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藏書題跋述略

文史 06-05

書籍題跋在中國由來已久，明代徐師曾言：「題跋者，簡編之後語也凡經傳子史詩文圖書之類，前有序引，後有後序，可謂盡矣。其後覽者，或因人之請求，或因感有得，則復撰詞以綴於末簡，而總謂之題跋，至綜其實則有四焉：一曰題，二曰跋，三曰書某，四曰讀某。」 [1]梁啟超是近代著名學者、藏書家，其藏書1930年捐給國立北平圖書館，據1933年國立北平圖書館編《梁氏飲冰室藏書目錄》統計共3 470種，41 819冊[2]7。目錄編者將梁啟超讀書題記跋識錄於原書目之下，真實反映了梁啟超藏書觀念，讀書治學經歷，師友關係和學術交往等內容，有重要史料價值。

1 題跋數量分析

梁啟超所創作藏書題跋和書畫題跋數量較多，《飲冰室合集》（四十四）收錄碑帖跋154篇，書籍跋44篇，書跋25篇，畫跋21篇。1995年榮寶齋出版社出版了冀亞平等編的《梁啟超題跋墨跡書法集》，收錄梁啟超碑帖跋墨跡124篇，書前有劉濤《梁啟超的拓本收藏、題跋及書法》，後有冀亞平所撰每篇題跋敘錄。1998年時代文藝出版社出版周嵐、常弘編《飲冰室書話》收錄梁啟超書籍序、跋、題記73篇，包括《飲冰室合集》所收錄書籍跋44篇，以及梁啟超為他書所寫序文。

本文僅以梁啟超藏書題跋為研究對象，《梁氏飲冰室藏書目錄》所錄梁啟超藏書題跋共61部書，清張潮編《昭代叢書》子目題跋24篇，清趙之謙編《仰視千七百二十九鶴齋叢書》子目題跋9篇，所書題跋共90篇（刪除僅題寫題名、著者等信息的題跋）。《飲冰室合集》收錄書籍跋44篇，與上述90篇內容相同的有17篇，《飲冰室合集》未收錄的有73篇。

梁啟超品評多從書籍內容出發，也重視藏書源流的考察。從有題跋之書版本來看，明本3部，清本38部，民國本17部。就題跋內容來說，3部明本就作者、版本流傳考證較為詳細，其中兩篇有300餘字，是所有藏書題跋中字數較多的。如明萬曆刻本《路史》一書，梁啟超在癸亥（1923年）25日、26日寫有題跋，內容主要是對書上朱墨手批及藏印進行考證，認定此書為惠棟、陳揆舊藏。此段題跋肯定了藏書的內容：「羅長源《路史》，取司馬子長所謂搢紳先生難言者而言之，嗜博而荒之譏，信所不免。然其比類鉤索之勤，不可誣也。其國名紀之一部，條貫綿密，實史界創作；且其時《古本竹書紀年》及皇甫士安輩所著書，皆未亡佚，其所取材者，多今日所不及睹，故可寶也。」也充分肯定了舊藏的價值：「今此本正二十四冊，則襯紙亦惠氏之舊也。半農先生提學廣東，吾粵人知有漢學，實先生導之。吾家有半農手書立軸，當與此書同寶也。」[6]67

2 題跋內容及價值

梁啟超在佛學、史學、清代學術思想、先秦諸子等領域著作眾多，見解獨到。其藏書題跋不同於為某主題而書的文字，多為讀書心得或有感而發，保存了很多有價值的資料。內容包括敘述藏書由來、藏書源流考辨、書籍內容品評等。

