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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談論死亡時我們在談論什麼

當我們談論死亡時我們在談論什麼

一.我的死亡恐懼

2017年年初,我經歷了至今人生中最深刻的一次死亡恐懼。關於死亡的思考從中學開始就偶爾出現,往往是在夜深臨睡前,不知不覺地想到自己最真實的生活有一天也會像玩過的遊戲一樣有劇情終結的一天,而在越過這一點之後的一切都是未知、都是不可逆,這時就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感受到對虛無的恐懼、彷彿要被宇宙無邊的黑暗淹沒。以往這些關於死亡的念頭持續的時間很短,通常到了第二天早晨就被我拋在腦後,絲毫不影響我投入到第二天按部就班的生活中。我

為了安撫反覆出現的恐懼和焦慮感,我嘗試了從大量的心理學、存在主義哲學、甚而死亡文學的書中尋找答案。這些書中的理論有些能讓我感到安慰,有些不能,但它們對我更重要的意義在於,讓我認識到在這世上、在我之前,有如此多智慧、偉大遠過於我的人,為同樣的問題困擾、焦慮過。我慢慢意識到,關於生、關於死,自己想要的答案只能靠自己去找,但在這條永恆探尋的路上能聽到其他人的聲音是多麼讓人心安。是以將我的閱讀、思考,總結如下。

二:什麼是死亡恐懼?我們平時為什麼感受不到它?

死亡恐懼本質上是一種存在性焦慮。從一個孩童誕生的那天開始,死亡就作為生命最終的結尾時刻伴隨著他的成長。隨著孩童自我存在意識的樹立,他不可避免地需要去面對自我存在終將隨著死亡被徹底抹去的這一事實,因此死亡恐懼通常從青春期早期就已經萌發。雖然死亡恐懼具有普遍性,但每個人受到死亡恐懼的影響程度都不同,而這個區別就來自於自我存在意識的喚醒水平。對於一個自我存在意識喚醒水平高的人,經常在反思自己人生的意義和價值、以及自己和周圍世界的相對關係,他感受到的死亡恐懼就會更強烈;但對於一個自我存在意識喚醒水平低的人,每天都忙碌於維持生計,自然也無暇去擔心相對遙遠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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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薩蔣揚欽哲仁波切在《正見》中如此形容我們對死亡的態度,「我們大多數人並不去深思死亡的本質。我們不承認自身與環境都是由不穩定的元素所組成,只要一點小刺激就會分崩離析。我們當然都知道終有一天會死亡,但是除非是被診斷罹患絕症,大部分的人都自認暫時不會有危險」。對死亡的恐懼和焦慮在平時只是潛伏在我們的無意識中,只有當特定的事件發生時才會被激活、被帶到意識表層。存在主義心理學家歐文亞隆將這類特定事件稱為「覺醒事件」,這類事件可能是與死亡的正面接觸(自己被診斷罹患絕症,或是身邊的親人、朋友離世),可能是一些隱含了生命可能性將被降低的重要決定(選擇職業,選擇婚姻伴侶,選擇退休),也可能是一些提醒我們時間流逝的儀式(畢業多年的同學聚會,整數歲數的生日)。

人類社會的主流價值體系從來都是圍繞著生者而構建。從採集時代開始,部落中行動不便的老人或將死的病人就會直接被部落殺死、棄屍。到了今天,雖然我們為老人提供的福利和保障制度已經顯著提高,但主流社會的大眾媒體所鼓吹的奮鬥主義、消費主義、享樂主義,依然是以年輕人為中心。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一個孩童從小被主流價值要求讀書、考試、升學,畢業後尋找伴侶、組建家庭,在工作中一步步升遷、加薪,拿到工資後再去追求更多的消費、享樂,沉浸在由想像構建的世界中,活的越來越麻木、虛假,也因此在真正面對死亡時,總是顯得不可置信又毫無準備。托爾斯泰的小說《伊凡伊里奇之死》中,主人公伊凡從小按照主流體系的要求從學校優秀畢業、獲得受人尊敬的法官工作、和一位背景良好的女士結婚成家,到了臨死之際才意識到自己一生沒有一刻是為自己而活。在伊凡獲知自己身患絕症後,被希望與絕望反覆折磨的他,開始了持續三天三夜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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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們也很難每時每刻都生活在對死亡的高度警覺中,人類完善的心理調節機制會自動把恐懼和焦慮帶回到可以承受的水平。中世紀的僧侶會在卧房裡放置死人頭骨,以時刻提醒死亡的臨近和不可避免。在複雜、浮躁的現實生活中,對死亡的思考反而能夠讓我們看清生命中最珍視的東西,而不再輕易被外界的意識形態驅使所行動。如歐文亞隆在《直視驕陽》中所說,「死亡必然摧毀我們,但認識死亡卻能拯救我們」。

