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北大張廣保教授：談丹道與中國道文化及其現代意義

道文化所包含的整體有機的自然觀、 尊生貴生的生命觀和素樸寡慾的生活觀等等， 都將對我們的社會轉型產生巨大的作用。 我們願意為之做出自己的努力！

文/倪木蘭

編者按

張廣保，丹道與養生文化研究會會長，北京大學哲學系宗教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著名的道教思想、經學思想研究專家。2016年5月，值「丹道與養生文化研究會」成立之際，本刊特約記者就中國道文化的相關問題，對其進行了專訪。（騰訊道學授權發布）

張廣保教授（資料圖）

記者

在丹道與養生文化研究會成立大會上，您指出這是「一大事因緣」。「一大事因緣」是佛教常用語，您為什麼選擇佛教辭彙來表述道教丹道的意義呢？

張廣保教授：

我以前有一個號，叫「洞齋散人」。「散人」的說法化用自莊子，莊子有一個著名的比喻叫做「散木」，散木就是不成材之木、無用之木。現在我把號改成了「三教散人」。可以這麼說，自唐宋以後，儒釋道合一就成為我們中國傳統文化的主流趨勢，比如全真教教主王重陽就把儒釋道合一作為立教主旨。南宋孝宗皇帝曾說過，中國文明是以佛治心，以道養生，以儒治國。這句話在一定程度上指出了儒釋道三支文化力量在傳統中國社會中所佔的位置。

中華文明是儒釋道合一、互補互融的複合結構文明。三足鼎立，其支撐更牢固、更穩定。這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中國古代社會具有超強穩定性的原因所在。世界幾大文明古國只有中國和印度是一體延續至今，而相比印度，中國還有統一時間更長、主體民族穩定等特點，儒釋道三元一體的複合文化結構功不可沒。它具有強大的吸納、包容能力，能將歷史中各種異質文化的精華消化吸收，共同構築成中華文明的核心價值系統。這一點已經被歷史反覆證明，每當異族以武力征服中國之後，最終都在文化上變成被征服者。這充分說明中國文化作為軟實力的強大威力。說是軟實力，其實一點也不軟。

我對儒釋道的態度也是開放的，並不是固步自封於某一門戶，以前我在社科院歷史所工作，主要做全真教研究，現在轉到北大儒學院，也寫關於佛教思想的相關研究文章，參加北京大學中國經學史的課題，可算是出入儒、釋、道。我經常開玩笑說，以前玄奘被尊稱為「三藏法師」，指的是佛藏中的經、律、論三藏，這個在現代只是小三藏，現代人要獲得「三藏大師」資格，除了必須通《大藏經》之外，還得通儒藏、道藏才行。

丹道在明清時候已經走出道教教門，成為當時社會的公共知識。比如王陽明及其後學很多人都修鍊過內丹。「五四」以來，傳統文化受到很大衝擊，現在我們又面臨一個傳統文化復興的時代，丹道與養生文化研究會在這時應運而生，因此我用「一大事因緣」來凸顯它的重要意義。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資料圖）

記者

您剛才提到儒釋道合一，那麼這個「合」到底「合」在什麼地方呢？有人認為道教與道家在價值取向上是根本不同的，關於這一點您又是怎麼認為？

張廣保教授：

《中庸》開篇就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易傳》說：「窮理盡性以至於命。」老子說：「歸根復命。」孟子也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這裡面都提到性命二字。性命雙修是全真道的基本立教精神，佛教禪宗也講「明心見性」。我認為，性命之學是儒釋道合一的共同指向目標，這也是中國學問最本質性的指向，討論人生命本身的奧秘。它不是知識論意義上的口耳記誦之學，而是知行合一的整全的生命之學。

道家、道教的劃分是西方學術體系範式的分類，其實我們自己固有的思想體系並沒有把它們對立起來。比如《四庫全書》中子部有儒家類、釋家類、道家類等，裡面並沒有分出一個道教類。

