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孫子兵法》用間篇第十三

《孫子兵法》第十三章，叫做《用間篇》，是整個兵法的最後一篇文章。「間」就是間諜，負責打探消息、釋放假消息、或者策反敵人關鍵人物、搞破壞……等等。「用間」，就是利用間諜。

孫子認為，動用軍隊打仗，非常昂貴，代價很高，國庫支出「日費千金」；農民為了負擔戰爭勞役，荒廢了生產。這種情況下，僅僅花費百金，或者賞賜個什麼爵位，就能獲得敵人的重要情報，君主或者統帥卻嫌貴，把機會放棄了，就太讓人惱怒了，情報本來就要買的，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呢！真是「非人之將也，非主之佐也，非勝之主也」！可恨！那些總是能取勝的君主或者將領，是比別人掌握了更多的敵情。我們在《謀攻篇》里講「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時候已經討論過，所有人希望制定高明的策略，都必須依賴充分的信息。信息越充分，策略就越精細；信息越少，決策就越粗糙。想獲得對戰爭有用的信息，不能靠占卜、預兆和揣度，要靠人——「知敵情者」！

利用「知敵情者」，就叫「用間」。

「用間」的方法有五種，分別是「因間」、「內間」、「反間」、「死間」、「生間」。所謂「因間」，大體上就是問當地人，找個老伯問一下，敵人有多少兵馬，往哪去了，過去多久了……這之類的，成本很低，效果不大，有時有點用，有時沒有用。所謂「內間」，就是把敵人內部心懷不滿的人發展成我方間諜，這種方法成本相對就高很多，得到的信息質量也比「因間」高很多。所謂「反間」，就是利用敵人的間諜，釋放一些假消息給他，讓敵人受騙，這種方法難度比較大，必須得先知道哪個是敵人的間諜，要不就成了無的放矢。所謂「死間」，就是出賣自己人，故意告訴他一些假消息，讓他帶給敵人，他自己都不知道消息是假的，這就非常逼真了，敵人很容易上當；但是敵人發覺上當以後，這位倒霉的自己人恐怕也就活不成了；使用「死間」的成本非常高，每用一次，統帥就失去一部分愛戴、尊重、信任……這就是代價，除非能獲得特別大的好處，否則不要冒險使用這個方法。所謂「生間」，大體就是指兩軍溝通的使者，靠使者帶給敵人一些假消息，帶完消息人還回來，這種方法成本很低，當然效果也有限，主要是對方不信。

「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為『神紀』」。能把這五種方法組合使用，就很厲害了，是「神紀」。但是我們能看出來，「用間」花費的成本越低，效果越差；成本越高，效果越好。這裡的成本，不僅僅指金錢。「非聖智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我方用了間諜，敵人一樣可以用間諜，他也可以籠絡我方心懷不滿的人，他一樣可以使用「反間」，所以我們的間諜一定是忠誠的么？一定是有用的么？帶回來的消息一定是真的么？恐怕不是吧！要用好間諜，首先「用間」的人必須得有心眼，還要儘可能團結所有人，還要能見微知著、分辨情報真假——全部都是使用間諜的成本。這些成本，基本上只能由最高統帥自己承擔，別人分擔不了。「三軍之事，莫親於間，賞莫厚於間，事莫密於

間」，「親」、「賞」、「密」都得統帥自己干，委託給別人，那是相當不放心的。統帥畢竟也是人，時間、精力有限……所以，間諜不能太多，太多，統帥照顧不過來，讓間諜不滿意的惡果可能大於任何人不滿意的惡果。只能是與統帥最休戚相關（我使用「休戚相關」這個詞，而沒有使用「親密」這個詞，「親密」是可以裝的，「休戚相關」是客觀事實，裝不出來的，與統帥休戚相關的人，與統帥一樣希望勝利、不能接受失敗，他們必然是與統帥事實上最親密的人）並且最精明細緻的人，才值得培養成間諜。

間諜都要搜集什麼信息？信息越機密、越重要，越不好竊取。竊取這樣的信息，危險性太大，弄不好辛辛苦苦培養的間諜就這麼報銷了，太可惜。獲得重要信息的機會可遇不可求，不必勉強。但是，有很多稀鬆平常的信息，對方不會小心保護，非常好獲取，對我方卻很有幫助，比如，敵軍守將是誰，他的隨從、傳領兵、侍衛、僕人都叫什麼名字，有什麼特點，起居情況怎麼樣，有沒有特別的嗜好……這些情報獲取的難度不太大，有時對統帥制定策略多少有一些幫助。

作為統帥，除了自己「用間」之外，還要想辦法找出敵人的間諜，這樣就可以用「反間」了，孫子認為「五間」之中，「反間」最重要——「五間之事，主必知之，知之必在於反間，故反間不可不厚也。」找出敵人的間諜，是比較困難的，如果他不犯錯誤，我方無論如何是找不到的；但是一旦找出來了，獲得的收益就很高了。所以不要不捨得在「反間」上花成本，不僅僅是花錢，時間、精力、感情攻勢……等等支出，都是划算的。

殷商能滅夏，是因為有熟知夏朝情況的伊尹的幫助；西周滅商，有為商朝工作過的姜子牙的幫助。我們看到歷史書里那些精妙的策略，都是建立在獲取了大量信息的基礎上，不是靠憑空想像制定出來的。華容道的故事裡，諸葛亮說曹操必然走小路，是無憑無據、胡說八道的猜測，就是孫子說的「驗於度（揣度）」，是用兵大忌。

使用間諜，目的就是為了獲取信息，「此兵之要，三軍所恃而動也」。「恃」，是倚仗的意思，倚仗什麼？注意！不是間諜，是信息！

附《用間篇》全文

孫子曰：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內外騷動，怠於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相守數年，以爭一日之勝，而愛爵祿百金，不知敵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將也，非主之佐也，非勝之主也。故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於眾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於鬼神，不可象於事，不可驗於度，必取於人，知敵之情者也。

故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因間者，因其鄉人而用之。內間者，因其官人而用之。反間者，因其敵間而用之。死間者，為誑事於外，令吾間知之，而傳於敵間也。生間者，反報也。

故三軍之事，莫親於間，賞莫厚於間，事莫密於間。非聖智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微哉！微哉！無所不用間也。間事未發，而先聞者，間與所告者皆死。（莫親於間：指沒有比間諜更應成為親信了。賞莫厚於間：指沒有比間諜更應該得到豐富的獎賞了。事莫密於間：沒有經間諜的事更應該保守機密了。間事未發：用間之事還沒有開始進行。間與所告者皆死：間諜和告知用間之事的人都要處死。）

凡軍之所欲擊，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殺，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間必索知之。

必索敵人之間來間我者，因而利之，導而舍之，故反間可得而用也。因是而知之，故鄉間、內間可得而使也；因是而知之，故死間為誑事，可使告敵。因是而知之，故生間可使如期。五間之事，主必知之，知之必在於反間，故反間不可不厚也。

昔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故惟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軍之所恃而動也。

第五大洋：歷史百家爭鳴特約作者。 1987生於中國青島，畢業於青島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取得文學學士學位。現任天津某事業單位助理工程師。業餘歷史愛好者，信奉美國聯邦大法官理查德·A波斯納為首的法律經濟學流派，熱衷於使用現代經濟學分析方法分析歷史事件。座右銘：存在不一定合理，存在一定有原因。

▌歷史百家爭鳴特約作者作品文/第五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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