,就問:「沒什麼要說的嗎?」姬汀香似乎想了想,輕輕道:「不要跟她們提我,沒有好處。」女醫警摸索了一下小包袱,覺得有草藥一類東西,又低頭看了看,發現了包袱里好像有字條,輕輕抽出,展開粗略瀏覽了一下,又抬眼問姬汀香:「就這些?」姬汀香輕輕點點頭,說了一個字:「是。」

女醫警下車,跟老全說了幾句什麼,而後隨著老全一揮手,疾步奔了醫院大門,老全拉開車後門坐進來,沖高璟:「開車,去局裡。」

路上,全衛國告訴姬汀香,「紅鞦韆」查到自製藥品,沒有違禁成分,已移交工商和防疫部門,可能要處罰款和停業整頓,具體不清楚。作為法人代表,顧由正在進行相關程序,也基本掌握著其他美容師的情況。她從拘審處擅自離開和到醫院擾亂秩序構成治安違法情節,應處拘留,但可以交保免除。醫院方面如果有其他要求,屬於民事範疇,不歸公安管,她得自己應付,並且是在治安違法情節處理過後……

姬汀香靜靜聽他說,最後很平靜地說了聲「謝謝」,就再沒了言語。到了老全的「地盤」,老全吩咐兩個女警帶走了姬汀香,把高璟拉進自己辦公室,關上門,很嚴肅地問:「你們到底搞什麼名堂?」

高璟摸出煙,遞給老全一支,幫他點燃,自己卻不點,攤了攤手說:「不是我們,是她。」說著指指外面。「我什麼都不知道。她打電話找的我,讓去接人,我就去了。」

「那她的車呢?」老全不等高璟做出任何表示,就揮揮手示意忽略這個問題,又問:「江艷艷,哦,還有那個護士,怎麼樣了?」高璟又攤攤手,「問問醫院就行了。我不知道。」

老全狠狠撣撣煙灰,白他一眼,「就知道你得這麼說。你小子說老實話,是不是鬼迷心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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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高璟大聲乾笑,仰身望天,做出十分誇張的體態。老全輕輕拍拍桌子,很認真地說:「別晃晃悠悠的,我說的是真的,這女人可不簡單——」說著拉開抽屜,取出一個文件夾扔過去。

高璟接住,打開一看,是姬汀香的正側面照和身份證、暫住證、美容師資格證複印件等一干資料,邊翻看邊問:「怎麼了?」

「怎麼了——」老全掏出自己的煙,扔給他一支,「看看身份證。查過了,真的。這女人已經五十歲出頭了,你再看看照片,幾天前拍的那幾張,像么?」

高璟認真地看著身份證,輕輕叨念著:「木櫝?木櫝是哪兒?」

「離這兒不太遠,一個小鎮子。查過了,確實是當地派出所核發的身份證,三年前換的二代。這不是問題,問題是——」

「問題是不像,對么?」高璟往後翻資料,試圖找出什麼蛛絲馬跡。他也不相信,一個五十歲出頭的女人還會是姬汀香那付模樣,哪怕她是個技藝精湛的美容師,嘴上卻說:「怎麼就不像呢?人家可是美容師啊,據說手段了得。」

「可我看她更像個醫師。」老全噴出一大口煙,看見煙霧中高璟的表情顯露出僵住的態勢,知道他已經看到了真正「不簡單」的地方。

只見高璟緩緩抬起頭,盯住老全,慢慢擠出一句:「沒有指紋?」

「確切講,是指紋非常淺,而且相當亂。」老全滅了煙,往高璟面前湊湊,「打指膜我在場,不會有紕漏。沒指紋的人也不是沒有,極少就是了,據說全國就十幾個,沒有詳細資料。可我問過法醫和痕檢的人,她還不屬於沒有指紋,可報告上只能先寫『沒有』,因為沒見過這種情況。還記得法醫老張么,就是跟柏強你們一起的那位,是我老弟兄,無端端甩這麼一句,說『怎麼什麼怪事兒都讓你老全碰上了』,我問怎麼個怪法,他不說。我一個勁兒問,他才說回去查查才敢說。」

