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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千足森林

by Lovezinski


「小小Lucy拚命跑
氣得她爹到處找
千足森林把命亡
屍體化為孵卵床」


這是我上小學的時候,班上同學跳皮筋時唱的一首兒歌。這事其實挺操蛋的,因為歌里的Lucy Lockhart不僅是個真人,還是我們的同學。她在我們上二年級的那一年失蹤了,那時大家差不多都是7歲。歌詞大致符合事實,在原本的故事中Lucy Lockhart確實消失在Lockhart森林中,這兒離她父親Robert的房子只有50碼的距離,只不過Robert並沒有揮著皮帶在後面追著揍她。那時候我年紀尚小,還不能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直到多年以後才從我媽那裡得知真相——一個算不上有多恐怖,只是有些悲哀的故事。


我依然記得Lucy消失的那天——或者說她沒來上學的第一天。那是一個周一,而她實際上在前一個周就失蹤了。我媽說那時候距離Lucy的7歲生日只有幾天了,她懇求父親在家舉辦一場生日派對。這我還記得——我和Lucy有著同一群朋友,我記得她告訴大家,說她打算請她爸爸在家裡辦一場睡衣派對。我還記得自己為這事忿忿不平,因為我是這裡唯一一個男孩,永遠不能跟女孩子們一起參加睡衣派對。不過我還是跟其他人一樣,對派對這個想法感到有些興奮,因為她父親Robert Lockhart是一位退休的昆蟲學家(我們叫他蟲子哥),擁有大量保存良好的標本,像什麼蝴蝶啦、甲殼蟲啦,有時Lucy會帶到學校炫耀一番。據我媽講,Lucy的請求被她父親拒絕了,因為他們家的房子原定在那一天熏蟑螂,他打算送Lucy去她母親那邊過生日。本來再正常不過的理由,卻足以使一個6歲小姑娘又哭又鬧,奪門而出。不論你是誰、多大年紀,沒穿合適的裝備就衝進Lockhart森林都是一個糟糕的主意。


以下是關於Lockhart森林的一些事實:有人稱它「千足森林」,可能是想讓它聽上去更瘮人一些。這完全是多餘的。在整個美國生活著的大約4000種蜘蛛,在Lockhart森林全都能找到。不僅如此,一些人們原以為獨屬於某些國家的蜘蛛品種,也在這裡留下了記錄,比如巨型食鳥蛛、幾種漏斗網蜘蛛以及一些孔雀蜘蛛。不是有種傳言,說任一時刻你周身3英尺的範圍內必有蜘蛛存在?在這裡,這就是確鑿的事實。這裡的蜘蛛多得都要溢出來了。

要是你有蜘蛛恐懼症的話,看到這裡就停下吧,這個故事不是為你準備的。


小說:千足森林
Credit:andreiuc88/123RF


這片森林自然而然地引起了生物學家和蜘蛛學者的極大興趣,然而Lockhart森林是私人領地;即使在Lucy失蹤之前,想要在嚮導的指引下進入森林也頗為困難;在此之後,更是無人能獲准進入。森林周圍並無籬牆,只要甘願承擔高額罰金的風險,任何人盡可以擅闖,不過並沒有人吵著鬧著要潛入這滿地毒蛛的密林。如必欲跨進森林,需穿上特殊的靴子、衣服和手套,帶上急救藥包和必要的知識。森林的邊緣最常見的有跳蛛、各種遊獵蛛和圓蛛。多數人一進入森林,頭髮和外套上就會掛上破損的蛛網和驚慌失措的香蕉蜘蛛。來訪者繼續深入,就能看到越來越大的蜘蛛在地上潛行。


我媽說Robert Lockhart和他的父親在那棟房子里住了很久。他們是來自阿拉巴馬的一對父子昆蟲學家,老Robert專門研究蜘蛛學。他專為這裡豐富的蜘蛛群落而來,以一個頗為划算的價錢買下了整片森林和那棟房子,此後就在自家開展研究。小Robert在三個鎮子以外的一所大學做研究。他娶了一位講授進化生物學的教授,三人一起住在那所宅子中,直到老Robert在研究蛛蜂時溘然長逝。Lucy Lockhart在一年以後出生,小Robert得以退出教職,專心在家照顧孩子,而Lucy的母親繼續在大學教書。他依然在收集和保存標本,大多數是蝴蝶和蛾子,有時也在昆蟲學領域發表幾篇報告;只有在非常罕見的情況下,他才會有償擔任Lockhart森林的嚮導。


