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慕寒春雪（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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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芳洲，四川省作協詩人、作家、中國詩歌學會會員，高級心理諮詢師。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十三

我年假結束，陶艷也快開學，冰美人屬自由職業者，三人都回到該回的地方。我同陶艷回法國，冰美人去東京心理工作室。

陶艷又向我要了兩萬五千歐元，理由是實習的食宿費，還有和同學們的告別宴等等。我說，我近來手頭很緊，讓她節約點開支。她不高興，我也不高興，可我還是給了她。

我們同居起初的十天里，白天各忙各的，晚上回家邀她外出散步。她懶洋洋的說冷，不想走，我只好獨自出去溜達。回來二人眼神一碰，便總有不對勁的感覺。當然不是我過敏，明顯地發現她在躲避我。又趁我不在，偷著察看我的郵箱等記錄。

我嚴肅的說：「你不能動我的電腦，不要扮演克格勃商業間諜，我被公司炒了事小，會吃官司的。」

「瘋子！」陶艷回罵道。

三天後，我接到了出差的通知，她破例同我同去機場，還有熱烈的擁抱以及表面溫度很高的吻別。四天以後，我辦完公司的事情回到家裡，竟已是人去樓空，她的衣物珠寶首飾、化妝品及各種包全都沒有了。只在電腦上留言算作告別信：

慶，我走了。請別找我，就算找到我，我也不會回來，那樣大家都很難堪。你給不了我想要的，那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在這個物慾橫流的世道，你我都超脫不了。我不安世事，不甘平淡，要和命運來一場爭奪，趁著年輕，要不顧一切地參與到一場危險刺激的騎虎遊戲。你雖沒錯，但你那神秘的身世總讓我忐忑。做出這個決定是一樁最近在我校同學間發生的事情，我的室友，可能是一個貪官兒子的情婦，被使館找去調查，她男友已被引渡回國。可我這位室友的收支及銀行賬戶，都被凍結清查……

我不是烈婦，不具英雄情結，更不具為誰一道流放西伯利亞的犧牲精神，不會把莎士比亞的愛情當回事，不崇高不理想主義。我也許屬於你認為的那一類沒心沒肺，只好及時行樂，願在寶馬車裡哭，到風月場一爭高下，願用床上功夫、芬芳臉蛋、妖媚風姿、顛倒眾生，視道德倫理為冥幣的那種女人。我謝謝你四年來為我所做的一切，我們誰都不欠誰，我付出最美好年華的身體給你，滿足你色慾的歡悅，我們間是公平的。在無愛無恨中開始和結束，讓這段不長不短的過程，如路過時看到的一棵樹那樣，不必想起。

別了……

我五味雜陳的看完這封信，不知何故就轉發給了冰美人。心情複雜得難以描述，一夜無眠。第二天我就向公司辭職，立即飛往東京，踩著殘雪，徘徊在街上，只等她診所的最後一名訪客離開，才一言不發地上了冰美人的車，跟她一起回到她的住處。

十四

我冷，她冰，誰都不說話。晚餐時我問她有沒有酒，她搖頭。我自己到超市買了酒也買了些菜，我一杯杯地喝著，也為她斟了幾杯，強迫她喝。

或者是我喝酒太多樣子很可怕，或者是她外冰內熱理解我的心痛和孤獨，同情我需要同情。總之她一反常態地驚恐著、顫抖著手，在我灼熱噴火目光的逼視下被灌得勉強喝了。

我平素最多喝四五兩，今晚喝了九兩多。她被我強行灌下了三兩。我又為她和我各斟滿一杯，強令她與我一同幹了。她哭著要拒絕，我怒道：「我醉了，你敢不喝小心我不客氣！」

她緊張不安地看著我，央求道：「這……這已超過我能喝的極限。答應我，我們都不再喝了，否則我堅決把酒倒掉！」

我二兩酒裝半斤瘋的點頭應允。這時我的心情好了很多，一個男人的豪雄與尊嚴，在這位冰美人的怯懦中重新附體。心想男人就是男人，再強勢的冷女人也會被男人的威逼所征服！

她為我熬了碗小米粥，一碗銀耳湯，又勸我嚼了幾粒解酒的中藥豆蔻。不知怎的我竟感動得眼睛濕潤，有種想哭想說的情緒在體內涌動。

「我屋子太小，夜深了，我送你到賓館好好休息。」她說。

我說：「我不去！今晚哪也不去！你是心理醫生，我有驚天秘密、滿腹心事要一吐為快的講給你，講完就死也心甘！」

「別那麼悲壯，破釜沉舟，江東父老還是要見的。楚霸王太傻屬莽漢，你一個博士生不至那般武夫和老粗吧。」她嘲笑著說。

「我沒有江東父老要見，沒有衣錦還鄉的夢，只有一把蒲公英的小傘粘著一點鄉愁帶著我浪跡天涯……」我說著哭起來，淚珠大滴如斷線的珍珠，把我胸前的衣襟濕了一大片。

她起初很驚愕，接著便職業性地遞上紙巾，見我渾身篩糠，哭得透不過氣，便用手撫摸我的頭，替我拭淚並擁我入懷。她也許是職業性，也許有點溫度。我這瞬時抱緊她，孩子似的哭了很久，才淚眼迷濛的想得到親吻。見她只是輕輕的拍我，矜持的沒給我想要的一吻。我便不顧禮數的先輕後重的狂吻她。

