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慕寒春雪(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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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芳洲,四川省作協詩人、作家、中國詩歌學會會員,高級心理諮詢師。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十六
冰美人用清澈如水的眼眸望了我好一陣,若有所思地問:「那你又怎麼流落海外不回國,另謀發展?難道你父親的所有故交都視你為陌路,冰冷如我嗎?」
我說:「說來話長,父母哥哥一死,樹倒猢猻散,大家深怕污血沾身,唯恐避之不及,自然是門前冷落車馬稀,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新官新貴家!只有一個例外——一個曾被父親力排眾議關照過的脾氣很怪的老革命。那人常因仗義執言為領導們不容,因此分房問題始終得不到解決,在父親的關照下,問題引刃而解。此人心懷感激,我爸出事後,悄悄地去看過我媽,還把所見耳聞及觀察到的質疑叫他女兒匿名用郵件詳細地告訴我。不僅如此,還千叮嚀萬囑咐,讓我設法拿綠卡,別回來,以免殺身之禍。祖國已沒有你立錐之地,你媽反正死定,別再加添冤死鬼了!牆倒眾人推,破鼓眾人捶。現已有人要求弄你回來,名為徹查,實為斬草除根,要我好自為之。
她又問:「你還沒有說你是怎麼成了漏網之魚的, 又是靠什麼生活的?又怎麼同陶艷攪一起,攪得如膠似漆?至少我看是這樣……」
我看她說前面幾個問題,嚴肅而冷靜,說到陶艷卻眉梢一挑,滿含醋意。哎!到底是女人嘛!我為她破冰暗自慶幸,我更希望她是人,不是雕塑,不是冰。
我掐滅煙頭,吻了她一口,被她一把推開,她道:「說呀,怎麼到這會兒不說了?」
我拿起枕頭立在背後,使自己靠得舒服點兒。接著道:「我願接受你的審判,願把所經歷的一切和盤交代:
「事發意外而突然,當時我和女友正在國外度假,先去馬爾地夫、斐濟等島國。就在返回澳洲悉尼聽歌劇的那晚,感覺手機不停地震動,一看是姨媽的號碼,以為是母親病了,趕忙到洗手間接聽。得知父兄下午被火速判刑下獄等情形,消息如晴天霹靂,險些栽倒。姨媽要我穩住心神,設法搞到永久居留權。還要我不要立即將此消息告訴女友錢娜。她說:『你要有心理準備,她父母一定不會讓女兒和你繼續交往。』要我把所有哀苦都藏在心底,不要回來添亂,有事她會急時告訴我,切記切記……
「我也記不清她還說了些什麼,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上。此刻的心境什麼也聽不下去,即使是天籟。
「我借故腹痛難忍,說我要回酒店去吃藥休息。錢娜很不高興,很不耐煩地說:『難得欣賞到這麼棒的音樂,你這人真沒勁,早不痛晚不痛……』
「我沒好氣的打斷她:『你聽你的,我自個兒回去吃點葯歇會兒就行,不用你陪著。』說完不等她表態,便頭也不回地走出歌劇院。她果然沒有跟上來,這預示著兩人的情愛即將終結。地球人誰個不知,災難降臨,最先離你而去的是配偶或戀人。過去發生這類事很少,如今意外沒發生的很少。
「錢娜和我相戀並同居三年,我們原定國慶結婚。她父親和我父親是戰友,現在在國資委任副主任,兩家基本門當戶對。錢娜小我兩歲,我倆從小玩到大,感情不可謂不深。很快,大概就是第二天,她得知此事,就跟我攤牌,表情肅穆,略帶遺憾地說:『伯父這次可能凶多吉少,你一定要想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說自己還想散散心,要她先回國等我……從此,她再也沒有跟我聯繫過……