在我和Lucy成為朋友之後,我媽才開始和Robert有所來往。她說他很少提及森林。她感覺他對森林頗有一些畏懼。當他和他妻子離婚時,我媽懷疑這森林也成了他們不可調和的分歧的一部分。她並沒有真的去刺探別人隱私,畢竟只有當我和Lucy在一起玩耍的時候,她和Robert才聚在一起(我當時倒是挺希望他們能結婚,這樣我和Lucy就能成為兄妹了)。Robert對森林充滿憎惡,他要求所有進入森林的人都要穿戴整齊——這也是為什麼當他在調查中被鎖定為主要嫌疑人時,我媽卻從不相信是他殺了Lucy。我媽說,那天晚上Lucy跑進Lockhart森林的時候,Robert沒有半點猶豫就追了進去——當時他只穿著襪子、運動褲和一件T恤。進去的一瞬間,他就挨了大大小小几十次叮咬。


他在裡面待了4個小時。我媽那晚在醫院值夜班,看到他送進來的時候已經渾身腫脹、神志不清了。說不清他到頂被咬了多少處,而時至今日我媽也不知道他是怎樣活下來的。他所需的抗毒血清全美的醫院都無法提供,而當他在搜尋無果的絕望中,拖著傷痕纍纍的身軀返回家中後,只能自己隨便用些葯。也許是運氣和他在反覆叮咬中形成的抵抗力拯救了他。他失去了雙膝以下的部分,但是活了下來。


根據我媽在Lucy失蹤後的幾周內搜集的信息來看,調查徹底陷入了混亂。搜救隊進入了森林,但沒能全面覆蓋。第一支搜救隊的兩名警官很可能是被悉尼漏斗網蜘蛛咬傷,不幸身亡。畢竟悉尼漏斗網蜘蛛可是來自澳大利亞,在美國沒有對付它的抗毒血清。總而言之,林中搜索持續了大約一個星期,調查隨後轉向了別的方面。我媽說他們沒有能力、可能也不願意搜遍整個森林。不止一名警官在搜索結束後退出了警隊,隨即離開了小鎮。那些留下的人情況更糟,幾乎整天足不出戶。沒人知道他們在那裡究竟看到些什麼。


Lucy從此再未出現過。沒多久嫌疑就落到她父親身上,那是他甚至還沒有出院。他一度被銬在病床上,儘管雙腿已經截肢。有時候說不清他是不是完全清醒,因為他會連續抽泣幾個小時:「那樹林子把她給抓住了。那些蜘蛛抓住了我的寶貝女兒。」沒有證據證明他犯下了綁架或是謀殺的罪行。我媽和其他小朋友的父母都被傳喚作證,他們都表示絕無任何理由相信Robert虐待Lucy或是有傷害她的傾向。


我那時什麼都不懂,我媽也儘力把Lucy失蹤一案的細節擋在門外,但顯然我的一些同學得到了小道消息,由此開始傳唱那首病態的兒歌。在課間聽到這歌聲真是令我難過極了。我還那麼小,那麼地想念Lucy。


自Lucy失蹤已經過去11年了。我不再為此傷心難過,只是偶爾會想起這悲哀的迷局。我和Lucy共同的朋友圈直到初中還依舊緊密,後來就稍微疏遠了些。我想我們沒有一個人會忘記Lucy。不久前我從高中畢業,一群曾經的朋友聚在餐廳,聊著永遠告別高中生活的別樣感受。撥弄著盤子里的煎蛋,沒由來的,我漫不經心地說道:「這麼多年了,但我還是希望……哎,我多希望Lucy能和我們一起畢業!」

我的朋友Stella靠向我的肩膀,輕輕碰了碰我的餐盤,會心一笑:「同感啊老兄。她應該會感到驕傲的。」


談話的內容轉向了別的地方,但關於Lucy的哀思一直延續到晚上。直到離家奔赴大學的前一天,我才告訴媽媽我想拜訪一下Lockhart家的老宅,如果Robert不反對的話,也算是我向Lucy道個別。


「嗯-」她在餐桌那頭聳了聳肩,「我猜也不會傷到他吧。雖說喪子之痛無法逾越,但他看起來……還好。他大概不會反對。」


於是那天下午我驅車開過小鎮,向著那陰暗、幽抑、漫無邊際的森林駛去。我有十多年未曾造訪Lockhart老宅,但一看見它還是滿心歡喜。我不再為Lucy感到哀慟,只是無比珍惜那短暫的、彼此相知的童年,珍惜在那棟老宅里度過的許許多多的歡樂時光。我把車停在細石鋪就的車道上,抬眼看見前窗的窗帘有些撩動,看來是有人在家。也許他不想讓我進門,但試一試總沒有壞處。