她本能地、禮貌地想掙脫我，可惜她力弱，無法成功，最後放棄了抵抗，順從了我悲涼如迷途羔羊的情感需求。

我抱著她的上身，像溺水者抓住一塊救命的木板，一個可馱我出漩渦的救生圈，不敢、不願、不肯放開，我怕一鬆手將沉冤海底萬劫不復！

我就這麼擁著她坐到深夜一點多鐘，她才輕柔的離開我的懷抱。她見我沒有走的意思，就把毛毯枕頭放在沙發上，自己疲憊的上床睡了。

我熄了燈，在黑暗裡心潮翻滾。又連吸了三支煙，有尼古丁和多巴胺的相互作用。我坐到她的床邊，打開壁燈，見她睜眼看我，有些緊張慌亂，便關掉壁燈，抱起她說：「我要你，我要你……」說著不管她拚命掙扎，也不顧她口中喃喃道：「不要！不要！不要！你不可以，不可以……」

我愈挫愈勇，嫻熟迅急地佔有了她。她哭了，眼淚鹹鹹的合著我的淚淌進彼此的嘴裡。

我是心滿意足渴求到潛意識的真愛，不知她是委屈還是迫於無奈或別的情緒。我感覺當我植入她身體時她那猛力的一抖動便停止了抗拒，馴服地任我自如發揮。我經歷過不少女人，其中有清純如絹，風騷如陶艷，熱烈浪漫的西班牙舞娘，狂放熱辣的南美應召女郎……冰美人不同，我自知她是綴在愛情指環上的夢想，是我始終想要高攀的一顆星，是我少年維特似的煩惱，是峰頂絕壁邊的雪蓮花，摘不到會跌進深谷，又宛如雲朵，指尖可觸卻休想抓住。

因為這場意外，今晚我如願以償，算是我赴死前意外收穫的驚喜。我憑著男人的直覺，她還是沒啥性經驗，是沒被男人打開過的玉體，讓我從未如此心醉神迷地享受到了她的初夜。這個冰清玉潔又絕頂聰明，一天到晚為他人揭示生命奧秘，排憂解難，剖析人性的知性女子，自己卻想不到森嚴壁壘的心理防線，竟被一個壞男人，一下子炮轟得支離破碎。她一直哭著求我「不要不要」，我卻用「我要我要」的行動回答她。

當她的女兒紅刺激了我的興奮點，我有過短暫的驚愕，繼而又更加有了從金礦跳躍到鑽石坑的狂喜，使情感的閘門大開，從而有「滾滾長江東似水，浪花淘盡英雄淚」的盡興。同時有聖徒般的敬畏之心和她做愛，尤其是當我第二次留戀在她的玉體上，完全是一步一叩頭的朝聖之心愛撫著她，多想永遠擁有她，如果她知道了我的故事，願意接受我，我願為她獻出一切，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從她身上下來了，抹去她的淚，抱起她暖在我胸前，無限深情吻著她的眼睛和嘴唇說：「冰，我有多愛你，在我心中魂牽夢繞的幾個字，終於有機會說給你聽了！」

她說：「少騙我！你不知把這肉麻的話對多少女人說過，我可不會上當相信……」

她生氣地說：「你喝醉了，竟然敢強姦我！」

我說：「我雖然有過許多女人，讚美過她們的美，但絕不會說愛她們。難道陶艷沒對你說過，我很吝嗇愛這個字嗎？如果你因為我今晚的無理，我寧願被警視廳抓去坐牢，我也會因為有過和你的一夜，終生自豪和滿足。不過在報警前，請聽我把我家的故事講完，你聽完我的傾訴，再行動好嗎？」

我吐了幾個煙圈，看著它們隨著我的意識變大變圓，接著又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始了講述……

十五

「我真的出生於公務廳長之家，父兄都因貪污，還有舉報他人給槍斃了。當時，我從國外研究生畢業，帶薪讀博不久，屬海歸派，任職很低。

「父親和哥哥確實呼風喚雨，耀武揚威。身旁馬屁精們雲集，我很看不慣這套。其實詳情我至今都不清楚，如貪污了多少，怎麼貪的，我受的是西方式的民主教育，對國內那一套很不喜歡。母親叫我不要到油水多的機關部門去攪合，希望我走一條另外的路……