2.1 敘藏書之由來

2.2 述藏弆之源流

余紹宋《梁氏飲冰室藏書目錄序》引梁啟超謂：「世之專愛宋元板本者，直是古董家」，其所藏但期切於實用，不必求其精槧。梁啟超不盲目迷信宋元珍本，並不忽視古籍的版本價值和版本源流的考察，題跋或考察版本，或辨明藏弆源流，重視前代著名學者舊藏批點。梁啟超藏書有陳澧、惠棟、黎簡、王懿榮等人舊藏，多是梁啟超據書中批註所定。其中陳澧舊藏較多，且多購自廠肆書攤[6]5。如明刻本《十三經繹》跋文雲「書似刻於太平（梁斗輝曾任太平同知），故發刻人姓氏，多太平僚友」，此條記載進一步明確了此書的版刻時間。題跋也能明辨前代學者批點的價值。1923年2月15、16日，梁啟超都在明萬曆間刻本《路史》書題跋，跋文中考察鈐印及批校題跋，認定此書為惠棟批點本，欣幸「得此如捧手與二百年前大師晤對」，後有查第一冊目錄下有稽瑞樓小印，知此書後流歸陳揆所有。跋文最末，肯定了惠棟在廣東漢學發展史上的重要地位，稱「半農先生提學廣東，吾粵人知有漢學，實先生導之」[6]67。

明高啟撰《青邱高季迪先生詩文集》，梁啟超據書中手批數十則，認為此書曾為二樵先生黎簡所藏，良為珍秘。黎簡是清乾隆年間著名書畫家、詩人，詩、畫、書稱三絕。又述此書「中間曾歸陶子正同年邵學，吾得諸黃晦聞節許」[6]341。

清道光刻本《絕妙好詞箋》原為陳澧所藏，並有陳澧批點，後由汪柏廬先生購自舊書攤，轉贈給梁啟超。為陳東塾先生（陳澧）評點本，梁啟超稱「全書除續編外，字字皆經筆圈評不多而壹皆精絕，所批抹嚴於斧鉞，可謂一洗凡馬，推崇蘇辛而於草窗所錄稼軒三首，深致不滿，可見先生宗旨所在矣」。梁啟超在題跋中也說明了此書藏書源流，先為王耕伯所得，後歸陳澧，陳澧即以贈耕伯，並題詩一首。梁啟超指出了陳澧題詩的價值，對於後世研究陳澧提供了新的材料。明崇禎四年《夢溪筆談》，梁啟超根據書上校識若干條，認定為東塾先生（陳澧）舊藏，肯定了藏書的價值。

2.3 品評藏書內容

梁啟超學識淵博，其藏書題跋中多有品評藏書內容、論述學術源流。葉昌熾高度評價《語石》一書：「專博不及諸家，而頗萃諸家之成，獨出己意，有近世科學之精神，可以名世矣。」此條題跋還進一步梳理了清代金石學學術脈絡，列舉各個學術派別代表人物和治學特色，稱「前清乾嘉以降金石之學特盛，其派別亦三四：王蘭泉、孫淵如輩廣搜碑目，考存佚源流，此一派也。錢竹汀、阮雲台輩專事考釋以補翼經史，此又一派也。翁覃溪、包慎伯輩特詳書勢，此又一派也。近人有顓校存碑、浮畫、石痕、別拓本之古近者，亦一派。其不講書勢，專論屬文義例者，亦一派也」[6]154。此可以說列出了清代金石學研究的發展脈絡，有「辨章學術、考鏡源流」之功。

題跋中也有重點述作者之生平成就的。如明刻本《十三經繹》，雖梁啟超認為此書「譚經不脫名人窠臼」，但重點敘述了作者生平及作品，稱作者「公之大節醇德，藉此以傳一二，則吾子孫所宜永寶耳」[6]29—30。瞿中溶著《集古虎符魚符考》題跋稱「木夫為錢竹汀女婿，最長金石考證，尚有官印考證等書」[6]168。

3 題跋特色

3.1 補充史料不足

梁啟超題跋格式統一，多有書名、作題跋時間等，其中所述史實能補充史料之不足。對梁啟超讀書時間有明確記載，《成唯識論》為1922年梁啟超在金陵所讀書，語石1918年正月27日得書之後一日讀畢，《集古虎符魚符考》1924年端午後兩日讀過，1923年十月在湯山讀《顏氏學記》，為更深刻了解梁啟超讀書提供了豐富的資料。梁啟超1922年書陳三立撰《散原精舍詩》跋云：「與伯岩別二十五年，今歲講學秣陵，始複合並。吾年五十，而伯岩且七十矣。九月晦，同人集科學社，為伯岩壽，而滬上適以此書，至俯仰離合不能已於懷。壬戌（1922）十月一日啟超手記。」[6]413《梁啟超年譜長編》載，1922年記梁啟超8月、9月間，赴北京、上海等地講學，並記《大乘起信論考證》一書著錄情況等學術事宜，以及與子女書信等相關事宜。而梁啟超1922年9月「同人集科學社，為伯岩壽」等史實及梁啟超當時心情在題跋中得以印證。