「為什麼是『敢』?」高璟忽然打斷。

老全挑挑大拇指,「要不怎麼說你這傢伙厲害呢,一個字都不放過。我當時也納悶,可沒問。就等著他。結果昨天夜裡,他給我發了個簡訊,我明白了——」說著,他把手機翻到一則簡訊,遞給高璟。

簡訊說:「指紋的混亂還是無法解釋。過淺的現象是有的,但顯然不符合當前情況。類似情況會在高度腐敗的屍體上出現。」

因為對姬汀香發了誓,高璟一直都沒跟任何人明確提過這段經歷。可作為平生未見,而且差不多百分百今後也不會再有的「奇遇」,他後來為這個案子做了非常詳細的記錄。其中提到:「應該是在看到全隊手機上張法醫的簡訊那一刻起,我的思考才真正站到了跟答案面對面的角度。但當時,這個『面對面』還只是方位性的概念,中間還隔著許多障礙。可也就是在當時,我腦子裡蹦出了那個大膽得不能再大膽的假設,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鬼?!」高璟抽不冷子冒出一個字,身體緊跟著僵硬起來。

「扯淡!」老全很不屑地擺手,「說是另外的物種我都可能會信。」

「就像《大西洋底來的人》?」高璟很想讓自己輕鬆下來。

「好傢夥,你也看過那個?老掉牙了!」老全也似乎急於繞開這個本來是由他自己引出的話題。

「這好辦——」高璟放下文件夾,「測DNA啊。」

「別逗了。不合法。」老全顯然早就想到了這一節。

「您說的是抽血,當然不合法了。」高璟把文件夾遞還,「不是到過『紅鞦韆』和她家么,就沒提取毛髮一類東西?」

「沒有。」老全把文件夾塞回抽屜,看定高璟,一字一字道:「不是沒有提取,是沒有提取到。」

看著高璟一臉的不解,老全換上一付溫和的表情,俯俯身子,一邊慢慢點頭一邊輕聲說:「現在,你該明白,這個女人的確不簡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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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偵探的「臆斷」

「痕迹學」中有一則基本原理,就是無論怎樣掩蓋或改變,任何存在都一定會留下痕迹。當然,這只是由哲學範疇引申而來的一個道理,在具體客觀事實上的表現千差萬別。但歸結到犯罪痕迹學的狹義領域,又呈現出高度普遍性。這個道理,高璟懂,並且相信,作為老刑警的全衛國更清楚。所以,如果在居住地和工作地點搜查,道理上講,一定能夠找到跟當事人直接相關的痕迹。之所以沒找到,搜查力度不夠的可能遠大於當事人掩藏過密。對於此,高璟也大抵有底。可他不知道為什麼。不是不知道老全他們為什麼沒仔細查找「紅鞦韆」和姬汀香的家,以至於連一絲毛髮都提取不到,而是不知道老全為什 么如此直白地告訴他:他們沒提取到;如此直白地在他這個已經被認同為真正的「偵探」面前露這麼大一個空當。

最初一瞬,他想過,老全露這個破綻,可能是想讓他說出那個「一定會留下痕迹」的「普遍真理」。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以老全的智商和對他的了解,既不需要做這種「低級測試」,也顯然沒必要引經據典地糾纏。然而,他又實在不能須臾之間想出別的什麼,能一舉接住老全拋過來的這個簡單而又棘手、看似輕易實則費解的話題。