我踏上門廊,注意到前門裝飾著一個月神蛾形狀的木製掛件。它一塵不染,未經風霜,淡綠色的表面閃爍著光澤,看上去是嶄新的。我原以為Robert在失去Lucy之後再也無心裝飾任何東西,但十年的時間足以使人恢復。我敲了敲門,片刻之後他打開門,從門縫裡疑惑地瞅著我。


「嗨,Lockhart先生!」我還沒想好該怎麼說,就有些笨拙地開了腔,「我是Aaron Lovezinski。您認識我媽媽Jane,她在醫院上班。」


門開大了一些,他認出了我,表情放鬆下來:「Jane的兒子,沒錯。你以前是Lucy的小夥伴,不是嗎?進來吧,記得蹭腳。」


「您居然還記得我們是朋友,」我承認道,一邊邁進門,在門毯上蹭了蹭鞋。毯子上像是一隻帝王斑蝶。


「你們這些孩子我全記得,」Robert說著擺了一下手,招呼我進屋。他的假肢敲擊著油氈。「有Lucy、你、Stella,還有兩個都叫Hannah的小姑娘,對不對?你就是那個整天哭鼻子的,因為你從來沒法參加睡衣派對。」


「是的,先生,那就是我。」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是同性戀吧,孩子?」一個直白得令人驚訝的問題就這樣甩了過來。他的聲音里沒有任何職責的語氣,我便承認了。他嘟囔著:「早就知道讓你跟女孩們睡一起也沒事。倒是能省得你哭哭啼啼。」


他帶著我穿過許許多多裝裱好的蟲子標本,走進了客廳。房間很大,堆滿了書架和工作台,檯面上散落著紙張。幾十個大大小小的玻璃鐘罩裝點著房間,像收藏的戰利品一樣沿著牆壁一字排開,唯一的空隙是通向廚房的走廊。一盞明亮的檯燈照亮了整個房間,光線從頭戴式放大鏡和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上反射過來。看起來他剛才正在解剖一隻大甲蟲。看到他在女兒失蹤後仍然沒有喪失對蟲子的熱情,我頗感欣慰。


「什麼風把你吹來啦,小子?」他走進廚房,從冰箱里拿出什麼東西。


「呃,額,我們5月份畢業了,明天我就要去學校了,」我解釋道,「我就是……算是……我是說,我還時常想起Lucy,我不知道這些年您是不是還留著她的東西,我想看一看,也算是有個念想。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Robert拿著兩瓶啤酒走了回來,聳了聳肩說:「一個小丫頭,除了那些Hello Kitty的床單和豆豆娃,能屬於她的東西也沒多少。」


「我的天,豆豆娃!」想到這個,我禁不住微笑起來。「那是我的王牌禮物。我送給她一大堆呢。」


「怎麼,你是想要回去還是怎麼地?」看著我吃驚地表情,他笑著遞給我一瓶啤酒:「我跟你開玩笑吶,孩子。她的房間在這邊。」


他領著我走進一條熟悉的長廊,十幾年前,Lucy還有我們這些小夥伴曾在這裡瘋跑瘋跳。我認出了幾個被我們胡鬧時從牆上撞翻的昆蟲標本框。長廊的盡頭就是Lucy的卧室,它看上去和我記憶中的毫無二致:淡粉色的牆上裝飾著Lucy去世的祖母製作的淺色十字綉;乾淨整潔的公主床上鋪著的Hello Kitty床單多年不曾使用,嶄嶄如新;一層又一層的架子上擺滿了毛絨玩具,還有一個架子上全是我送出去的豆豆娃大軍;最後,令人驚奇的是,靠牆的一個高高的玻璃鐘罩里,一隻巨大的黑蜘蛛一動不動地坐在黑光燈下。


我認出了那隻蜘蛛:「不可能吧。這不會是……」


Robert打開了燈,玻璃鐘罩里的黑光燈暗了下去。大蜘蛛扭了扭她那細長的腿,躲進巢里。他嘟囔道:「就是她。」

「長腿女士」是老Robert在Lockhart森林裡發現的一種高腳蛛,在Lucy出生之前已經養了10年。多年以來Lockhart老宅里積累了不少活標本,但「長腿女士」是Lucy唯一珍愛的寵物。小Robert說過去有部分狼蛛的壽命可長達25年,但「長腿女士」並不是狼蛛,而如果說這就是先前那同一隻「長腿女士」的話,她的壽命已經超過了30年!