「又過了一個多星期,我得知母親出了車禍,姨媽瞞著我說只是輕微骨折,無甚大礙,叫我設法逗留海外,不要回來。我正猶豫著,想冒險回國去看媽媽。不料第二天,便收到十天前,母親匿名從異地寄給我一位好朋友的包裹,上書:請火速轉交給我,用的是我兒時的乳名。我打開包裹一看,是一雙縫製的布鞋,一雙上了厚襪底的襪子。我覺得蹊蹺,將這些東西一一解剖,看到一些散亂的數碼。經仔細推敲、琢磨、重組,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那是為我留下一筆存款的密碼。等我拿到正式的的合法身份,便開始投資股票、基金,一部分買了蘋果,一部分買了facebook,加上自己打工,所以維持了較好的生活,也能滿足陶艷的消費。
「母親的死是我從老革命女兒發來的郵件上知道的,她說:『你媽已安葬兩個月了,你千萬別回來,你若回來只有無意義地送死。』她還在郵件里說:『你那位跟你們家毫無血緣關係,純屬你父母從孤兒院收養的妹妹,因少年氣盛,說了幾句不得體的話。她說:『為啥不抓張處長,不把他們定為貪官?那些裝修工人都知道,他家一個水龍頭就價值幾萬元,那麼多房產、豪宅、別墅,哪兒來的錢?光家裡的水龍頭幾輩子都掙不夠,太不公平了……』她也去向紀檢委寫材料反應。不久便被關進瘋人院,據說,在裡面曾多次被輪姦、鞭打,還強行墮胎,死於何故,不言而喻!』
「她因養育而直抒胸臆,一個弱女子敢仗義執言,好一個如花似玉的收養妹,死時還不滿二十一歲!想當初她讀電影學院,追求者踏破了門檻。那時我常逗她,跟她吵架。吵架時媽媽總罵我,好男不跟女斗,慶兒怎麼老婆婆媽媽的,總沒個完……想不到父親出事後,她說了該說的,或者不該說的話,竟這麼不明不白地冤死了,也不知死前被多少喪盡天良的人糟蹋!這一幕幕滄海桑田的悲涼,家庭與社會的重構,使我萬念俱灰。
「回首往事,多少次我徘徊在金門大橋,被守橋人勸阻。多少次游離於摩天大廈樓頂,被管理者發現報警趕下。我也曾墮落吸大麻,服迷幻藥,也曾玩妓女,叫應招女郎,和舞女鬼混。甚至想染上病,早點死去,在地下和親人們相會,免得在人世受心靈的煎熬。我不能從自己的心裡找到自己,傳染病和死亡都不肯眷顧我,只好藏躲在屋裡或樹叢間嚎哭,上班時還得強顏歡笑。
「這樣的雙重人格使我極度空虛。嘗夠了稍有不慎,便遺落了自己的滋味,所以我縱情酒色,忘情旅遊。要不是媽媽和妹妹的無辜死亡,我是會把那筆不多的錢寄回國贖罪的,因為這兩件事發生了,完全改變了我的心智,使我不再覺得有罪可贖。細想那些十億、百億、千億的巨貪,自己倒了,兒孫、老婆或二奶,不一樣地身居海外,過著奢豪的生活,繼續當人上人嗎?他們何嘗有半點愧色?不就貪官抓貪官,「諸侯之門仁義存」!
「五年前,姨媽輾轉找到我,轉給我一封媽媽手書的親筆信,字裡行間如泣如訴,寫了對父親的怨恨,對哥哥和養女被連累的痛心,對我的放不下和不舍。她預感到我將無家可歸,她寫道:
「希望你有一天重以有錢外國人的身份衣錦還鄉,學那些假洋人換套馬夾到國內投資。從此,當個遵紀守法,實至名歸的大企業家,到墓前告知地下的我,讓媽媽九泉之下能揚眉吐氣,直起腰板做鬼。洗削家恥全靠小兒你了!願媽沒白疼你!我養女是絕對冤死的,勿忘找正當理由為她昭雪!切記任何時候你都不得尋短,你肩上擔子很重,死不起,你若不聽話,我是不會饒恕你的!但願終有一天法制會健全,神舟處處是凈土……」
「寫到這兒,母親肯定哭了,信紙斑斑點點一片模糊。最後只看到一句:
「我馬上去上交有關材料,你父減刑與否,在此一搏。若無我親筆召喚,絕不准你回國,二零零零年九月。」
「我讀罷此信,哭了很久,又向姨媽核實許多藏在心中的不解和疑問。姨媽有的知道,有的不甚清楚,但是,很重要的一點是,此案絕算不了驚天大案,跟如今層出不窮的類屬相比,簡直就是小菜一碟,自然罪不當誅。然而事已至此,回天無力,我們只得唏噓感嘆。
「姨媽要我牢記母親的教誨,做人如水,做事如山。她叮嚀我:『不要回首往事,要吸取教訓,永遠做個有益於社會,能服務大眾,造福人類,絕不狗苟蠅營,絕不為非作歹的良民。要像你媽一樣,像外公外婆一樣,有上善若水的操守,凡事儘可能做到最好,做不完全,也不要差得太遠。永遠相信:『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民主國家法制是健全的,千萬勿將中國那一套『見空就鑽,見縫就插針』的亂象移植到居住國,那種行為一旦逮住是要徹底洗白,直至傾家蕩產的,不僅如此還會淪為過街老鼠,無容身之地的!』
「姨媽走了,我洗心革面,應聘到一家德國企業當翻譯,周末到另一家法國企業做銷售,用汗水洗滌心靈的污穢,用知識扛起生活的重負,為我九泉下的母親不失望,我也一定要努力做事、做人!