他點燃一支煙,兀自抽了幾口,隔著煙霧問了句既相關又不相關的話:「什麼時候打的指膜?」

「還能什麼時候,上次唄。」老全似乎不屑回答這個問題。

「她什麼都沒做就打指膜照相?」

「怎麼是什麼都沒做呢?那個護士的情況不能說跟她沒關係吧。這是市局,不是派出所,凡有涉嫌的,不分程度,一律備案。」

「那她當時沒表示異議?」

「沒有。全套告知,她什麼都沒說,我記得清清楚楚。」

「那這回還用再打指膜么?」

「不用,已經備案了。」老全漫不經心地答著,起身往飲水機走去,忽然停住,怔怔地回過身,銳利的目光直逼高璟,正好跟高璟一直跟著他的眼神碰到一起。「你是說——」他站定在飲水機旁,索性轉身直視高璟,「怕不妥吧,人家這回倒是會問了,上次不是已經打過了嗎,怎麼還要打。反倒不好說了……」

「這有什麼,」高璟也起身走過來,饒開老全,彎下腰打開飲水機下部的儲物層,抽出紙杯接起水來,「就說上次可能打得不好,有點兒淺,歸檔時候讓退回來了,太簡單了——」

「別逗了,明明歸了檔,萬一人家追問起來,這可不符合規定。」

「那也好辦啊,就說一句『對不起搞錯了』,不就完了。」

「你呀——」老全指指高璟,端著水又走回自己座位,邊往下坐邊問:「你想得是不是太懸了?」

「是。」高璟坐回到老全對面,表情嚴肅,「可不能說絕對不可能,對么?既然會出現這種情況,為什麼就一定不會出現另外的情況?」

「依據呢?」

「沒有。」

老全也學他的樣子仰天「哈」了一嗓子,輕輕拍拍桌子,接著是五指輪番有節奏地敲打桌面,「挺難辦的,不像你說得那麼輕鬆。」沉了片刻,不見反應,就又說:「我們是警察,沒權力,也沒興趣,去做跟案情無關的調查。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不打算再跟這個女人有什麼來往,這些情況都沒什麼用……唉,可得注意——」他指指剛剛拿出又放回姬汀香資料的抽屜,高璟點頭會意。他當然知道,那是公安局的資料,他本來是不應該知道其存在和內容的。同時也明白了,老全是在告訴他——他對姬汀香的「異常」沒有更多興趣,只要她不涉案,就不會投以更多的注意。如果想要知道得更多,包括印證她的指紋會不會發生變化的「太懸了」的設想,都得靠自己。

在後來關於姬汀香案的記錄中,高璟寫道:「站在全警官的角度,當然不需要老是關注姬汀香。他對姬汀香的特別留意,除了關心姬跟江艷艷的關係和這種關係對江的影響之外,也應該包括對我的關心,不全是職責所在。而且,他並不知道那本古書的事,更不知道那個山谷。所以,也根本不可能把張曉清、江艷艷、宋春華、邱子方、脫陽症等等一系列人和事串起來,也就肯定沒有我這樣的好奇心……」

兩天後,醫院給江艷艷換藥,打開繃帶時,醫護人員都大吃一驚——江艷艷身上的傷口竟然癒合了!按她的創傷程度,怎麼也得兩到三周才能全面癒合,可她卻只用了五六天,而且其中一半時間沒有得到「專業護理」。更驚人的是,原本幾乎被判定「精神分裂」的江艷艷,蘇醒過後神志清晰,思維敏捷,知識經驗如故,只有輕微的失憶,記得很晚回家,洗了澡,上了床,後面就不記得了。那個小護士舌頭上的傷也完全癒合,也是只有輕微失憶,斷點在收治江艷艷之前幾小時。