如果讓我用一個字來概括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那麼這個字無疑就是「道」。打個比方，如果說中國是一家超級企業的話，那麼道就是最適合做企業徽標的符號。中國文化就是「求道」的文化。老子開創了道家學派，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系統闡述了以道為核心範疇的思想體系。與其他奠基於神性中心的文化系統不同，這種思想體系富有濃厚的人文色彩。與此同時，老子也被道教尊奉為通天教主太上老君。道既是道家的基本範疇，也是道教的基本範疇，道家道教的根本精神都體現於道這一符號上。

道論為中華文明開創了一條內在超越之路，使中華文明不只是執著於現世，它打破了人類中心的局限，把思維的觸鬚延伸到人類之外的無限領域，不再以人的有限之眼來透視宇宙人生，而是以一種毫無束縛和限制的道眼來看待全部世界，這也就是莊子所說的「自道觀之」。道家自身當然算不上是一種宗教，但是在道家學說之中內在地蘊含著一種內在超越式的宗教精神。在道家道論的超越思想之上再加入一些形式的修飾，就形成了道教。所以說，在道家、道教之間並沒有像一些學者所設想的一種基本精神的隔膜，相反，它們二者之間存在著內在的一致性和親合性。

在道家學派出現之後為什麼又會出現道教呢？（資料圖）

記者

既然道家道教的理論基礎是一致的，都根植於道論，那麼在道家學派出現之後為什麼又會出現道教呢？

張廣保教授：

道家思想充滿了智慧，它在處理人與自然、人與人、人的身心關係方面都有一套成熟的智慧。老莊的書中都有大量關於修道的論述，比如老子說「玄覽」「專氣致柔」，莊子說「心齋」「坐忘」等等，他們偏重於從純潔精神、拓展生命境界方面來體證終極之道，但是對於建立一條後人可以逐步依循的證道之路，他們的理論就仍然顯得不夠明晰。這也就是葛洪批評道家「永無至言」的根本原因所在。

現實的證道之路的開闢是由道教來完成的。受到中國傳統文化重視實用、崇尚證驗的思想影響，道教以道論為思想核心，糅合、吸收了各種流行於古代民間的方術，尤其是養生方術，從而發展出各種具體的證道之術，這就是構成道教基本內容的外丹術、內丹術、符籙法術、以及齋醮科儀等等。道教通過對道論和方術的整合，便呈現出了一種頗為獨特的以術證道、術道合一的基本特徵。道教之所以特彆強調要以各種方術來彰顯那惟一的、終極的大道，乃是根植於整個中華民族深處的重踐履、尚實證的實用理性的體現。

因此，我們可以說，從道家走向道教，並不是一條偶然開闢的途程，而是先天就存在於中國文化的基因之中。道家只能而且必定走向道教。道教的內外丹道就是把道和人相互貫通，用現實的形式將這條貫通之路描繪出來，使人們能夠依此來循序漸進修鍊，具有很強的可操作性。

丹道裡面有著對人類生命的終極關懷。（資料圖）

記者

丹道與養生文化研究會成立，目的在於弘揚丹道。能否為我們談談丹道。

張廣保教授：

丹道奠基於道家、道教推崇的一種基本思維，這就是全息思維，或者說人體小宇宙思維，用古人的話表述就是「天人合一」。道教外丹術所用的丹鼎爐完全是按照全息思維設立起來的，上鼎象天，下鼎象地，開八門以象八風，用鉛汞兩味主葯以象陰陽，這顯然是意圖在丹鼎中建立一個小宇宙模型。外丹術的這一學理基礎是很高明的，它與當代遺傳學的核心學理是一致的。我本人學過四年的分子生物學和遺傳學，遺傳學的克隆實驗證明，生物體的單個細胞蘊含著個體的全部遺傳信息。這用過去的物理學的思想沒法解釋，它表明自然界尤其是生物界的全息存在方式是客觀的。傳統物理學對此不能視而不見，它面對這樣的挑戰需要轉型。