三:應對死亡恐懼的思維體系

在直面死亡的探索中,大量的哲人和思想家都嘗試了給出自己的解答,這些解答綜合構成了幾個主要的思維體系:

心物二元:可以說所有宗教誕生的根基都來源於人類的死亡恐懼,而大多數西方宗教用來緩解這種恐懼的工具就是心物二元論。西方宗教構建起一個精神可以獨立於物質存在的思維體系,強調在肉體消逝後,人的意識將以靈魂的形式繼續存在。通過一神(伊斯蘭教、基督教)或多神(印度教、古希臘宗教)根據人生前行為的評判,決定人死後靈魂的安署(天堂地獄、或進入不同輪迴道),因而也構成對信眾生前行為的規束,獲得了封建制統治者的青睞而得以廣泛傳播。心物二元論的信仰者並不局限於宗教教徒,例如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就堅信靈魂的存在,柏拉圖對話錄《斐多篇》中也大量記載了蘇格拉底論證靈魂存在的嘗試。在被雅典法庭判處死刑後(罪名是不信仰神),蘇格拉底相信死後自己的靈魂將永恆存在,並且能和前世、後世的所有智者的靈魂對話交談,因此他從容地選擇了喝下毒藥死去。

享樂主義:享樂主義思想的起源要上溯到古希臘的哲學家伊壁鳩魯。伊壁鳩魯不相信有凌駕於人的全能全善的神(見於伊壁鳩魯悖論),也不相信獨立於肉體的靈魂的存在。伊壁鳩魯面對死亡的態度是從人的主觀意識出發,強調正因為人死後意識的不存在,所以死亡才不需要被畏懼。在我們的主觀意識存在的每個瞬間,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而在我們死後,也不存在一個意識去感知、去畏懼死亡,因此他說「只要我們存在一天,死亡就不會來臨,而死亡來臨時,我們也不再存在」。除此之外,伊壁鳩魯還指出了生命的對稱性,在於死亡只是把我們帶回了生前的狀態。對很多人來講,死亡恐懼來自於對死後世界的未知,但伊壁鳩魯指出我們每個人其實都可以清楚地了解死後的狀態,因為它和我們出生前那種不存在的狀態完全一樣。納博科夫在自傳《說吧,記憶》開頭寫到,「我們的存在只是一道短暫的光縫,介於兩片黑暗的永恆之間。儘管這兩片黑暗完全一樣,但人類在看向他們來時的那片黑暗時,還是比看向他們走向的那片黑暗時要平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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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質永恆:相對於靈魂永恆和主觀意識認知的解釋,唯物主義的思想家會更願意接受物質永恆的思維體系。如果仔細去觀測組成我們本身的細胞,再去觀測組成細胞的原子,乃至組成原子的不斷振動的能量,其本質都是物質和能量的暫時聚合與儲存。根據熱力學第一定律,這些能量從宇宙伊始就存在,在不斷轉換的過程中短暫地匯聚成為我們的存在本身,而當我們的存在消失後這些能量也不會被毀滅,而是被完整地轉換成宇宙中其他物體的一部分。從這個思維角度,我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個原子、每一份能量都會在我們死後重新回到外在宇宙中,伴隨著宇宙中其他所有的能量一起永恆存在。

波動理論:波動理論同樣從唯物論的角度出發,強調每個個體都處於整個人類社會的集合體中,而其中任一個體的行為、言語、乃至存在本身都會經由周圍個體的傳遞,最終對整個人類的集合體產生永久的影響。二千六百年前,在現今尼泊爾南部的地方,有一個窮人因為欠了富人的債,被砍去雙腳,整日在地上爬行乞討;這一慘象恰好被一位出遊的王太子看到,於是王太子發念要拯救世間一切苦;王太子的一轉念教他拋棄了王位和家室,創立了一種思想體系,繼而影響了無數人。佛陀的思想悠久綿長,但最初的緣起卻來自於那個在地上爬行乞討的窮人。在<不朽– 我的宗教>一文中,胡適將波動理論解釋為「社會的不朽論」,並認為這才是大多數無法做到傳統意義上「立德、立功、立言」的平民大眾所能追求不朽的途徑。

在死亡這個話題上,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從既有的思想體系中獲得精神慰藉,甚至有些人可能經過一生的探索也無法得到讓自己接受的答案。伍迪艾倫就多次說,「我對死亡的態度還是一樣,我強烈反對死亡。」不過,思考死亡大抵和思考所有其他事情一樣,如果用盡一生的時間依然沒法得到滿意的答案,也不再會有遺憾剩下了。