作為醫院,自然是希望病人儘早康復,也沒多去想為什麼。不是嗎,人的生命力是難以想像的,什麼奇蹟都可能發生。而且,關於兩個病人被那個神秘女人搶走,後來又被警察抬回來的始末,他們得到的官方說法只是一句「警方跟蹤護理」,所以也就壓根兒沒有多想的餘地。只是護士長和幾個住院醫私下隨便說了幾句諸如「還是警察有辦法」的閑話。也沒人願意去這就去提小護士的遭遇和那個來搗亂的怪女人。倒是有幾位護士病人跑到江艷艷病房求籤名,嘰嘰喳喳,弄得年長的醫生護士大撇其嘴。因為不明究竟和留下一身疤痕,江艷艷本來就沒精打採的,再讓這麼一鬧,心裡更煩了,差點兒跟護士吵起來。院方見狀,趕緊給公安局打電話讓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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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全聞聽江艷艷復原,高興得甩下手頭案子,親自開車去接。心情壞到極點的江艷艷這回沒躲,跟老全上了車,路上問:「全叔,我到底怎麼了,誰害我?」老全頭也不回道:「問你自己啊。說了多少次了,別沾那些壞東西,不聽啊,怎麼樣,自己玩進去了吧。具體我也說不清楚,別人經手的……接受教訓吧……身上落疤了?沒關係,好好過日子,健健康康活著比什麼都要緊……」

江艷艷沒再追問,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給姬汀香打手機,說出了車禍,身上留下很多難看的疤,問有沒有辦法。姬汀香說「紅鞦韆」出了點兒小紕漏,暫時關閉,讓她別去,如果需要,可以來家裡,但要等幾天,她現在在外面,一兩天回不去。

姬汀香說的都是實話。接到江艷艷電話的時候,她正坐著高璟的車往「死亡谷」趕,理由是「麻煩過去了,回去取車」。高璟當然樂意幫忙,還問她美容院的情況。高璟發現,相處得多了,這個女人似乎又沒什麼神秘的了,至少,他不再害怕看她的臉,她的眼睛。有時候還會想:真養眼哪!可一想起那個淺而亂的指紋,心裡就又生出一層陰暗的混沌,就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脫陽症」、陳舊的蛋白質殘留物和不完整的基因,繼而想起了古書,想起了雲笑菲的失蹤,想起了江艷艷和張曉清的傷,想起了「不朽的花」和唐堯的「想像」……他幾乎斷定,所有這些充滿著神秘、晦黯和難以言表的詭譎的情節,都或多或少跟身邊這個女人有關。可他不知道如何入手,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為什麼要「入手」,當然就更不知道結果。事實上,所有的「斷定」都差不多是主觀的「臆斷」,除了指紋樣本,沒有任何「硬支持」。他其實是在一團厚重的迷霧裡,釋放迷霧的與其說是姬汀香,更不如說是他自己,是他的庸人自擾。或者說,迷霧本來就在那兒,跟他並沒有關係,是他自己非要跑進去,而且已經身陷其中,無論衝破還是退出,都必將很難,甚至,不可能!

曾經不只一次,他想過退出,至少也從頭理清是怎麼陷進去的。可一接到姬汀香的求助電話,就又不由自主一頭鑽了進去。他當然不承認老全「鬼迷心竅」的玩笑話,在送她回去「取車」的問題上也有充分的「介入」理由——那地方恐怕只有他和邱子方兩個「外人」知道,她肯定不希望更多人知道;那地方沒車也確實不易到達;而且,接電話時,他隱約覺得她的聲音有點兒不對,很疲憊,又很急切,好像急症病人求著送去醫院;如果真是這樣,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求助」,而不是別的什麼;如果不是,就很可能是「鬼迷心竅」的伎倆,也就是有可能把他帶得更深、更冒險的路引。反正已經陷進來了,他不怕陷得更深。他當然更不怕冒險,他喜歡冒險,甚至是,盼望著冒險。

見到姬汀香的時候,他真的覺得她病了——臉色蒼白如紙,嘴唇乾澀,眼神黯淡,雖然穿了身入時的衣服,可還是衍射出渾身的蕭瑟。她說:「你來了,太好了。謝謝!」語氣無力。她幾乎是爬上了車,他想去攙一把,她頓時緊張起來,說:「別碰我!真的,別碰,為你好。」他讓她坐後面舒服些,她堅持坐在他旁邊,問:「還認識路吧?」走出才一小段,她說:「跟我說說話。」