「母親是有遠見的女人。那時改革開放正往縱深方向發展，要致富先修路，是當時最熱門的口號，高速公路投資很熱，各省市都爭搶著要計劃、要資金、立項目。為此拉關係、走後門給大小官員提供了貪污的大好機會。撥款貸款太多，這麼大的奶油蛋糕誰都想啃上一口。哪個處長、科長乃至小職員不都是雁過拔毛的、撈個盆滿缽滿？

「本來也沒什麼事，一切都按常理和潛規則運行著。可有一段工程好幾個包工頭爭搶，大家都奇招迭出地用錢、用色勾兌、討好、收買、賄賂各色相關的官員，其中也有我父親和哥哥。有一個自以為和我父親關係不錯的包工頭，用一個大蘋果箱裝著七百萬元現金送給父親。他等啊等啊，眼見所有標段都分包下去了，卻沒有自己的份。確定以後憤怒至極，便到紀檢委舉報。他詳細地說明他是怎樣把七百萬現金裝在大號的蘋果箱里，為了招標成功，把這筆現金送到我家的詳細經過……

「於是，檢查組約談了父親，口頭問訊並調查此事。也許是父親真不知道這回事，或者是他忘了，總之從父親口中得到的是斷無此事的答覆。然而上我家一查，那個裝滿現金的蘋果箱，還擺放在躍層式房子的樓梯後。我的哥哥還以為那真是一箱蘋果，用腳踢過幾次，嫌它礙事……人贓俱獲，還有啥話可說？

「本來也許罪不至死。誰知作為副廳長的他以為真的坦白從寬，檢舉有功，便說：『我把真相講出來讓各級官員把贓款吐出來，起碼可以再修兩三條高速路……』

「這話便是送他上斷頭台的秘籍。母親為了使我父親和她的大兒子減罪，就把一本記錄了中高官員收賄的金裝日記本上交給紀委，在回家的路上，竟被一輛貨車撞成植物人。兩天後，在監護室里因輸液輸氧出問題死去……」

我泣不成聲地說著，哽咽到幾乎窒息。冰美人見狀，趕緊直起身子，給我掐人中，捏虎口，又抱住我的頭，拍著我的後背，使我恢復平靜。她沒說一句話，等我繼續講述。

「母親出生於書香門第，很漂亮也很有韻味，渾身散發著書卷氣。她對父親和哥哥的做法頗有微詞，忠告提醒爭吵不斷。父親卻對母親說：『你也知道我是不願這樣的，可是身邊人、周遭環境滿是污泥，你想獨自桌面不蒙塵，辦得到嗎？再說，我以前也是堅決不同流，或者想做到同流不合污的。錯過了一次又一次進步的升遷機會！老上司找我語重心長地徹夜長談。問：『化作泥土真能香如故嗎？別人都濁流，你能獨自清流嗎？在這個大變革的時代，一切都光速般地突飛猛進，你想原地踏步找凈土，苦修不是意味著自取滅亡嗎？大家都覺得你與眾不同，不合拍，自鳴得意，曲高和寡，誰投票給你？想有所作為，卻不懂與狼共舞的技巧，一個不能與時代同步的人，哪會有未來？』』聽君一席話，父親腦子就此開竅，不再當眼中釘絆腳石，斷他人財路的清官。從此我家生活質量也鯉魚跳龍門，父親官運亨通，天塹變通途，很快升為副廳長。

「就在他即將扶正之時，遭遇了滑鐵盧。一夜之間，我的家也就化作嘩啦啦傾倒的大廈。正所謂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杠！此時終於記起老上司點撥父親所說過的話：『縱觀中國歷史，基本上是貪官治國。你知道不是有人叫大家去讀名相張居正的治國方略吧？齊申義和玄妙的弦外之音，慢慢品嚼。然而，當災禍突降，砸中誰，誰出局是潛規則，誰叫你經師不到、學藝不高呢！』

「我這樣講並非為父親哥哥鳴冤叫屈。貪官總是激起公憤，比起那些老虎獅子來，我父親只算得一隻肥貓，哥哥就連小雞也算不上了。我不平不僅是問題的本身，這樣的量刑有法律依據嗎？衡量的標準合理合法嗎？要不是父親說出若不殺他，他可讓那些官員們都吐出贓款，可以再修兩三條高速公路，所謂有功舉報，他和哥哥會立即執行嗎？母親若不是上交了重要的舉報記錄本，會死於非命嗎？古人云：『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方今天下，哪個不是越貪越升，罷免一陣，等民憤平息，便異地高升！父親死是罪有應得，哥哥母親卻是因為知道得太多，不得不滅口。不舍車焉能保帥？這就是現實，也是大概的經過……」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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