「高腳蛛能活那麼長嗎?」我難以置信地走近鐘罩,彷彿多年來從未離開一般。


Robert站在門口,雙手交叉在胸前,以一種厭惡的神情瞅著「女士」。「據我所知沒有,除了這一個。」


「她比我記憶中的還要大,」我囁嚅著,調整角度試圖一窺蜘蛛巢究竟,呼出的白汽凝結在玻璃鐘罩上。我看不見她。


「就我所知,她的體積取決於容器的大小,」Robert說,「只要關在那個殼子里,她就不會再長大。」


我看到「長腿女士」挪進了巢穴,又轉頭看向Lucy卧室的窗戶。窗外正是Lockhart森林,深灰-綠色的茫茫一片。我站在那裡,手指漫不經心地划過啤酒瓶上的水珠。「『女士』來自密林深處,對吧?她們在那兒能長到多大呢?」


Robert沒有答話。我看向他,他正在仰頭痛飲。終於他吸干瓶子,憤懣地說:「大到褻瀆神明。話說回來,你自己慢慢轉吧,想幹什麼、想看什麼都行,我在客廳那邊。」


「好的,多謝。」他轉身要走時,我突然想起手中的啤酒,便有些尷尬地遞給他。「呃,那個,我還沒到21歲。」


「沒人會告你狀的。」他走開了,留下我一個人啜飲啤酒。


我不知道我在哪裡待了多久,只是充滿愛意地踱來踱去。也許有一個小時。我從架子上取下一個蜘蛛豆豆娃,抱著它四處張望。我站在床頭櫃前,看著上面的相框。多數是Lucy和她父母的合影,有一系列是她從蹣跚學步到7歲時的不同時期手捧「長腿女士」的照片。其中幾張照片上也有我,有我倆和其他小夥伴在生日派對上的照片,照片上我們髒兮兮的小臉上抹著蛋糕。我找到一本小學時候的活頁本,那時我和Lucy在一年級的同一個班裡,每天的第一項活動就是在老師的提醒下,在日記本上記上一筆,再配上一副插圖。不用說,Lucy的大部分日記都是關於Hello Kitty、關於和我還有其他朋友的玩鬧,以及蟲子。一些內容令我忍俊不禁,比如她在幾篇日記中誇張地將「半人馬」拼成「半人蛛」,將自己和「長腿女士」合二為一。之後我就站在Lucy的窗前,望著Lockhart森林,靜靜地喝完我的啤酒。我酒量不行,以至於有些暈乎乎的。眼前的千足森林透露出前所未有的詭譎。黃昏時分的陽光穿不透陰暗的森林,卻照在枝椏間數不清的蜘蛛網上閃閃發光,進一步突顯了森林的陰翳。森林散發出奇怪的誘惑力,彷彿鮟鱇魚一般吸引著獵物——當年它正是這樣吞沒了Lucy。

窗外的動靜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看見Robert正站在車庫前,面對著森林。他背著一個雙肩包,手上又開了一瓶啤酒,身上的法蘭絨短袖和短褲已經換成了厚重的夾克,頭上戴著帽子,腿上還特意換了一副帶鞋的假肢。看他這架勢是準備進林子去。我離開Lucy的房間,穿過長廊,推開廚房的紗門走了出去。Robert彷彿沒聽見我關門的聲音一般,頭也不回。


「你打算進去。」我難以置信地說。


「自打我失去Lucy後再沒進去過,」Robert鬱郁地說,「想著這次再走最後一趟,完了我就一把火燒了它。」


太陽正在慢慢沉入Lockhart森林,餘暉落在我們身上,拖下長長的影子。我想都沒想就問:「我能和你一起去嗎?」


時至今日,我依然沒搞清自己當時為什麼想跟他一起去。也許是出於對冒險的渴望,畢竟18歲的我難以拒絕危險的誘惑,總覺得自己戰無不勝。也許是我心存幻想,總覺得我們能在裡面找到Lucy,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也許我只是不想讓這個失去女兒的老傢伙再一次孤身一人踏上旅途。


「裡面很危險。」Robert說。他並沒有拒絕。


「我會緊跟著你。」我的回答有些天真。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答應了。畢竟我們心裡都清楚,他也並不想獨自前往。


他只說了一句「你要換上合適的衣服」,接著就給我套上一頂帽子,把我從頭到腳都裹在防護服里。衣服太大了,手套和靴子又有點小。


「不是很合身,不過也差不離,」他說著,一邊把我的褲腿捅進靴子里。我拉上拉鏈,他又把拉鏈一直拉到下巴的位置。「我穿這一身的時候比你還大點,那時候我爹剛買下這個地方。」


他在我倆的頭上各套了一盞礦燈,背起背包——裡面裝滿了急救藥品和存放抗毒血清的冰盒。我站在一邊看著他打點上下,又開了一瓶啤酒。很難想像他已經有十幾年沒進過林子探險;他收拾起來又快又穩,好像天天都要去Lockhart森林走一遭似的。