正是看到這一點，大科學家湯川秀樹、李約瑟、李政道、丁肇中等都對道家思想蘊藏的科學意義，予以高評價。對於這種全息存在的認知，西方文化傳統下的哲學和科學都很欠缺，傳統的西方科學沒法進行解釋，但是在中國道家、道教以及中醫、乃至奇門遁甲等術數之中，這種思維卻非常普遍。比如中醫中有扎耳針、按摩腳底的做法，耳朵、腳板的不同位置就對應著不同內臟器官，這在西醫是沒法解釋的。如果我們承認遺傳學對傳統科學在思維方面有突破性的深遠意義，那麼我們對中國道教內外丹的科學價值就得重新重視和認真評估。我們對丹道乃至中國整個傳統文化的信心不是盲目樂觀，恰恰是建立在對其科學認識的基礎之上。

我曾在20世紀90年代擔任《中華道藏大辭典》外丹黃白朮一科的分科主編，裡面許多詞條都是我撰寫的。為此我對《道藏》外丹類經典做了系統梳理，其中體現的實驗精神深深震撼了我。裡面詳細記載了數以千計的煉丹實驗，道士們觀察藥物變化與溫度關係，並且給予了定量記錄。時間跨度經歷二千年以上，出了上萬份很嚴格的實驗報告。這實在了不起！我們沒有按照古人記載進行認真實驗，就來輕率指責外丹不科學，這本身就不符合科學精神。即使是舉文獻為例來證明或反駁，我們也不能只舉反面例子，卻對文獻中大量的成功例子視而不見。其實，外丹所使用的鉛、汞有劇毒，對這一點煉丹家比誰都清楚，所以外丹術才專門設立出丹毒、試丹等實驗環節，防止誤煉出的丹流通到消費領域。《神仙傳》記載，《周易參同契》的作者魏伯陽在煉出外丹之後，先給貓狗等動物服用，觀察它的結果。最後，我還要特彆強調一點，丹道的起手非常高妙，煉丹是要實現個體生命對道的把握和捕捉。丹實際上就是道的物化形式。丹道致力於完成度從現實的人到超驗的道的飛躍，丹道裡面有著對人類生命的終極關懷。

人的精神越開放，世界也就越豐富。（資料圖）

記者

在您看來，丹道對我們今後的社會生活具有什麼樣的啟示意義呢？

張廣保教授：

人類不論是哪一種膚色、哪一種文化背景，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對自身的歸宿問題。人類走到今天，並不是就可以停止了，我們還是要繼續發展，未來的發展怎麼走，朝哪一個方向走，都值得深思。戰勝死亡、超越生命是各種宗教立教的核心原則。道教，尤其是丹道，將宗教、哲學、科學完美地統一在一起。煉精化氣，鍊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精、氣、神之間是一種連續性存在，並不是靈肉二分、物質與精神並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鴻溝。這充分體現了中國傳統思想的原創性。丹道為人類將來的發展晉級提供了一條東方特色的道路。所有的思想、科學體系都是要貼近人。古希臘德爾斐神廟的神諭：「認識你自己！」如果說能夠促進對人自身的認識的就是正能量，那麼丹道無愧於此。通過丹道，我們意識到，對外部世界的認識除了向外擴展的一條道路外，還存在著向內的探索之道。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通過心性修鍊改變自己的精神世界，實際上就是改變外部存在世界。因為世界的存在並不是一種僵硬的、既成的事實，而是永遠處於向人的精神不斷顯現自身的過程。人的精神越開放，世界也就越豐富。

伴隨著西方科技的發展，全球也被捲入了日益惡化的生態危機。如何走出困境、重建我們的家園？道文化所包含的整體有機的自然觀、尊生貴生的生命觀和素樸寡慾的生活觀等等，都將對我們的社會轉型產生巨大的作用。我們願意為之做出自己的努力！（作者單位為丹道與養生文化研究會，雜誌責編編輯張雪梅，本網編輯：孟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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