他發現,如果少時不出聲,她就好像要睡過去似的。他也發現,她在盡量地不睡過去。他很想告訴她:「累了就休息會兒,我認得路,到了叫您。」可到底沒說。他想,如果真的想睡,她會告訴他。他不知為什麼認為,她不能睡,她不敢睡。為什麼不能,為什麼不敢,他不知道,想不出,不敢想。他甚至想提醒她說:「要不要看醫生?」可馬上就自己否了——如果可以去看醫生,如果看醫生有用,她早去了。

所以,他只有選擇那些「無關」的話題。先是美容院的停業整頓和罰款,又是車子和衣服,再是公安保釋金額的合理性。她的回答很簡單,似乎多說一個字的氣力都沒有。越是這樣,他就越引著她說話,甚至提到:「要不要抽支煙?」本來一句隨便的沒話找話,不想她卻說:「真是,差點忘了,你抽煙的……也好,給我一支吧。」他掏出煙和打火機遞過去,她並沒有接,而是說:「幫我點上好么,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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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謹慎地叼著香煙,很小心地點燃,遞到她面前。她好像反應很慢的傻瓜那樣,好久才慢慢抬起手去接。他忽然靈機一動,輕輕按回她的手,調整了拿煙的手勢,直接遞到她唇邊。他看見她嘴唇動了動,好像是個不好意思的笑,然後張開,想去叼住近在眼前的煙。他又把煙往她嘴邊湊了湊,塞進她的雙唇之間,輕輕往裡用了點兒力,把幾乎整個過濾嘴部分都塞了進去。她顯然沒料到會有這麼深的一塞,下意識往後躲了一下。

「哎喲,對不起——」他趕忙說,「車不穩。」手下輕輕往外抽動,把煙放在適當的位置,心說: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個煙蒂保存好,你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唾液,只要有唾液,就一定能測DNA。正這時候,江艷艷電話來了。等她掛斷,他就問是誰,她說「艷艷」。他瞥了她一眼,看到煙夾在她手裡,過濾嘴部分亮晶晶的,顯然沾上了唾液。「她怎麼樣了?」他問。「好了。」她說。又說:「該好了。」

「一定留下疤痕了吧?」他拉開煙灰盒,示意煙灰的去處,同時也暗示著煙蒂的去處。

「沒事,應該很平的,能慢慢去掉。」她撣了煙灰,又吸了一口,「這個死丫頭,要了我老命了。」

他沒聽明白,也沒敢順著往下說,時不時就瞟一眼她手中的煙。

煙草顯然對姬汀香起了些作用,後面的路,她又抽了兩支煙,三個沾著唾液的煙蒂就塞在煙灰盒裡。抽過煙的她顯然沒那麼委頓了。高璟不禁有些高興起來,既為她的小小恢復,也為那三個煙蒂。

可是快到谷外的時候,他高興不起來了。他發現,她又委頓了,而且比先前還嚴重,低垂著頭,幾乎就要睡過去了。他叫她:「香姐,別睡,要到了。」她猛地抬起頭,嚇了高璟一大跳——她的臉不知什麼時候變得烏青烏青的,就像死去多時的樣子,而且滲出密密的液體,不像汗水,根本不是汗水那樣塗染而下,而是細密如髮絲般往下流,流經的肌膚上留下了細密的紋路,好像正吞噬著機體里的水份,把她的臉「洗」得皺皺巴巴的,原本富於彈性的兩腮迅速乾癟下去!

只有在恐怖電影里,高璟才看到過這樣的景象:一個鮮活的人,幾秒鐘之間就於黑乾癟成了木乃伊。他簡直不敢相信,錯愕地盯著她,腳下想去找剎車,卻哆哆嗦嗦地怎麼也挪不開。耳邊,傳來一個從沒聽過的撕裂感極強的聲音:「快!不要停!別看!別看!!——」震得他眼前發黑,五臟六腑都跟著劇烈翻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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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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