3.2 鮮明的學術態度

藏書題跋是讀書時有感而發，隨手所作，能夠真實體現書題跋者的真實思想和見解。梁啟超對有價值的書不吝褒獎之辭。如劉光第《介白堂詩集》跋云：「裴村先生詩無一字不經揅煉，而氣磅礴不惉滯，近代詩家罕其儷匹，非僅以人重而已。」[6]406對於平庸之作批評亦直指要害：稱錢塘盧存心著《文廟從祀弟子贊》為無聊之作[6]485；錢塘馮景著《山公九原》、餘姚勞史著《邇言》、錢塘盧存心著《蠟談》、華亭黃之雋著《詹言》四書皆付錢無足觀；稱錢塘周天著《九華日錄》「意境平凡，筆涉俗詩多而平庸」。對於著名學者，梁啟超在題跋中也能述其弊病，王士禎編《古詩箋》跋云：「漁洋論詩專宗神韻，其弊也流於滑弱，近體又甚。」鄭珍是清代名儒、詩人，梁啟超在《巢經巢詩鈔跋》云：「時流咸稱子尹詩為能自辟門戶，有清作者舉莫及。以余觀之，吾鄉黎二樵之儔匹耳，立格選辭，有獨到處，惜意境狹。」 [6]392他的觀點不同於當時主流觀點，肯定了鄭珍詩歌在立格、選辭方面的獨到之處，也指出了其意境狹窄的問題。

3.3 緣書而題，游心適意，文采斐然

藏書題跋多是「短行小藻」的文章，言取自適，不拘常格。最長不過數百字，有的只題書名著者或讀書經歷等，如《成唯識論跋》云：「民國十一年（1922）十月以後在金陵所讀本。啟超記。」梁啟超文字功底極強，隨手所題文字簡練而內容豐富，極富文學性。《半塘填詞跋》云：「漚尹刻鶩翁詞成，以初印本贈蛻庵，攜赴日本，與余同客須磨之雙濤園，蛻庵歸，此本遂置我中十七年，蛻庵木亦拱矣。摩莎簽題，凄感無已。」[6]458麥孟華，字孺博，號蛻庵，廣東順德人。麥孟華與梁啟超同為康有為得力弟子，在萬木草堂時期有梁、麥之稱。1915 年初，麥孟華寫信給梁啟超，感慨學業無成、歲月蹉跎、人事紛紜，流露出悲觀情緒，希望梁啟超能賜教一二。梁啟超在回信中反省過去說：「吾輩十年來，絢物太甚，馳逐不可必得之業，而歆羨憂戚，日逐與之相乘，習之既久，視為固然，雖自問初志本在用世，而役役於得失，已漸夷為流俗人而不自察矣。」[9]此跋反映了梁啟超與麥孟華深厚的同門情誼，跋文為1925年所作，距麥孟華病逝已十年之久，然梁啟超「摩莎簽題，凄感無已」，悲傷緬懷之情躍然紙上。

梁啟超藏書題跋短小精悍，內容豐富，為研究梁啟超的治學經歷、讀書心得、師友關係、學術交往等提供了第一手材料。除了藏書題跋，《飲冰室合集》還收錄了梁啟超碑題跋、書跋若干，其內容價值有待進一步挖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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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丁文江，趙豐田.梁啟超年譜長編[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859.

[4] 梁啟超.三十自述//飲冰室文集之十一[M].北京：中華書局，1989：17.

[5] 梁啟超.古書真偽及其年代[M].北京：中華書局，1962：11.

[6] 國立北平圖書館.梁氏飲冰室藏書目錄[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5.

[7] 吳延燮.北京市志稿[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8：430.

[8] 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280.

[9] 梁啟超.致麥孺博書//梁啟超年譜長編[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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