他跟我講了幾條嚴格而頗有道理的規矩:不要離開他的身邊,撞進蜘蛛網不要胡亂掙扎,即使穿著靴子也要注意腳下。我可以隨時離開森林;只要我想走,他就會帶我出去。


我麻溜地發了一條簡訊給我媽,謊稱Robert留我吃晚飯,然後就把手機塞進胸前的口袋裡,拉上拉鏈。暮光將逝,紫色的天空很快褪作深藍,我們踏上征程。


通向林間的小路崎嶇不平,多年不曾緣客掃,如今已是雜草叢生、依稀可辨。Robert輕輕地避開路上的蛛網,而我剛一進去就一頭撞上了一張。我開始本能地胡亂揮手,但Robert從前面抓住我的胳膊:「我說過,不要胡亂掙扎。」他向我保證這不是毒蜘蛛結下的網,我小心翼翼地將它從臉上和頭髮上撥開,繼續跟著他步入深林。


樹蔭下比我想像的更昏暗。林間可見幾處死物,被層層蛛網包裹地密不透光,但大部分樹林看上去並無異樣,適合蜘蛛的生長。月光慘淡,我和Robert只得打開頭上的礦燈照亮前路。


我四下環顧,帶著光圈在我腳邊擺動;突然我定住了,汗毛倒豎——一群足有半張鈔票大小的蜘蛛急匆匆地從我靴子旁邊跑開了。稱不上是蜂擁而去,但也多到數不過來。


「你沒事吧,孩子。這些傢伙不會傷到你的。」Robert並沒有回頭,但他一定是聽見我在後面停下了腳步。「你想讓我帶你回去嗎?」


胸中的自尊心壓倒了恐懼,我說:「不,我沒事。」一隻蜘蛛從我的靴子上面慢慢地爬過去,長長的腿好奇地觸探著鞋帶。我轉過臉,猛地把它甩掉,繼續推進。我從沒害怕過蜘蛛,但仍難免感到全身一陣發癢,彷彿成百上千看不見的蜘蛛爬進了我的防護服,順著衣領滑進襯衫,沿著頭皮鑽進頭髮。小小的蜘蛛淡出了我的腦海。我們來到了一個岔路口,Robert忽然蹲了下去,並拉著我的袖子讓我也蹲下。


「看看這個,」他小聲說,燈光照向不到兩英尺外的一隻蜘蛛,「這一隻很危險。」


一隻有我的手掌大小的蜘蛛就那樣站在我們面前,身體兩側伸出又粗又毛的腿;它的樣子幾乎有些滑稽,直到我看清它那鮮紅色的口器正怒氣沖沖地對著我們。更糟糕的是,這隻蜘蛛正擺動著它那艷紅的螯肢,左右搖晃著向我們緩步逼近。


我睜大眼睛,悄聲回應:「這是什麼?」

受到聲音激惹的蜘蛛沖的更近了。現在我能看見它那因憤怒而顫抖的軀體反射著濕潤的閃光,暴突的獠牙伸向前方。


「巴西浪遊蛛,」Robert輕聲說。「學名P. fera,看起來是,但還要再靠近一點才能看清。只生活在南美洲,除了這地方,你知道……」他拉開兩個口袋,抽出一幅更大的手套套在手上,「這可能是全世界最致命的殺手。」


我本能地向後縮,但是當我看到他伸手去抓蜘蛛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抓住他的衣袖:「別!」


蜘蛛閃電般地攻擊了他的兩根手指,力道如此之大,以至於整個森林深處都回蕩著這鋒利的聲響。眨眼間,它又發動了令人眼花繚亂的第二擊;受到驚嚇的我瘋狂地拽著Robert的袖子。


「放鬆,」他說著,抽回了手,給我看他那結實的手套,「這傢伙可咬不穿這個。」蜘蛛飛快地爬出了燈光交匯的地方,離開小路,鑽進樹叢中。Robert褪下了他那厚重的第二層手套,揣了起來。「戴著這種手套幹不了精細活,但要是敢不戴,就肯定會被那獠牙咬穿。」


他站起身來,留下我蹲在那裡簌簌發抖。我攥了攥拳緩緩站了起來,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我的手套是多麼得不堪一擊!燈光落在前方的樹上,樹皮閃爍著異樣的光,像是有一隊小蜘蛛沿著樹榦爬上爬下。我順著Robert目光的方向望去,燈光落在他的背上。幾米外,他正打算踏上左邊的岔路。