十七
「一次酒會後,我在舞會上認識了陶艷,我承認當時被她的美貌吸引震撼。她宣稱,自己一定是好得讓我驚訝,滿意到讓我難以置信。她說她不愛金錢,只希望有一份真愛,一份綴滿夢想散文詩一般的款款深情,只要有這些便足以使她幸福快樂。還有就是愛人一定得有好性格,永遠寵她如初戀,她便會不離不棄地與他廝守一生……
「我幼稚地信了,當晚與她墜入愛河,後來才從她的空間知道,那是她交新男友慣用的演說詞。她帶著天鵝絨手套抓你,塗滿蜜糖的牙齒咬你,裹了棉花的鐵靴踩你,使你滿身內傷卻流不出一滴血來。她用我的錢豢養小白臉,在我出差的時候,竟然背著我把那傢伙帶回來同宿。一次房東無意間說起,我問她,她死活不招,事後想用錢收買房東,要人家說是看錯了……我憤怒地警告她,要和她分手。我說中國人有中國人的倫理,我絕不容許性解放,她死皮賴臉,軟磨硬纏,求我再相信她一次,並願意和我簽約,答應在接受我資助期間,絕不與他人上床。其實我知道,儘管她和我有約定,但背著我她也時常違反,被人揭穿就百般抵賴。
「她寒暑假都要回家,那期間依舊要我照常付工資。她做這些事,說這些話,從來臉不紅心不跳。她在勾引相好,和別的男人同宿時,美麗的謊言總是一套一套的,花樣隨時翻新。在我和她關係結束前,她早已獵到新對象——日本人了……
「我起初被她玩弄感情很受傷、很憤怒,原因是她的愛情宣言把我蒙蔽。當我認清真相便動真格地要和她分手,她便自知玩得過火,有失去經濟來源的危險,便一次次表白,願做我的性奴,直到她畢業。每月支付她兩萬美元,寒暑假她回家,每次不超過半月,工資、機票分文不少……
「你肯定嘲笑我,或者以為我在抹黑她。告訴你吧,有些話我說不出口,因此所言只有減半,絕無誇張!我是男人,是要面子的!之所以容忍她,一則是人性的弱點耐不住寂寞,還用阿Q精神自欺地辯解:另一女人未必不如此,不如借她做導師,監督自己修行;二則也是自己的身世使然……我真地把她視作粗砂大石,打磨心智,拋光精神,想看清自己的底線到底在哪裡。
「第一次她介紹我認識你,第一眼看到你,使我不敢相信陶艷會有這樣的女友!一個有著蒙娜麗莎般神秘微笑的女子,一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女子,那般冷傲,那般魅力無窮的知性女子,怎會是陶艷的朋友?為你我有過失眠,有過魂牽夢繞,在夢中喊過你的名字,被陶艷指責過,我說那是自己前女友的名字予以搪塞,這就是我每次到哪兒玩都要帶上你的原因。為了麻痹自己,我自我解嘲道:『哎!她也許是裝的,並非真的冰清玉潔。難道她了解陶艷比我少嗎?』
「經過幾年的交往——儘管這交往不是直接的,我總是要越過她的頭頂,中間還得夾著個她,既不能吐露真情告白,更不敢……我從感佩到仰慕,由仰慕到暗戀,最近又有幾次在夢中呼喚你,被她叫醒盤問,我只好如前地撒謊,那是在喊我的初戀女友,她也叫冰冰。這潛藏在心底的痛你怎麼能知道?你的音容笑貌對我既是折磨,又是黑夜裡天邊的一顆星。真的,我承認我雖有過不少女人,但是正宗談的戀愛只有一次,而且還因家破人亡夭折!你想在這個茫茫人海,隨時有喋血喪命之險,在亡命天涯、苟且偷生的處境下,有時不得不隱忍。我雖然厭惡陶艷,但還得和她共處一室。那是我心靈空虛,需要有一個虛幻的,痛苦得不成其家的家,需要屋裡有人影晃動,有人說話,共同吃飯、喝咖啡,晚上有人同床共枕,以顯示自己不被視為無能和軟弱……」
我口乾舌燥地說完後,問:「冰冰,我現在把自己裸展給你了,你不能白聽,得表態。現在給你三個選擇。一、到大使館告發。二、請求你容我在你面前死。三、嫁給我……」
她職業性地善聽,慣聽別人的故事。這次不同,我講完了,又提出三個選擇題要她答覆。她似乎還沉浸在我真實的講述中,半天沒有反應,老是回不過神來。我又重複了兩遍三個選擇題,她才恍惚從蝴蝶夢裡醒來,凝視了我半天,好像沒有聽懂。我捧著她的臉,一字一頓地解釋了,詳述了三道選題的含義,等她給出答案,想不到這座冰山美人竟在此時崩塌了!