四:佛教思想對死亡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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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和世界上其他主流宗教不同,它更像是一個哲學式的思想體系,而不是以單一或多位主要靠想像構建的超人形象為中心的信仰機制。這一套思想體系的根本可以被總結為四句話(即佛教四法印),分別是: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有漏皆苦,涅槃寂靜。佛教徒認為世間一切事物都是元素和合造作而成的現象,而所有和合事物都處在不斷的解構再重組的過程中,因而無法恆久地存在,是為無常。例如大地上流淌的水,被植物的根部吸收,沿著枝幹被輸送到枝梢,通過光合作用和二氧化碳一起被轉化成有機物和氧氣,而氧氣又被動物吸入體內進行有氧呼吸,產生能量後又重新結合成水。在這個過程中,組成水的氫原子和氧原子通過組合變化表現出不同的性質,但卻沒有任何一種性質可以長久不變的存在。更進一步來說,世間所有事物都無法完全脫離外物而自性存在,一切的存在和真實都只是因緣聚合的短暫顯現,是為無我。從量子力學的角度來看,本來處於疊加態的電子一經觀測就會瞬間坍縮而表現出唯一確定的性質,但在消除了外界觀測之後,又不體現出確定的狀態(見於電子雙縫干涉實驗)。用佛教的思想來解釋,就是要想看到電子確定性質的一個緣,就是主觀意識的觀測;如果沒有外在的主觀意識進行觀測,就無法得到電子的確定性質,我們也就無從判斷它客觀存在的狀態。如果真正理解了無常和無我的道理,佛教徒對於死亡的態度也就一目了然了:組成我們存在本身的只是不同元素和合而成的短暫顯現,這些元素又註定會經歷解構再重組,顯現為其他的和合現象,而就算在這短暫的元素聚合中,我們也無法獨立於外物認定自己客觀存在。因此,佛教徒不需要為死後的不存在感到恐懼,因為我們本來就從未真正客觀而自性的存在過

在認識到世間一切事物都只是和合現象的顯現、而無法自性存在之後,佛教便教導修行者要消除一切執念,要認識到一切情緒都是苦的根源,是為有漏皆苦。通過破除掉對自我存在的執著(破我執)、以及對外界事物存在的執著(破法執),最終達到一種無憂無懼無所求的平靜狀態,是為涅槃。根據佛教的本來教義,涅槃是一種超越了世間和空間限制的概念,和通常所理解的上天成佛並不同,而像為世俗信眾所熟知的燒香拜佛、報應輪迴等等,就更是後世教徒靠想像增添的產物了。就如佛陀的弟子龍樹所說,「輪迴之不存在,就是涅槃。一把刀變利,來自於兩種耗損- 磨刀石的耗損和金屬的耗損。同樣,證悟就是染污耗盡,而染污的對治也耗盡的結果。最終,我們連證悟之道路也要拋棄。如果你仍然界定自己是一位佛教徒,那麼你就還未成佛。」

五:另一種思考

既有的思想體系中,除了最簡單直接的靈魂永生論以外,都對我應對死亡恐懼提供了精神慰藉。然而這些思想體系並沒有完全消退我的恐懼感,我逐漸意識到我的死亡恐懼主要來自於死後不存在的狀態的永恆性,這種永恆不只是一千年、一萬年,而是永遠的消逝,一直到地球毀滅、甚而現存的宇宙都毀滅。最終我給自己找到了或許是暫時的答案,這個答案需要我們把時間想像成和空間類似的維度,同樣是一個用於宇宙測量、並且可以雙向延伸的坐標軸。對於宇宙來說,時間和空間的坐標都只是用來說明相對意義,而缺乏絕對意義;例如,如果我們去追問在大爆炸之前的宇宙是什麼,而在那之前又是什麼,這樣的問題就像是去追問在宇宙最下端的下面是什麼一樣,不存在答案,也不存在意義。我們會為死後不存在的永恆性感到恐懼,是因為我們習慣於以人類的思維角度出發,認定時間是一個單向向前移動的變數,一旦我在時間線上越過了死亡這一點,在未來無限長的時間裡都不會再有我的存在。然而,對於宇宙來說,如果時間只是一個和空間一樣用來相對測量、而非單向移動的維度,那我們就可以說我們在宇宙的這幾十年中存在,在這幾十年之外的時間點都不存在,這就像是說我們在宇宙空間上的這一個坐標點存在,在這一點之外的地方都不存在,但如果從宇宙整體來看,雖然我們所佔用的時間點或空間點如此之小,但我們確實是成為了和宇宙一樣永恆的存在,是宇宙中無法被抹去的一部分。既然我們不會為自身在地球上存在、而在火星上不存在感到困擾,那為什麼要為我們在時間線上的這一段存在,而在另外一段不存在感到恐懼呢?

六:結語

以上文章中很多論點和引用缺乏仔細考證,目的只是為了給正在經歷或經歷過相似困擾的讀者一些啟發和思維拓展,若有謬誤請不吝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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