「等一下!」我尖叫一聲,追趕上去,在樹根上絆了一下,跌跌撞撞地繞過一群笨重的狼蛛,總算是抓住了Robert的胳膊肘。頭上的光束在一片黑暗中擺動著,我的眼光投向燈光盡頭一張張高懸空中的迷宮一般的巨網。沒有任何地面上的東西能夠破壞它,巨網在燈光下反射著白-金色的光芒,隨著一陣難以覺察的微風輕輕晃動。


「這些網還是掛在上面最好,」我上氣不接下氣地笑起來,試圖打消巴西浪遊蛛帶來的焦慮。「我們可不會撞上去。」


Robert步履輕快,哼了一聲算是回應。我環顧周身,燈光也跟著晃來晃去,但Robert一直在曲折的小道上堅定地帶領我們前進。偶爾他會短暫地駐足片刻,抬頭望向層層疊疊的樹冠,那裡的蛛網越發顯得又大又厚,連周圍的樹葉都枯萎凋零了。我能看見成簇的蜘蛛沿著各個方向在上面爬來爬去,而蛛網的另一面隱隱有東西在動,看不真切。隔著如此遠的距離,我的深度感知能力已經完全失靈了。從地面上看起來,一切都顯得更大了。


「公用網,」Robert指著那巨大的絲網說道,「大部分蜘蛛獨來獨往,但有些是社群動物。一大群不同種屬的蜘蛛一起照顧後代,共享食物。」

「這些網一定能抓住不少獵物,」我的燈光滑過巨網,「這真是奇大無比。」


「它們通常以鳥類為食,這也沒什好奇怪的,」Robert推測道。「還有松鼠,假使它們能跑這麼遠。」


我看向他,燈光照亮了他那滿是胡茬的臉。我緩緩地說:「那……那對一隻蜘蛛來說也太大了吧,不是嗎?」


「南美洲的P. blondi(巨型食鳥蛛)就能吃掉鳥類,」Robert說,「它是世界上最大的蜘蛛——當然,不能算上這片混賬森林。這裡跟世界上其它地方都不一樣。」他停下來舔了舔嘴,接著說:「但它們不織網,而是住在洞穴里。所以小心腳下。」


頭頂的燈光掃到小路牙子的時候,我拼盡全力才沒有像個孩子一樣抱住他的胳膊。地面上到處都是蜘蛛,忙忙碌碌地爬來爬去;但真正讓我緊張的是道路兩旁和樹根之間那些奇形怪狀的地洞,最大的一個比我的腿都粗。


我們繼續前行,一路上幾乎沒有蛛網;只是當我偶爾偏離了路徑,或是Robert疏於提醒時,我才會撞上幾張掛得比較低的網。我漸漸放鬆下來,開始習慣這種感覺,有時撞到那種黏黏的、輕如鴻毛的蛛絲,也不會跳開了,只是輕輕地用手掃開;不過脈搏還是會加速啦,砰砰地跳著,自己都能聽見。就在這時Robert帶著我來到了第二個岔路口,而我一時分心,連著撞上了兩張密得出奇的蛛網;我剛要抬頭抱怨兩句,又有一團蛛絲撞到了臉上。


儘管說走路不看路是我自己的錯,我還是一邊抹著臉,一邊焦躁地說:「拜託啊,Lockhart先生,至少提醒我一下啊!」Robert一言不發。我抬起頭順著他的肩膀望過去,看見了原因。


前方的小路已經完全被蛛網封死了,周圍瀰漫著晨霧一般閃光的煙雲。網上掛著的東西,和我們方才所見的公用網上成百上千堆在一起的小蜘蛛不同;眼前這些傢伙更沉,一個一個稜角分明,攀附在不同的絲線上。我一時搞不清究竟看到了什麼。


腳下有東西嘎吱作響,我低頭一看,滿地儘是細碎的舊骨,看不出是什麼動物留下的。白骨之間躺著一具陳年的、巨大的狼蛛的空骸,外骨骼和地上的白骨鎖在一起,死狀慘烈。是這兩個傢伙彼此纏鬥,最終同歸於盡了嗎?


「老天啊,」我大喊起來,Robert也輕聲念叨著「老天啊」。他並沒有低頭;他在朝上看。我一抬頭,立時僵在那裡。

燈光交匯,照亮了封住前路的巨網——魚缸大小的蜘蛛穿行其間,圓滾滾的腹部顫抖著,腿足有撞球杆那麼粗。成簇的單眼反射著光線,沉重的身體移動著,發出肉質的、器官碰撞的聲音。