她哭著抱緊我說:「我……我……我不會選告你,更不會看著你死。你叫我怎麼辦?」
「嫁我吧!我曾經雖然做過些錯事,但真的是犯過些錯誤的好人!給我力量,給我信心,讓我在你的支撐下實現母親的心愿!我多麼需要你,多麼愛你!這或許是上帝給我的一扇轉運的窗,原諒我的過失,曾經的荒唐,不計較我的家庭,只要你答應我,今生我只為你一個女人奮鬥!……」
我和冰美人用眼淚唾液滋潤著彼此的口腔,相擁著重新墜入愛河。兩人瘋狂地投入,撤去了閘門,任情慾一瀉千里,肆意狂奔,像脫韁的野馬毫無羈絆地馳騁。我一邊同她做愛,一邊激情滿懷的說:「感恩上蒼把你賜給我。以後我一切都聽你的,你是我的北極星,我的太陽,我的靈魂,我的希望,不,是我的全部!」
下午,二人攜手去登記結婚,為了這份遲到的擁有和幸福而欣喜。冰美人有點羞怯地依偎著我,我倆踩著碎玉暮寒的春雪,回到她那臨時租住的小屋。我在她耳邊說:「我要你給我生個孩子,像你那樣美、那樣善、那樣聰明豁達。等你願意我們就回美國或法國定居,那些國家都有不少華人,肯定都會歡迎你的心理輔導。我一定按你的要求布置生活……」
她也說:「我會的。我願為我愛的,愛我的人生很多孩子的。但你一定要答應永遠不離開我!我喜歡養育孩子,養貓狗和花草。你一定要給我一個可以種很多花,寬大的草坪上能栽樹的院子。讓我們的孩子和狗一起在草坪上打滾,我和你躺在旁邊看他們遊戲。我不要珠寶,不要名牌香水、時裝和包包,只要我們長相守,同看日出日落,在星月背景下散步。哪怕粗茶淡飯,相互欣賞認同,尊重理解對方,爭執後勇敢相互道歉,有時間就聽音樂、看書、賞花、逛畫廊,跟合得來的朋友派對……若能如此,人生足矣!
「你要真能說到做到,按我的意思行事和過日子,我說的話你真聽。我不要你去冒險,那你得答應不許去冒險!也不要學基督山恩仇記,就算有可怕的恩怨,也要通過健全的法制去解決,也不必去掙大錢,夠一家人簡約地生活就行。我不要你重蹈你家的覆轍,你答應嗎?」
我說:「安步當車,無罪當貴。只要你願意,我一定照辦。」說著,又猛親吻她,擁抱她。唉!我感嘆道,要是世界上多一些像你這樣的女人,監獄裡的男人不是會少很多嗎?永遠不要拒絕我,因為我們是彼此絕對的唯一!
我站在窗邊眺望天際,心中默禱,願世界多一些愛少一些貪婪,少一些慾望,人類便會少許多兇殘,沒有兇殘也就減少了訛詐與戰爭,要是能那樣人間該多美好!我感謝冰美人,她使我在災變與錯誤的迷失後,鳳凰涅磐,浴火重生……(完)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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