然而嚇到Robert的並不是這些傢伙——一隻生物沿著蛛絲從網上滑了下來。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只蜘蛛,口器里叼著松鼠還是老鼠什麼的;但內心深處有一小塊腦迴路提醒我——蜘蛛不是這樣進食的,甚至連從不張網捕獵的狼蛛也不會是這副吃相。嚙齒動物的身體被切掉一半,後腿消失不見,身體中部灰色的皮膚像是長了疥癬一般噁心。令人難以置信的是,身體的後半截連在蜘蛛滾圓的身體上。像是某種惡搞的半人馬,一具寄生的嚙齒類的殘廢肢體從某個無頭的宿主身上突了出來。這種東西決不可能是真的;即使是真的,也絕不可能活著


但這傢伙的絲囊一直在吐絲,兩隻細長的後腿輕輕地攀住線頭,緩緩地下降;嚙齒動物的腦袋抽搐著,憤怒地張開前腿,伸出爪子。我看見了它的臉——一張松鼠的臉,上面布滿了圓圓的小珠子一樣的黑眼睛,正對著我們,眨起眼來黏糊糊的。它懶洋洋地張開大嘴,長長的黃牙清晰可見。


我彷彿靈魂出竅一般木然地支配著自己的身體,無力地拽著Robert的衣袖。他的聲音聽起來無比遙遠:「什麼鬼——」


餘光里的什麼東西把我的注意力從這令人作嘔的存在身上揪了回來。我的目光轉向路旁,一瞬間我以為是路旁塌陷了下去,路面上的我們升了起來。但我突然意識到是旁邊多了個大窟窿——一個地洞。我徒勞地扯著Robert的胳膊。


什麼鬼——


一張臉從地洞中探了出來,在夜幕的對比下如幽靈一般蒼白,向上升起。這是一張人臉,鼻樑上有太多的眼睛,黑色的瞳仁閃閃發光,緩慢地眨著;它縮著腦袋,披著長長的黑髮,接著是一具赤裸的、如月光一樣慘白的女性軀體從地洞中緩緩爬了出來。連在她腰部的是一具足有大眾甲殼蟲汽車大小的毛茸茸的蜘蛛肚子。她那八條樹榦粗的腿托起整個身體,踩在落葉上嚓嚓作響。


Robert和我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又驚擾到更多枝椏下的蛛網。這生物的腿上的關節有著白色的條紋,讓我想起Robert家中的「長腿女士」,以及他是如何描述她在野外能長到多大——「大到褻瀆神明」。


顯然Robert的思緒也回到了女兒的房間——當他抓住我的胳膊時,我聽見他說:「Lucy。」


我再度望向那生物的臉龐,多出來的不自然的單眼圍繞著原來的眼睛;隨著它斜了斜腦袋,我也認出了她。她嘴巴大張,下唇掛著的液體比唾液還要粘稠,纖細的胳膊抽搐了一下便舉了起來,激起的恐懼如電流般穿過我的脊髓。她那蒼白的纖纖細指抓住了倒懸在她和我們之間的那個半是松鼠半是蜘蛛的東西;那傢伙抽搐著發出尖叫,長腿驚恐地亂蹬,被Lucy送到了嘴邊。


我扭頭就跑。


我沿著來路不管不顧地狂沖,撞破了一張又一張網。我聽見Robert叫我的名字,聲音就在腦後,突然間被他撞到後背。我臉朝下摔倒在地;我摔得眼冒金星,斷掉的鼻子開始流血,嚇壞的蜘蛛就在眼前四散奔逃。Robert拉我起來,把我扳過身去。我以為他在抽我耳光,但很快意識到他是在幫我拍掉身上的蜘蛛。


「別在這兒亂跑,小子!」Robert抓著我猛搖一氣,大發雷霆。「你這樣死的更快,還不等——」


那巨大的生物赫然出現在他身後,沿著小路爬了過來。我開始尖叫,但Robert用手捂住我的嘴,轉過身去面向她。他迫使我們處在一種半蹲的姿勢,用體重壓著我,以防我再次逃跑;我瞪著兩隻眼睛,拚命地用摔破的鼻子喘著氣;Lucy則步步逼近。


「沒事的,」Robert說,但他不是在跟我講話。我可以感到他顫抖的身軀。「沒事的,Lucy,你別擔心。」


她貼得更近了,巨大的蜘蛛身體靈活地移動著;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的人類身軀,動作虛弱無力。她的表情頗為警覺,6隻渾濁的單眼看上去彷彿感染了一般極不自然,胳膊無精打采地耷拉在兩側,身體前傾。毒液、血和唾液沿著下頜緩緩地淌下,半鼠半蛛的怪物已經被吃得一點不剩了。我能聽見她的呼吸,看見她蒼白的喉嚨隨著吞咽上下滑動。


「真是個好孩子,寶貝兒,」Robert的聲音平復下來,儘管他的身體還在劇烈地顫抖。「爹地不知道你住在這裡,Lucy。我們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裡見到你。你幹得真漂亮,全靠你自己,是不是,寶貝兒?爹地真為你感到驕傲。」他一面對著眼前這個東西說著些有的沒的,一面慢慢地把我們往後拉。


蜘蛛的動作十分精細,幾乎要奔我們而來,但並沒有動。Lucy那黑暗、潮濕的嘴張開了。以一種風卷殘葉的聲音,她發出嘶嘶的聲音:「爹地。」


Robert發出狂野而嚇人的大笑。他拽著我又後退一步,手掌依舊按在我的嘴上,緊貼著我打顫的牙齒。「沒錯,寶貝兒,是爹地。爹地沒想到你在這林子里都長這麼大了,對嗎,寶貝兒?好孩子,Lucy。」


我們一步步後退,她沒有追上來,但眼睛一直像激光一樣盯著我們。她又一次發出那嘶啞而空洞的聲音:「Lucy。」


「沒錯,寶貝兒。爹地打算帶你的朋友回家,好嗎?你還記得Aaron嗎?」


Lucy的全部8隻眼睛都轉到了我身上,我咽了下口水,快要嚇尿了。她沒有念我的名字。我忍不住去想她究竟有沒有聽懂Robert的話,悲觀地以為她已經完全變成蜘蛛了,她吐出的那兩個詞不過是空洞的重複,接下來就是致命一擊了。但她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看著我們撤退。


「爹地要送Aaron回家,好嗎,寶貝兒?」Robert說。「你能讓我送他回去嗎,Lucy?」


她安靜了好長一段時間。「好吧。」


「好孩子,Lucy。我們要走了。好孩子。」


我們越走越遠,四下里陷入沉寂。她依然沒有追來,只是看著我們。她的聲音穿過夜幕再次響起,這一次徹底震驚了我:「來……看我。」


Robert大笑著抽噎起來。「好,寶貝兒,我會來看你的。我會再來看你的。先讓我把Aaron送回家,爹地會再來看你的,寶貝女兒。」


好吧。」


我們離她已經有幾米遠了。我很確定我們里拐彎的岔道口已經很近了。Robert慢慢鬆開他堵在我嘴上的手,我顫抖著長吸一口氣。


「我沒法倒著把咱倆弄出去,」他說,「我需要你盯著後面。你靠著我,我會帶你出去。你告訴我她有沒有跟上來。你能做到嗎,孩子?」


我瞪大眼睛,目光仍然沒法從小路盡頭Lucy的身影上挪開。我點點頭:「好、好的,先生。」


「好。留點神,現在。」他的手輕輕握住我的手腕,拽著我走到拐彎處。我勉力倒行,腿軟得像橡膠,耳旁是「突突」的脈搏。Lucy沒有跟上來。她慢慢淡出了我的視野。


Robert帶著我們穿過森林,這一次避開了所有的蛛網。我不知道花了多久才走出森林——感覺像是有好幾天。但最終我們穿出樹林邊緣,全身浸入皎潔的月光下。我麻木地從衣服帽子上撣掉無害的小跳蛛和圓形織網蛛。我聽見Robert虛弱的笑聲,轉過身看著Lockhart森林,隨即彎下腰吐在草地上。幾碼外的Robert也在嘔吐,吐完之後一邊咳嗽,一邊笑得更響了。


「操,」他喘著氣,用手捂著臉。我看著他絆了一下,一屁股坐倒,發瘋似的咯咯笑個不停。


我暈乎乎地走過去,坐在他旁邊的草地上,望向森林。我低頭啐了幾口殘餘的酸水,摸索著關掉頭上的礦燈,把帽子扔到一邊。我偷偷瞅了一眼Robert那滿是淚痕的笑臉,隱隱有些擔心。


「我不好說你的笑聲是開心還是痛苦。」


「老天啊,」他喘著氣,似乎有些通氣過度了,「你和我都。操。」他的兩根手指按在脖子上,摸著自己的脈搏。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我虛弱地問。


「見鬼,小子,我不知道。也許會時不時去看望我的女兒吧,唉。」他一面搓著臉一面說。


頭還是暈暈的。我向後躺下,望著夜空。星星看起來就像是白色的小蜘蛛。我突然想起我媽還在家裡;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突然來了一句:「嘿,呃,我剛才在想。你該找個時間給我媽打個電話。她現在沒在約會。」


我不記得那天晚上是怎麼回到家的。我不記得第二天是怎麼去學校的。但我打算把主修改成生物學。我想再次見到Lucy,或許研究蜘蛛學會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本文譯自 reddit,由譯者 dubulidudu 基於創作共用協議(BY-NC)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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